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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用”字

 許學仁 2022-04-02

“用”字是个常用字,写法也很简单,从古文字研究的层面看,越简单的字形,越不容易明白它的构形取意是怎么回事。

许慎《说文解字》对“用”的解释是:

图片(用),可施行也。从卜从中。卫宏说。”

许慎认为“用”是可施行的意思,分析字形说是从“卜”、从“中”,即中间最上面的部分是个“卜”字,其他部分是个“中”字。徐中舒先生在许说的基础上,根据甲骨文作出了另一个解释:

“甲骨文用字从卜从图片图片为骨版;从卜者,示骨版上已有卜兆。卜兆可据以定所卜可施行与否,故以有卜兆之骨版,表施行使用之义。”[1]

可是要看看甲骨文就知道许慎说错了,徐先生说得也不准确:[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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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看这些字形可以知道,它无论如何都和“卜”没什么关系,所以说从“卜”显然是不可靠了。最早准确解释“用”这个字形的,是于省吾先生,他在《释用》中说:

“用字初文作,象甬(今作桶)形,左象甬体,右象其把手。近年出土的云梦秦简还以用为桶,进一步证明了这一点。……用字初文本象日常用器的桶形,因而引申为施用之用。用、甬本是一字,故甲骨文以𨒗为通。周代金文甬字作,上端加半圆形以区别于用,是后起的分别字。但江小仲鼎的'自作甬器’,曾姬无卹壶的'后嗣甬之’,仍以甬为用。”[3]

于先生的看法是很正确的。“用”古代用器桶的象形。“甬”是“用”的孳乳字,在出土文献中,大量的“用”是写作“甬”的,[4]二字读音相同,是初文与后起字关系,故通用无别;睡虎地秦墓竹简《秦律十八种·工律》中还把“斗桶”写作“斗用”,同时出土文献中“甬”也常被用为“桶”,[5]可见“用”、“甬”就是“桶”。我怀疑后来被用为“筒”之异体的“筩”才是“用”的后起专字,查《集韵》里,“筩”有两个读音,《平声一·东韵》里读徒东切,音与“筒”同,注引《说文》“断竹也”,就是切断的一段竹筒;《上声五·肿韵》里读尹竦切,音与“甬”同,注云“箭室”,就是盛箭的筒子。无论是竹筒还是箭筒,都是筒状器物,没有多大的差距,而且都是竹子做的,所以字从“竹”。只是怀疑“筩”的第二个读音就是从“用”转变而来的,即“用”的后起专字。只是因为“筒”、“筩”音近而被混用了。其实“筒”和“筩”应该不一样,就是在于无把手和有把手的区别,有把手的是“筩”,即后来的“桶”。“桶”这个字《集韵·上声五·肿韵》里也是读尹竦切,注云:“桶,斛也。通作甬”,可见“用”、“甬”、“筩”、“桶”读音是一样的,后面三个都是“用”的孳乳字,所以古书里常通用。

要说明的是这个“桶”不是现在用来盛水的那种上面带个提系的水桶,它是和“同”一样是古代的一种饮酒器。关于“同”字甲骨文主要写作“图片”形,我在《说“同”、“凡”二字》那篇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6]它是古代的饮器同的象形,就是宋代以来被命名为觚的那种圆筒状的饮酒器(也有铸成方的,所谓“方觚”),后来在文字上,用竹木作的写作“筒”,用金属铸的写作“铜”,都是一种形制的东西。再发一遍商代同的图(阜阳博物馆藏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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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代的同就是这么个两头粗中间略细的筒形,如果是用竹节作的,应该不是这样,而是个上下的直筒,和两端的竹节相比,的确仍成弧形,青铜器的同就是根据这个铸造的,它中间还带着一个箍形圈,那就是模拟竹节的样子。那么,“用”呢,它和同的形制基本上是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用有鋬(把手),也就是说,没鋬的是同,有鋬的就是用。商周有没有这种器物呢?当然有,只是它现在也被称为“觚”。如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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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是上海博物馆的藏品,名字叫“斜角云纹觚”,是商代中期的器物。这种所谓的“觚”其实就是“用”,也就是桶,就是一种带把手的同。这种青铜用为了美观,做了一些外形上的夸张变形,恐怕已经不是原始用的样子,原始的用,是用竹木制成,它的样子应该是用竹筒或木筒,旁边加个竖直把手,样子大家可以参看西方过去喝啤酒用的木头啤酒杯。不过这种竹木材质的器物,商周时期的根本就没可能保存下来,所以做个复原草图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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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始用模拟草图。两翼制图

原始竹制的“用”应该就是类似的样子,在同上面加个把手。同最初是用竹节作的筒,那么用上这个把手最初可能也是用细竹细木做的,自然是根直柄。因为原始的同和用都是用竹节制成,后来在用青铜铸造的时候,在圈足上面还都再铸造上一圈花纹,那就是模拟竹节的样子,也是为了装饰美观。甲骨文的“用”就是这种用的象形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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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骨文很多时候会把把手部分最上面的横笔写成倾斜的如“图片”(合集1824正),就是为了让人能分辨出哪边是同,哪边是鋬。这样大家也可以理解“用”的孳乳字“甬”金文中为什么会写成“图片”(毛公鼎)了,它是在把手的一边的同壁外再加个鋬(把手)的形状,既表示这边有鋬,同时也是为了与使用之“用”相区别;即便如此,因为“用”、“甬”是古今字,读音相同,古书里不免还会通用。所以,西方人用的那种木桶状的啤酒杯,我国至少在三千三百多年前就有了,不仅有竹筒制的,还有用青铜铸的。同时也可以知道,“用”字被用为动词施用、用途、作用的“用”,应该是假借,也是与本义无关。于省吾先生认为“用字初文本象日常用器的桶形,因而引申为施用之用”,很有道理,可器用很多而唯独选桶,不过是因为它与语言中动词的“用”音同而已。

总结一下,至少在殷商时期就有两种筒状的饮器,不带把手的叫“同”,就是“筒”或“铜”;带把手的叫“用”,后来称“筩”或“桶”,“同”、“用”最初当是用竹筒制成。甲骨文的“用”字就是饮器用的象形,被用为动词使用之“用”是假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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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徐中舒主编:《甲骨文字典》,四川辞书出版社1989年,第354页。

[2]字形来源于李宗焜:《甲骨文字编》,中华书局2012年,第1349页。

[3]于省吾:《释用》,《甲骨文释林》,中华书局1979年,第360页。

[4]白于蓝:《简帛古书通假字大系》,福建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976-979页。

[5]《简帛古书通假字大系》,第97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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