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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牌与徐霞客的污点

 煮字疗饥燃湿柴 2022-03-30

陈继儒曾称赞徐霞客“不谒贵,不借邮符”,但徐霞客游历中使用官员提供的“马牌”,无偿得到了驿站的服务。这是否是他的污点?不久前看到报纸上有了争论。

     明朝开国之初,朱元璋就严厉规定:“非军国重事不许给驿”。但就像果子熟了就要开始腐败一样,明朝自正德、嘉靖以后,政治的日益腐败,使驿站无视规定的弊端也日渐显现了出来。且不说正德皇帝和司礼太监刘允通过驿站大肆挥霍。但凡有一点权势者,都乐意令其为自己和亲友提供无偿服务。于是驿站又成了众多权钱转换、合法侵害百姓的机构之一。徐霞客在广西也从参府中军唐玉屏手里,得到了一块作为馈赠之物,可以证明其有权利用驿站设施的马牌。马牌不用,还可以“折骑银于驿,以为舟资”,虽然有时“营中以折马钱至,不及雇骑者十之二”,它毕竟是可以兑现的“有价证券”。

      崇祯十年,徐霞客来到广西太平府近郊壶关的映霞庵,偶然遇到了儒生滕肯堂父子。于是这位“居城中千户所前”的滕肯堂出主意说:“须得参戎一马符方妙,明晨何不同小儿一叩之乎?”徐霞客“谢不敏”,但滕肯堂继续做顺水人情,说:“无已,作一书可乎?”四天后的十月初十,马牌送到。十八日“站骑已至”后出发,一直到十二月初十到南宁,他享受了近二个月沿途抬肩舆、挑行李和吃住的无偿服务。

    这期间,他与驿站有关的下层人员也几乎每天都在博弈:十月二十一日“上午始得夫”,到恩城“州帅赵病卧,卒不得夫,竟坐待焉。其馆甚陋,蔬饭亦不堪举箸也”;二十五日“馆人才取牌聚夫,复不成行”;三十日“夫终不来,盖此处铺司奸甚,唯恐余往归顺,屡以安南彝人满道恐吓余”,“下午夫至,止八名”;十一月初二“饭后夫至,少二名,以妇人代担”,“候夫甚久,以二妇人代舆”;初三日“而村小夫少,半以童子代舆”......如此缺员、拖延、推诿的情况几乎天天发生。二十一日和二十二日“夫哄然散去”后,他“执一人挚之”,而且“检行李,失二鸡”,“饭后村人以二鸡之,比前差小”;二十三日则“及升舆,少三人,遍入山追之,比至,日已西入山,余有戒心,竟止不行”;二十五日“舆夫遂哄然散去,时日已薄暮,行李俱弃草莽中”,只好又回到出发的地方让人去取行李,但“其人复遁去,余追之,执于前捨架上,强之下”,“老人惧余鞭其子若孙,余谕以不责意,已晚餐,其子跛立,余叱令速觅夫”;十二月初十“有奸民三、四,索马牌看,以牌有马,不肯应夫”,“久之,止以二夫肩行李,舆与马俱一无”......

    管事的小吏也要与他博弈,十一月二十七日徐霞客生日这天,“铺司狞甚,竟不承应,无夫无供。”次日午后,忽以马牌一掷还,云:“既为相公,请以文字示。”此人熟读《论语》,是个很有趣的人物。大概滥竽充数的见得多了,要试试他有没有真才学。于是徐霞客虽“余拒无文”,还是给了此人一首诗,结果回覆是:“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亦必有德。”但孔子说的是“有言者不必有德。”他似乎在质问对方的德行,所以徐霞客觉得无聊,但他还是又“漫书一文”作了回覆,然后又得:“子路拱而立,止子路宿”之语,他又胡乱写了些回覆,于是就有了鸡酒米肉的招待,因为《论语》的后一句是“杀鸡为黍而食之”,这晚他吃到了牛肉!可惜徐霞客不肯告诉我们他三次作答这位“狞甚”之人的文字内容。

    也许这也都符合当时贵贱之间的伦理,而这两者间的意愿又往往难以重合。所以徐霞客毫不隐晦地做了记录,好像并没有觉得这是据公为私,欺压底层的污点。他也似乎没有感受到与来自所谓精英阶层完全不同的轻蔑和侮辱,以及对于损不足益有馀的愤怒。他此行带的两个仆人,一个刚走了半个月,在杭州附近就逃掉了;另一个是顾行,陪伴他走了三年,受尽劳累,还在遇盗时受了四处伤,最终还是卷逃而去,也说明了同样的问题。徐霞客并不去追顾行,但还很感伤地说:“但离乡三载,一主一仆,形影相依,一旦弃余于万里之外,何其忍也!”然而,他要完成自己的壮举,却何曾多少关心过一点他人的意愿和利益?南宁之行以后,徐霞客继续记录:十二月十二日“陆公自饯余,且有厚赆为馈,并马牌荐书相畀”;次年三月初六“以一书畀吴守备,得其马票。韦亦为余索夫票于戚挥使,”......

     徐霞客无疑是伟大的,虽然人无完人不必苛求,但又何必不承认,或者为什么不肯承认他也有污点呢?

                                       原载香港《文汇报》2014年1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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