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选读精讲（1）

郑伯克段于鄢

《左传》

《左传》

    全称《春秋左氏传》，原名《左氏春秋》。《左传》据说是春秋末年鲁国的左丘明为《春秋》做注解的一部史书，与《公羊传》、《谷梁传》合称为“春秋三传”。它是中国第一部叙事详细的编年体史书，同时也是杰出的历史散文巨著。记载了从公元前722年（鲁隐公元年）至公元前454年（鲁悼公14年）的历史。

左丘明

    春秋末期史学家、文学家。曾任鲁国史官，为解析《春秋》而作《左传》，又作《国语》，据说作《国语》时已双目失明，（司马迁“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左丘明被誉为“文宗史圣”、“经臣史祖”，是中国传统史学的创始人，中国史学的开山鼻祖。

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gōng)叔段。庄公寤(wù)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wù)之。爱共叔段，欲立之。亟(qì)请于武公，公弗许。

初：当初，这是回述往事时的说法。

于：从。

寤生：难产的一种，胎儿的脚先生出来。寤，通“啎”，逆，倒着。

惊：使动用法，使姜氏惊。

恶：厌恶。

爱：喜欢，喜爱。

亟：屡次。

于：介词，向。

弗：不。

【译文】

当初，郑武公从申国娶了妻子，叫做武姜；（武姜）生下了庄公和公叔段。庄公（出生时）脚在前倒生下来，使姜氏受了惊吓，所以取名叫'寤生’，武姜因此就讨厌庄公。（武姜）喜爱共叔段，想要立他为太子。她屡次向武公请求，武公都没有答应。

及庄公即位，为之请制。公曰：“制，岩邑也，虢(guó)叔死焉。他邑(yì)唯命。”请京，使居之，谓之京城大(tài)叔。祭(zhài)仲曰：“都城过百雉(zhì)，国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过参(sān)国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也，君将不堪。”公曰：“姜氏欲之，焉辟害？”对曰：“姜氏何厌之有！不如早为之所，无使滋(zī)蔓(màn)，蔓，难图也。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公曰：“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及：到。

即位，君主登上君位。

制：地名，即虎牢，河南省荥（xíng）阳县西北。

岩：险要。

邑：人所聚居的地方。

焉：介词兼指示代词相当于“于是”“于此”。

唯命：只听从您的命令。

大：同“太”。

祭仲：郑国的大夫。

雉：古代城墙长一丈，宽一丈，高一丈为一堵，三堵为一雉，即长三丈。

先王：前代君王。

大都不过参国之一：大城市的城墙不超过国都城墙的三分之一，参，同“三”。

中五之一：中等城市城墙不超过国都城墙的五分之一。“五分国之一”的省略。

小九之一：小城市的城墙不超过国都城墙的九分之一。“九分国之一”的省略。

不度：不合法度。

制：制度。

不堪：受不了，控制不住的意思。

焉辟害：哪里能逃避祸害。辟，“避”的古字。

何厌（厌）之有：有何厌。有什么满足。宾语前置。

为之所：给他安排个地方，双宾语，即重新安排。

无：通“毋”（wú）。

图：除掉。

犹：尚且。

况：何况。

多行不义必自毙：多做不义的事，必定自己垮台。毙，本义倒下去、垮台。

姑：姑且，暂且。

【译文】

等到庄公当上了郑国国君，武姜为共叔段请求把制这个地方作为他的封邑。庄公说：“制是个险要的城邑，从前虢叔就死在那里，如果要别的地方，我都答应。”武姜又为共叔段请求京邑，庄公就让共叔段住在那里，称他为“京城太叔”。祭仲说“都城超过了三百丈，就会成为国家的祸害。按先王的规定，大的都城面积不能超过国都的三分之一。中等的不超过五分之一，小的不超过九分之一。现在京邑的大小不合法度，违反了先王的制度，这会使您承受不了。”庄公回答说；“姜氏要这么做，我怎能避开这祸害呢？”祭仲说：“姜氏有什么可满足呢？不如早些处置共叔段，不让他的势力蔓延。如果蔓延开来，就难对付了。蔓延开的野草都除不掉，更何况是您宠爱的兄弟呢？”庄公说：“干多了不仁义的事情，必定会自取灭亡，您暂且等着看吧。”

既而大叔命西鄙(bǐ)北鄙贰于己。公子吕曰：“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欲与大叔，臣请事之；若弗与，则请除之。无生民心。”公曰：“无庸，将自及。”大叔又收贰以为己邑，至于廪(lǐn)延。子封曰：“可矣，厚将得众。”公曰：“不义不昵，厚将崩。”

既而：不久。

鄙：边境上的城邑。

贰：两属。

堪：承受。

若之何：对它怎么办？

与：给予。

事：事奉。

生民心：使动，使民生二心。

无庸：不用。“庸”、“用”通用，一般出现于否定式。

收贰以为己：把两属的地方收为自己的领邑。贰，指原来贰属的西鄙北鄙。以为，“以之为”的省略。

廪延：地名，河南省延津县北。

厚将得众：势力雄厚，就能得到更多的百姓。众，指百姓。

昵：亲近。

崩：原指山陵崩塌，这里指垮台、倒台。

【译文】

    不久之后，太叔命令西边和北边的边邑也同时归他管辖。公子吕说：“一个国家不能容纳两个君王，您打算怎么办？如果您想把国家叫给太叔，就请允许我去事奉他；如果不给，就请除掉他，不要使百姓产生二心。”庄公说：“不用，他会自食其果”。太叔又把双方共管的边邑收归自己，一直把邑地扩大到了廪延。公子吕说；“可以动手了。他占多了地方就会得到百姓拥护。”庄公说：“做事不仁义就不会有人亲近他，地方再大也会垮台。”

大叔完聚，缮甲兵，具卒乘shènɡ，将袭郑。夫人将启之。公闻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帅车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公伐诸鄢。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

完：完善，修葺（qì）。

聚：聚集。这里指聚积粮草。

缮甲兵：修整作战用的甲衣和兵器。缮，修理。甲，铠甲。兵，兵器。

具卒乘：准备步兵和兵车。具，准备。卒，步兵。乘，四匹马拉的战车。这里指车上的士兵。

夫人将启之：武姜将要为共叔段作内应。夫人，指武姜。启之，给段开城门，即作内应。启，为动用法。

帅：率领。古代每辆战车配备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二百乘，共甲士六百人，步卒一万四千四百人。

诸：之于。

辛丑：干支纪日。天干：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地支：子丑寅卯辰巳（sì）午未申酉戌(xū)亥。二者相配，用以纪日，汉以后亦用以纪年。即二十三日。

奔：逃亡。

【译文】

太叔修造城地，聚集百姓，修整铠甲和武器．准备好了步兵和战车，将要偷袭郑国国都。武姜打算为他打开城门。庄公得知了太叔偷袭的日期，说：“可以动手了！”他命令公子吕率领二百辆战车去攻打京邑。京邑百姓背叛了共叔段，共叔段逃到了鄢地，庄公又攻打鄢。五月二十三日，共叔段逃奔去了共国。

书曰：“郑伯克段于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也；谓之郑志。不言出奔，难之也。

不弟：不守为弟之道。弟通悌（tì），孝顺兄长。

克：战胜。

志：意愿。

【译文】

书上记载说：“郑伯克段于鄢。”共叔段不遵守做弟弟的本分，所以不说他是庄公的弟弟；兄弟俩如同两个国君一样争斗，所以用“克”字；称庄公为“郑伯”，是讥讽他对弟弟失教；赶走共叔段是出于郑庄公的本意，不写共叔段自动出奔，是史官下笔有为难之处。

遂置姜氏于城颍而誓之曰：“不及黄泉，无相见也。”既而悔之。颍考叔为颍谷封人，闻之，有献于公。公赐之食，食舍肉，公问之，对曰：“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请以遗(wèi)之。”公曰：“尔有母遗，繄(yī)我独无！”颍考叔曰：“敢问何谓也？”公语之故，且告之悔。对曰：“君何患焉？若阙jué地及泉，隧而相见，其谁曰不然？”公从之。公入而赋：“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姜出而赋：“大隧之外，其乐也泄yì泄。”遂为母子如初。

置：放置，放逐。

黄泉：地下的泉水，喻墓穴，指死后。

封人：管理边界的地方长官。封：聚土培植树木。古代国境以树（沟）为界，故为边界标志。

有献：有进献的东西。献作宾语，名词。

食舍肉：吃的时候把肉放置一边不吃。

尝：吃过。

羹：带汁的肉。

遗：赠送。

繄我独无：我却单单没有啊！繄：句首语气助词，不译 。

敢问何谓也：冒昧地问问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呢？敢：表敬副词，冒昧。

故：原故，原因。

患：忧虑什么呢？

阙：通“掘”，挖。

隧：隧道，这里用作动词，指挖隧道。

其：语气助词，加强反问的语气。

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走进隧道里，欢乐真无比。

大隧之外，其乐也洩洩：走出隧道外，心情多欢快。

【译文】

    于是（庄公）把武姜安置到城颖，并向她发誓说：“不到地下黄泉，水远不再见面。”没过多久，他又后悔这么说。

考叔当时是颖谷管理疆界的官员，他听说了这件事，就送了些礼物给庄公。庄公请他吃饭，他却把肉放在一旁不吃。庄公问他为什么，颖考叔回答说：“我家中有母亲，我的饭食她都吃过，就是从未吃过君王的肉羹，请允许我拿回去送给她。”庄公说：“你有母亲可以送东西给她，我却单单没有啊！”颖考叔说：“我冒昧问一下这话是什么意思？”庄公把事情的缘由告诉了他，并说自己很后悔。颖考叔说：“君王何必担忧呢？如果掘地见水，开挖隧道去见面，谁能说这不是黄泉相见？”庄公听从了颖考叔的话，照着做了。庄公进入地道，赋诗说：“走进隧道里，欢乐真无比！”武姜走出隧道，赋诗说：“走出隧道外，心情多欢快！”于是母子关系又与从前一样了。

君子曰：“颍考叔，纯孝也，爱其母，施yì及庄公。《诗》曰：'孝子不匮，永锡(cì)尔类。’其是之谓乎！”

君子：道德高尚的人。

施：延及。

孝子不匮，永锡尔类：匮，尽。锡，通“赐”，给与。

其是之谓乎：其，表推测语气，之，结构助词，助词宾语前置。

【译文】

君子说：“颖考叔，真是个孝子。爱自己的母亲，还扩大影响了郑庄公。《诗经》里说'孝子德行无穷，永久能分给同类。’大概说的就是这样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