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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朋:进军藏北无人区

 与春天同行 2022-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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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戎装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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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北无人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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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藏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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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年4月,在喀什步兵六师炮团当兵时,我和李海生接到命令,配属武汉测绘大队到藏北执行通信保障任务。我们4月13日出发,赶到莎车县步兵六师师部,领到了南疆军区通信处发给我们的一部硅两瓦电台和通信文件。

第二天到达叶城,大队在叶城基地补给了上山物资,每个人配备了狗皮褥子,羊皮背心,雪镜(防雪盲),还有一套上绿下蓝的涤卡民警服装,因为62年我国政府宣布边防部队从中印边境后撤20公里,只留下民政检查站,所以在中印边界执行任务的部队都要穿民警服装,避免发生边境纠纷。能多发一套服装,对我们来说真是太高兴了。

4月15号我们开始翻越喀喇昆仑山,路程158公里。整个武汉军区测绘大队的几十台车蜿蜒行进在新藏公路上。那时新藏公路还不是等级公路,是一条石子铺的路,坡陡、弯多,道路很狭窄,有的地方只能容纳一辆车通过,汽车需要不断的鸣号,警示对向车辆,走到狭窄处,车辆必须停车让行。

公路在山间盘旋,一面是看不见山顶的崖壁,一面又是不见底的深沟,我们坐在大厢上非常紧张,双手紧紧抓住汽车的大厢板,深怕掉进了万丈深渊。

我的同学、聂天南的父亲就是在新藏公路上翻车牺牲的。他的父亲名叫聂忠山,是南疆军区后勤部军械科长,正团职干部。1961年他到新藏阿里执行任务,返回途中不幸出事的,本来他是坐在驾驶室里的,后来他把坐在大厢板上的战士换到驾驶室室里,结果翻车被甩到车外牺牲了。

几十年来有许多边防军人把自己的年轻的生命定格这条雪域天路上。途中最险的是阿卡子达坂,海拔4000多米,以道路险,海拔高而著称,由于汽车在高原上缺氧动力下降,解放牌汽车只能以1档和2档的速度前进,由于气压低,水的沸点只有80度,汽车水箱经常“开锅”,只好停车降温。

在达坂最高处,我们有了高原反应,主要是头痛头胀,心率加快,幸亏很快翻过了达坂,大家才感觉舒服了。这是喀喇昆仑山给我们的见面礼。下午到达库地兵站,兵站院内有几个水泥的乒乓球台,我们一起的炮团四连的姓李战友,打起了乒乓球,没过几分钟,他就蹲在墙边不吭声了,鼻涕眼泪往下掉,出现了严重缺氧的症状。

第二天,我们继续出发,翻过赛里亚克达坂,途中经过麻扎兵站,麻扎维吾尔语是坟墓的意思,这里是攀登乔戈里峰的出发地,向北北直线距离70公里,是位于中巴边境的世界第二高峰乔戈里峰(K2峰),海拔8611米,高度虽不及珠峰,但是攀登难度高于珠峰,许多登山者丧命于此,被称为“杀人峰”。

全天行军228公里到达三十里营房。三十里营房因距离国民党边卡大队的驻地赛图拉三十里而得名,海拔三千八百米,天空防区指挥部,三十里营房医疗站,机务站,均在此地,条件相对比较好,被称为喀喇昆仑山上'小上海'。每天晚上都放老电影,活跃了官兵的文化生活。我们在此休整了十几天,主要是为了适应高原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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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西瓦烈士陵园,中印边界自卫反击作战牺牲的烈士埋葬于此

1962年康西瓦前线指挥部

4月30日我们继续向藏北出发,行军101公里到达进入藏北前的最后一站大红柳滩兵站。途中经过了康西瓦,康西瓦是1962年中印边境自卫反击战前线指挥部的驻地,由一个土平房的四合院组成,一间房子里放着一部千瓦电台,这是62年战争期间康前指和总参谋部联系的无线电台,由于是电子管的,体积有两立方米大,属于落后的通信装备。那时我军装备落后,边境哨所配备的都是小型电台,功率小,通信距离短,电文如果上报总部,要靠康西瓦的千瓦机转报。1963年,前指下撤到叶城,电台只好留了下来,因为无人看管,电子管散落了一地。后来我军通信装备更新,这些装备就只好淘汰了。

院子里散落着一些长方形水泥混凝土块,上面刻着'同志之墓',看来是埋葬阵亡官兵没有用完的墓碑,官兵牺牲后,只要把名字和生平刻上就行了。棺木则由南疆军区驻疏勒县工程大队制作,送到山上来。公路北面就是康西瓦烈士陵园,墓园中有一座高达六、七米的纪念碑,向南,上面刻着新疆军区司令员兼政委王恩茂书写的碑文。

中印自卫反击作战牺牲的90多位烈士埋葬于此,就是一个土堆,一块墓碑,非常简朴。我仔细地看着每一块墓碑上的碑文,大多数都是荣立三等功的战士,年龄都在20岁左右,当时只要是在战斗中牺牲,基本上都可以立三等功。

中印战争西线,我军处于攻势,印军处于守势;印军工事坚固,地雷密布,我军高寒缺氧,前仆后继,战斗异常惨烈。作战中消灭印军460人,我军也伤亡300多人。

牺牲的烈士主要安葬在阿里狮泉河烈士陵园,康西瓦烈士陵园,叶城烈士陵园和疏勒县烈士陵园,军官和获得荣誉称号,荣立一、二等功的烈士主要安葬在疏勒县和叶城县两个烈士陵园,其余的烈士都安葬在康西瓦和狮泉河两个烈士陵园。康西瓦安葬的烈士人数最多。由于康西瓦海拔4200多米,地处喀喇昆仑山腹地,烈士的亲人前来祭祀的很少,只有过往的军车和部队点烟、洒酒进行集体祭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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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藏公路阿克赛钦段

5月1日,收音机传来了首都人民五一集会的声音,车队继续出发,路程218公里。

今天将是最为严峻的考验,前一段行军海拔有高有低,高山反应还不是很严重,今天将全天进入到海拔5000多米。车队行进58公里,开始翻越海拔5200米的奇台达坂,我们的高原反应开始了,头痛头胀,呼吸困难,鼻涕眼泪往下流,感觉非常难受。

我担心晕车,就坐在汽车大厢最前面,迎着高原的冷风,但并没有消除不舒服的感觉,实际上反而加重了高山反应。

又走了88公里,到达甜水海兵站吃中午饭,我实在感觉难受极了,下车就靠在半米直径的原木上不动了,大队的曹军医也靠在那里。在兵站的宿舍里,大队一位40岁左右的老股长躺在大炕上说,我不能再往前走了,再走就没命了,请领导让我下山吧。

后来听说这位股长下山了。分队的一位姓钟的湖北籍新兵也叫喊头疼,流露出想下山的意思,在姓刘的副分队长严厉目光的威逼下,不敢吭声了。

吃完饭后,继续出发,行走在阿克塞钦高原,1969年4月,党的九大政治报告中提到了阿克赛钦地区。阿克赛钦地区是中印两国的争议地区,面积有2.7平方公里,大部荒漠,人烟稀少,但它南接阿里,北接新疆,西邻印控克什米尔,地势高,是新藏之间的必经之路,新藏公路距边境只有几十公里,战略地位非常重要。

这里的景观非常奇特,一片平原,山的相对海拔高度只有几十米,可是绝对海拔已经达到5000多米,远处的阿克萨依湖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白云压着山顶。如果忽略高海拔,看上去就和内陆的平原丘陵一样。

由于高山反应比较严重,没有人欣赏高原景观,全车的人都紧闭眼睛不吭声,横七竖八地躺在车厢里,你压着我,我压着你,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了。分队长为了调节情绪,让一位同志讲故事,结果连讲故事的同志都没有声音了。司机们更辛苦了,忍着高山反应开车,一位司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给汽车轮胎打气,另外一位司机由于高山反应严重开不动车,汽车连长只好顶上去开。

下午翻过5380米的界山达坂后,一个藏族妇女带着两个藏族儿童在注视着我们的车队,他们戴着白色羊皮帽子,穿着白色的羊皮大衣,藏族儿童的脸被紫外线晒得黑红,十分可爱。

至此之后两个月,我们再没有看到一个藏族老乡。离开新藏公路,向东南走了十几公里,就进入藏北无人区的拉竹龙,到达宿营地后,大家都躺在地上不动了,连搭帐篷的力气都没有了。在分队长的催促下,大家勉强起来搭帐篷,最费劲的活是给帐篷打桩,50多厘米长的钢制角桩要一锤一锤地往地里打,打几下就得休息一下。晚上我睡在帐篷的角上,刺骨的寒风从帐篷的缝隙里钻进来,剧烈的头痛,使我彻夜难眠。

藏北无人区

藏北平均海拔5000多米,又名羌塘,是我国最大的一片高原无人区,面积30多万平方公里。属西藏阿里地区和那曲地区。

北面和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相连,西北面和阿尔金山自然保护区相连,由于没有人类活动,我们在行军途中经常可以看到野生动物,几百只藏羚羊像云彩一样从天边掠过。近百只像斑马一样的藏野驴(当时我们以为是野马)在荒原上奔腾。

路边经常可以看到倒毙的藏羚羊的尸骨,每到这时,大家就下车去捡羚羊角,用钢锯片把藏羚羊角从头骨上锯下来,用工具把羚羊角的中间掏空后,塞进一个54式手枪的弹壳,就成为一个漂亮的烟嘴。

有一次,一只野兔从我们帐篷前过去,不一会,一只灰黄色的狼就追过来了,在帐篷前十几米蹲了下来,和我们对峙起来,我们拿起了56式冲锋枪,但按规定不能开枪,过了一会,狼悻悻的走了。

雪山、湖泊、荒原构成了藏北无人区的基本地貌,整个大地寂静极了,听不到一点声音,给人一种神秘感、恐惧感,好像世界上只有自己存在。配发的熊猫牌高原专用收音机也收不到中央台的声音。

我们作业区的附近就是著名的户外探险道路克里雅古道,探险难度极高,20世纪初,有日本、俄罗斯等国的探险家来探险,但都几乎丧命,狼狈而归。近年来兴起探险热,但一般专业人士都不敢涉及此道,2000年以来也只有三批驴友穿过此道。由于我分队完成任务速度慢,三分队超越我们向北挺近,用两台解放30带绞盘122榴弹炮牵引车互相配合,翻过位于新藏边界海拔5400多米克里雅山口到达新疆于田的阿羌乡,开创了汽车穿越克里雅古道的先例。

藏北无人区充满了神奇的色彩,引起了很多人的兴趣,但是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体会不到环境的艰险。我们进去是军人的天职,即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我们能安全回来,也只能说是幸运的。

一次运载我们的越野卡车刹车失灵,从坡上滑到坡下,没有翻车,真是万幸。还有一次,我坐在的卡车上,牵引一辆故障车,结果后车的几十公斤重的牵引钩被钢丝绳拽脱,打到前车的大厢板上从胳膊肘擦过,当时我的胳膊就不能动了,假如位置再偏上一点,我就“光荣”了。

为了填补藏北无人区的地图空白,总部每年组织全军测绘大队轮流进入藏北无人区。有的测绘大队一年就牺牲4个人,河水溺亡,高原病病亡,从山上摔亡,都有。尤其是感冒引发高原肺水肿,那时也没有GPS定位,直升飞机救援,病人往往来不及往外送,十几个小时就死了。所以我们没人敢洗澡,几个月的时间就一直坚持着。

我们分队的测绘任务开局很不顺利。进入藏北无人区的第二天就开始寻找测绘点,就是钢制三角觇标高约3米左右,下面埋有水泥墩标有经纬度基准点,那是测绘工作的依据。由于没有明显的地理特征和参照物,没有地图,没有藏民,寻找一个三米高觇标很困难,只能沿着往年的车辙寻找。

每天的工作就是晚上搭帐篷睡觉,早上起床收帐篷出发。自从大红柳滩出发以来,已连续行军半个月,高山反应、寒冷、晕车,大家身体的疲劳忍耐程度已经达到极限。只要车一停下来,大家立刻下车,躺在地下,才能消除那种晕晕乎乎的感觉。

残酷的现实摆在面前,如果再找不到测绘点,汽油和物资消耗将支撑不下去,我们将不得不返回大本营,大家的努力将半途而废,无功而返。那个时候军人的战斗意志很顽强,分队深入无人区腹地,保障措施只有一袋小枕头大的氧气袋,但是没有人吸一口。

战士们并不在乎自己的安危,但是完不成任务,他们觉得是军人的耻辱。其他分队都已按期展开工作,我们还在荒原上打转转。大家都很急躁,战士们私下说起了带队的大队副参谋长的怪话。

一天帐篷外面下了一夜雪,黎明晴空万里,大地一片洁白,视线非常好,副参谋长心急如焚睡不着觉,拿着望远镜就到高处去观察,终于在2公里之外找到了三角觇标。

当时的测绘方法是,把经纬仪架在基准点上,晚上通过观测恒星的位置,来确定大地的坐标,白天计算兵摇着老式的计算机处理数据。

遇到好的天气,几天就可以测完,如果天气不好,就要十几天。测完一个点,再测一个点。经过两个月的奋战,我所在分队终于赶在高原冻土解冻之前完成了测绘任务,于6月底返回多玛大本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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