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微塾】紧缩句与连贯句
紧缩句和连贯句，是近体诗常用的基本句式中复现率比较高的两种句式。
一、紧缩句。近体诗句无论是五言句，还是七言句，容量都很有限，诗人有时为了表达比较复杂的情感内容，会将语料进行加工，把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单句压缩叠加在一个格律诗句中。这种格律诗句，从语法分析的角度看，实际上是一个紧缩的复句，简称紧缩句。所谓“紧”，是指把原来句子级别的较长语音停顿，紧缩成为节拍之间的极短停顿；所谓“缩”，除了指称停顿时间的减缩外，还有某些句子成分的减缩。
（一）紧缩句的内部形式
1、一个紧缩句由两个分句构成。从两个分句的内部关系来看，几乎各种关系都有。（请参阅第二十六场《压缩叠加》）
2、一个紧缩句由三个或三个以上的分句构成。由于分句数量多了，分句之间的关系又有了层次之分。几个分句处于同一层次的，多为并列关系。例如：“时难/年荒/世业空”（白居易《自河南经乱…》），“水村/山郭/酒旗/风”（唐·杜牧《江南春》）等。如果几个分句处于不同层次，它们的关系会多样些。例如：“月落//星稀/天欲明”（唐·李端《闺情》），一层连贯，二层并列；“日暖/泥融//雪半消”（唐·杜牧《宣州送裴坦判官往舒州，时牧欲赴官归京》），一层因果，二层并列。相比五言句，七言句字数较多，容纳的信息量较大，句子结构之间的关系自然也就复杂一些，因此，三个或三个以上分句构成的紧缩句和多层次的紧缩句多见于七言诗句。
（二）紧缩句的外部形式
1、单独出现。即一联的上下句中，只有一个诗句是紧缩句。例如：“时难/年荒/世业空，弟兄羁旅各西东”（白居易《自河南经乱…》），上联是紧缩句，下联是本位句。（这里所谓的“本位句”，是指一个格律句就是一个语法单句的近体诗句）；“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唐·杜牧《江南春》），下联紧缩句，上联本位句。这种单独出现的紧缩句，基本都出现于非对仗联。
2、成对出现。成对出现的紧缩句，又有两种情况：
（1）层次关系相同。例如：同为并列关系的，如“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杜甫《登高》）；同为目的关系的，如“古寺拆/为修寨木，荒坟开/作甃城砖”（唐·杜荀鹤《旅泊遇郡中叛乱示同志》）；同为条件关系的，如“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唐·李商隐《无题》）；同为转折关系的，如“落日/心犹壮，秋风/病欲疏”（杜甫《江汉》）。
（2）层次或关系不同。例如：“汉文有道/恩犹薄，湘水无情/吊岂知”（唐·刘长卿《长沙过贾谊宅》），出句为转折关系，对句是因果关系；“不贪/夜识金银气，远害/朝看麋鹿游”（杜甫《题张氏隐居二首》其一），上联因果，下联目的。
（三）紧缩句的几种特殊形式
紧缩句的主谓或述宾所缺的成分，通常容易根据文意按原样补足，但是，包含名词句的紧缩句，却很难按原样补足。即便读者勉强补出，也会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答案各异。这类诗句主要有以下几种情况。
1、由几个名词或名词性短语构成的名词句。例如：“鸡声/茅店/月”（唐·温庭钧《商山早行》）。
2、由名词句加主谓句构成。例如：“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杜甫《对雪》）。
3、名词句加述宾句构成。例如：“卷帘/残月影，高枕/远江声”（杜甫《客夜》）。
二、连贯句
与紧缩句正好相反，连贯句是指一个语法单句由两个或两个以上格律句构成。连贯句以两个格律句构成的居多，一个语法单句包含三个或三个以上的格律诗句的情况很少见，因此，我们只讨论由两个格律句组成的连贯句。从语法结构来分析，连贯句主要有以下几种情况。
1、出句为主语，对句为谓语。例如：“少睡多愁客，中宵起望乡”（白居易《夜泊旅望》）。
2、出句为宾语，对句为缺少宾语的谓语部分或句子。例如：“从业疏懒性，应只有僧知”（唐·张籍《晚秋闲居》）。
3、出句为时间或方位状语，对句为其所修饰的谓语部分或句子。例如：“明日重阳节，无人上古城”（唐·张籍《送远客》）“千里沧波上，孤舟不可寻”（唐·刘长卿《送行军张司马罢使回》）。
4、出句前两字为副词短语，后三字为介宾短语；对句为谓语部分。例如：“方将与农圃，艺植老丘园”（唐·王维《寄荆州张丞相》）。
5、出句前一字为副词，后四字为介宾短语。例如：“更向桑干北，擒生问碛名”（唐张籍《渔阳将》）
6、出句前二字为动词或动词性短语，后八字（五言）或十二字（七言）为宾语。例如：“始知为客苦，不及在家贫”（白居易《客中守岁》）；“可怜绛县刘明府，犹解频频寄远书”（唐·张籍《答刘明府》）。
7、出句前一字为动词，其余九字（五言）或十三字（七言）为宾语。例如：“知君日清净，无事掩重关”（唐·李嘉佑《送陆士伦宰义兴》）。
8、出句前二字为副词，后三字（五言）或五字（七言）为主语，对句为谓语。例如：“从来天竺法，到此几人传”（唐·张籍《律僧》）；“明年塞北清蕃落，应建生祠请立碑”（唐·张籍《送裴相公赴镇太原》）。
9、出句前二字为副词，后三字为方位词语。例如：“岂堪沧海畔，为客十年来”（唐·刘长卿《早春》）。
10、出句前二字为动词语，后三字（五言）或五字（七言）为方位词语或时间词语，对句为宾语。例如：“想见函关路，行人去亦稀”（唐·刘长卿《送友人西上》）；“谁知二十余年后，来做客曹相替人”（唐·张籍《赠主客刘郎中》）。
11、十字（五言连贯句）或十四字（七言连贯句）兼语式。例如：“须令外国使，知饮月氏头”（唐·王维《送平淡然判官》）；“唯有郡斋窗里岫，朝朝空对谢玄晖”（唐·刘长卿《送刘使君赴袁州》）。12、倒因果（先果后因）式的“果”只有两个字，其余八字（五言）或十二字（七言）为“因”。例如：“羡尔无拘束，沙鸥独不猜”（唐·刘长卿《喜李翰自越至》）。13、寄语。例如：“借问炎州客，天南几日行”（唐·张籍《送蛮客》）；“更向同来诗客道，明年过此莫过时”（唐·张籍《昌观看花》）。
三、紧缩句和连贯句的在近体诗中的分布情况
有人对马茂元选注的《唐诗选》作了统计。该书共收录唐诗598首，其中近体诗303首。律诗164首，其中五律84首，七律76首，五言排律4首。绝句139首，其中五绝19首，七绝119首，六绝1首。如果一个连贯句按一句计算，这303首近体诗总共有1843句，其中紧缩句185句，占比10%；连贯句55句，占比约3%；其余都是本位句。由此可见，紧缩句与连贯句都只占总句数的一小部分。
从位置分布情况看，五律中含紧缩句共32句，其中首联6句，颔联10句，颈联16句，尾联1句；七律共85句，其中首联17句，颔联25句，颈联35句，尾联10句；五绝2句，均在第二联；七绝64句，其中第一联44句，第二联20句；六绝2句，即诗的前两句。
连贯句的分布情况如下：五律27句，其中首联6句，颔联2句，颈联2句，尾联17句；七律共6句，全部在尾联；五绝2句，全部在第二联；七绝共18句，其中第一联1句，第二联17句；五排2句，一句在中间，一句在尾联。从以上统计情况，可以得出以下结论：
（一）近体诗句以本位句为主，紧缩句和连贯句都只占一小部分。
（二）从分布的体裁看，紧缩句主要分布于七律与七绝中，其次是五律；连贯句主要分布于五律和七绝中。
（三）从分布的具体位置看，紧缩句主要分布于律诗的颈联与颔联和绝句的第二联；连贯句主要分布于律诗的尾联和绝句的第二联。
四、紧缩句与连贯句的修辞作用
在近体诗中，一般情况下，一个格律句正好容纳一个语法单句，但是，遇有一些特殊情况，诗人会打破这一常规，造出一些特殊的诗句。比如，诗人有时为了表达较为复杂的情感内容，又受到字数的局限，往往会把两三个甚至更多的单句压缩到一个格律句中，从而收到言简义丰、耐人寻味的修辞效果；另外，一些相对次要的内容，或不便明说、或不须明说的内容，也会进行模糊处理，省略掉一些修饰限制成分，把它们压缩到一个格律句中，以制造一种朦胧的意境，或故意制造阅读上的障碍和理解上的歧义，以激发读者的想象和联想，收到弦外之音或余音绕梁的修辞效果。如果遇到一些重要的内容，需要明确细致准确地表达，而一个格律句难以承受如此大的信息量，诗人会把这种结构成分复杂的语法单句，分为两截或几截，放在两个或几个格律句中，形成连贯句。由于句子长度的扩展，为复杂的单句和句子成分提供了生存环境，增强了近体诗的表现力。
从句子形态角度看，紧缩句、连贯句和本位句，恰好形成三足鼎立之势，以各自不同的形式特点，共同形成了近体诗在心理节奏上的疾徐、松紧变化。表面上，人们读诗时总是按照一定规律，对于不同诗、不同句的节奏停顿和轻重快慢都一样，但实际上基于对诗歌的一定了解为基础的吟诵，心理上完全是另外的一幅图景，抑扬顿挫的变化取决于内容间联系的亲疏和表达内容的格局。就这三种句式的表达格局而言，虽然连贯句的的字数和格律句数，两倍或数倍与本位句和紧缩句，但它只是一个单句；紧缩句的字数与本位句相同，却是一个复句；他们诉诸吟诵者心理后所得到的回应，是因结构成分间的关系，而非因字数而定。因此，原有的停顿位置、时间、延续和起伏，出现了对应于表面的三种句类而非固有格律形式的新格局。对于习惯了固定节奏模式的心理，无疑是一种新奇的刺激，必然会引起更多的兴趣和注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