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选读精讲（19）《冯谖客孟尝君》

徐子曰 徐子曰 2020-12-01 06:38

郑伯克段于鄢

周郑交质

石碏谏宠州吁

宫之奇谏假道

齐桓下拜受胙

曹刿论战

子鱼论战

王孙满对楚子

寺人披见文公

介之推不言禄

烛之武退秦师

蹇叔哭师

王孙满对楚子

晋献公杀世子申生

曾子易箦

邹忌讽齐王纳谏

颜斶chù说齐王

鲁共公择言

冯谖客孟尝君

（《战国策》）

孟尝君：田文。战国时期齐国贵族，齐威王田因齐之孙，靖郭君田婴之子，齐宣王田辟疆之侄。因封袭其父爵在薛这个地方，又称薛公，号孟尝君。战国四公子之一。

孟尝君依仗父亲留下的丰厚资产，在封地薛广招各国人才，门下有食客数千。秦昭王求贤若渴，听说孟尝君的名气，便想将他招揽到秦国来，封为丞相，不久逃归，后为齐湣王相国。曾联合韩、魏击败楚、秦。齐湣王七年（前294年）因贵族田甲叛乱，为湣王所疑，谢病归薛，不久出奔至魏，任相国。曾西合秦、赵与燕共伐破齐。

战国四公子：魏国的信陵君魏无忌、赵国的平原君赵胜、楚国的春申君黄歇、齐国的孟尝君田文。他们礼贤下士，广招宾客，以扩大自己的势力，因此养“士”（包括学士、方士、策士或术士以及食客）之风盛行。

齐人有冯谖xuān者，贫乏不能自存，使人属孟尝君，愿寄食门下。孟尝君曰：“客何好？”曰：“客无好也。”曰：“客何能？”曰：“客无能也。”孟尝君笑而受之曰：“诺。”

属：致意，嘱托。

愿：希望。

寄食：依附于他人吃饭。                

好：爱好，喜欢。

诺：答应声。

【译文】

    齐国有个名叫冯谖的人，穷得没法养活自己，就让人去致意孟尝君，希望能在孟尝君家里当个食客。孟尝君问：“客人有什么爱好？”回答说：“这人没有什么爱好。”孟尝君又问：“客人有什么才能？”回答说：“他没有什么才能。”孟尝君笑着接受了他，说：“好吧。”

左右以君贱之也，食sì以草具。居有顷，倚柱弹其剑，歌曰：“长铗jiá归来乎！食无鱼。”左右以告。孟尝君曰：“食之，比门下之客。”居有顷，复弹其铗，歌曰：“长铗归来乎！出无车。”左右皆笑之，以告。孟尝君曰：“为之驾，比门下之车客。”于是乘其车，揭其剑，过其友曰：“孟尝君客我。”后有顷，复弹其剑铗，歌曰：“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左右皆恶之，以为贪而不知足。孟尝君问：“冯公有亲乎？”对曰，“有老母。”孟尝君使人给其食用，无使乏。于是冯谖不复歌。

左右：旁边的人。这里指孟尝君身边的办事人。

以：因为。

贱：贱视，看不起。形容词作动词用。

食：给……吃。“食”后省宾语“之”(他)。

草具：粗劣的食物。

居有顷：过了不久。居，停留，这里有“经过”的意思。有顷：不久。

弹：用指头敲击。

铗：剑。

以告：把冯谖弹剑唱歌的事报告孟尝君。

车客：能乘车的食客，孟尝君将门客分为三等：上客食鱼、乘车；中客食鱼；下客食菜。

过：拜访。

无以：没有可以用来……的。

恶：讨厌。

以为：认为。

【译文】

    孟尝君身边的人因为孟尝君看不起他，就把粗劣的饭菜给他吃。过了不久，冯谖靠着柱子弹他的剑，唱歌道：“长铗啊，我们回去吧！吃饭没有鱼。”孟尝君身边的人把这情况告诉孟尝君，孟尝君说：“给他鱼吃，按照门下的食客那样对待。”过了不久，（冯谖）又弹着他的剑，唱道：“长铗啊，我们回去吧！出门没有车。”旁边的人都取笑他，并把这情况告诉孟尝君。孟尝君说：“给他准备车，按照门下坐车的客人一样对待。”于是冯谖乘坐着他的车，举着他的剑，去拜访他的朋友，说道：“孟尝君把我当作客人看待了。”这以后不久，冯谖又弹着他的剑，唱道：“长铗啊，我们回去吧！（在这里）没有可以用来养家的东西！”旁边的人都厌恶他，认为他一味贪求不知满足。孟尝君问道：“冯先生有亲人吗？”答道“有个老母亲。”孟尝君派人给她吃的用的，不让她缺乏。于是冯谖再也不唱歌了。

后孟尝君出记，问门下诸客：“谁习计会，能为文收责于薛者乎？”冯谖署曰：“能。”孟尝君怪之，曰：“此谁也？”左右曰：“乃歌夫长铗归来者也。”孟尝君笑曰：“客果有能也，吾负之，未尝见也。”请而见之，谢曰：“文倦于是，愦kuì于忧，而性懧nuò愚，沉于国家之事，开罪于先生。先生不羞，乃有意欲为收责于薛乎？”冯谖曰：“愿之。”于是约车治装，载券契而行。辞曰：“责毕收，以何市而反？”孟尝君曰：“视吾家所寡有者。”

记：账册。                     

计会，今指会计。

习：熟悉。计会：会计工作。

责，同“债”。

署曰“能”：签名于通告上，并注曰“能”。

怪：感到奇怪。形容词意动用法。

果：副词，果真，果然。

负：对不起，辜负。

未尝：副词性结构，不曾。

谢：道歉。

倦于是：为国事劳碌。是，商业、职业或政府的事务、业务或国务，如共商国是。

愦于忧：困于思虑而心中昏乱。

懧：同“懦”，怯弱。

开罪：得罪。

不羞：不因受怠慢感到羞耻。羞：意动用法，认为……是羞辱。

约车治装：预备车子，治办行装。

券契：债务契约，两家各保存一份，可以合验。

何市而反：买些什么东西回来。市，买；反，返回。

寡有：少有，缺少。

【译文】

    后来孟尝君拿出账册，询问家里的食客们：“谁熟悉会计工作，能替我到薛地去收债么？”冯谖签上名，说：“我能。”孟尝君感到奇怪，说：“这是谁呀？”旁边的人说：“就是唱那'长剑啊，回去吧’的人。”孟尝君笑着说：“客人果真有才能啊，我对不起他，不曾见过他。”孟尝君把冯谖请来接见他，向他道歉说：“我被一些小事搞得很疲劳，被忧患缠得心烦意乱，天性又懦弱愚笨，整天忙于处理国家事务，得罪了先生。先生不以（我对您的简慢）为羞辱，真的愿意替我到薛邑去收债么？”冯谖说：“愿意做这件事。”于是准备车马，收拾行李，载着债券契据出发。告辞的时候，冯谖问：“债款收完了，买些什么东西回来？”孟尝君说：“看我家里缺少的东西（就买些回来）。”

驱而之薛，使吏召诸民当偿者，悉来合券。券遍合赴，矫命以责赐诸民。因烧其券。民称万岁。

之：到。

使：派，让。

诸民当偿者：应当偿还债务的百姓们。

悉：全都。

合券：指核对债券（借据）、契约。古时候的契约，借贷双方各持一半，验证的时候看两半是否相合。

遍合：都核对过。

矫命：假托(孟尝君的)命令。

以责赐诸民：把债款赐给(借债的)老百姓，意即不要偿还。以：用，把。

因：于是，就。

【译文】

    冯谖赶着车到了薛地，派官吏召集应该还债的老百姓都来核对债券。债券全核对完，冯谖假托（孟尝君的）命令，把债款赏赐给老百姓们，于是烧了那些借契。老百姓们欢呼万岁。

长驱到齐，晨而求见。孟尝君怪其疾也，衣冠而见之，曰：“责毕收乎？来何疾也！”曰：“收毕矣。”“以何市而反？”冯谖曰；“君云'视吾家所寡有者’。臣窃计，君宫中积珍宝，狗马实外厩jiù，美人充下陈。君家所寡有者以义耳！窃以为君市义。”孟尝君曰：“市义奈何？”曰：“今君有区区之薛，不拊fǔ爱子其民，因而贾gǔ利之。臣窃矫君命，以责赐诸民，因烧其券，民称万岁。乃臣所以为君市义也。”孟尝君不说，曰：“诺，先生休矣！”

长驱：一直赶车快跑，中途不停留。

怪：感到奇怪。形容词意动用法。

疾：快，迅速。

衣冠：穿衣戴帽。名词作动词。

窃：私自，私下。谦词。

计：考虑。

厩：马棚。泛指牲口棚。

下陈：后列。古代殿堂下陈放礼品﹑站列婢妾的地方。借指后宫中地位低下的姬侍。

拊：抚育，抚慰，安抚。

贾：买。

诸：相当于“之于”。

说：同“悦”，高兴。

休矣：算了，罢了。

【译文】

    冯谖马不停蹄地赶车回到齐国，大清早就求见孟尝君。孟尝君对他回得这么快感到奇怪，穿戴整齐来接见他，说：“债都收齐了吗？怎么回得这么快呀？”冯谖说：“收完了。”“用它买了什么回来？”冯谖说：“您说'看我家缺少什么就买什么’，我私下考虑，您宫里堆满了珍宝，猎狗和骏马充满了牲口棚，美女站满了堂下，您家所缺少的只是'义’罢了。我私下用债款给您买了义。”孟尝君问：“买回了义是怎么回事？”冯谖说：“现在您有个小小的薛地，不把那里的百姓当做自己的子女一样抚育爱护他们，所以才会在他们身上谋取利益。我私自假托您的命令，把债券赏赐给了老百姓，又烧了那些借契，老百姓高呼万岁，这就是我用来给您买义的方式啊。”孟尝君不高兴，说：“好吧，先生算了吧！”

后期jī年，齐王谓孟尝君曰：“寡人不敢以先王之臣为臣。”孟尝君就国于薛。未至百里，民扶老携幼，迎君道中，终日。孟尝君顾谓冯谖：“先生所为文市义者，乃今日见之。”

 期年：满一年，一周年。

寡人：诸侯对自己的谦称。

先王：死去的国王，指齐宣王。

就国：到自己封地（薛）去住。

未至百里：距薛地还有一百里。

终日：一整天。

顾：回头。

【译文】

    过了一年，齐王对孟尝君说：“我不敢用先王的臣子作我的臣子。”孟尝君到他的封地薛去。离那里还差一百里路，老百姓就扶着老人，带着孩子，在路上迎接他。孟尝君回头对冯谖说：“先生给我买回的义，今天才算见到了。”

冯谖曰：“狡兔有三窟，仅得免其死耳；今君有一窟，未得高枕而卧也。请为君复凿二窟。”孟尝君予车五十乘shèng，金五百斤，西游于梁。谓梁王曰：“齐放其大臣孟尝君于诸侯，先迎之者，富而兵强。”于是，梁王虚上位，以故相为上将军，遣使者，黄金千斤，车百乘，往聘孟尝君。冯谖先驱诫孟尝君曰：“千金，重币也；百乘，显使也。齐其闻之矣。”梁使三反，孟尝君固辞不往也。

乘：古代四匹马拉的兵车一辆为一乘。

梁：魏国都大梁（今河南开封）。魏王迁都大梁，国号曾一度称“梁”。

放：弃，免。

于：给……机会。

虚上位：空出最高的职位（宰相）。

故：过去的，以前的。

其：助词，表示推测。

反：同“返”。

【译文】

    冯谖说：“狡猾的兔子有三个藏身的洞穴，仅能避免死亡。现在您有了一个洞穴，还不能垫高枕头睡大觉呀。请让我替您再凿两个洞穴。”孟尝君给冯谖车五十辆，金五百斤。向西到梁国去游说。（冯谖）对梁惠王说：“齐国把它的大臣孟尝君放逐到诸侯国来，诸侯国中首先迎接他的，就会国富兵强。”于是梁惠王把相位空出来，让以前的相做上将军，派遣使者带黄金一千斤，车一百辆，去聘请孟尝君。冯谖先赶车回到齐国，告诫孟尝君说：“一千金，是很厚重的聘礼，一百辆车，是显赫的使节。齐国应该听说这个消息了。”梁国的使者往返好几次，孟尝君坚决推辞不去。

齐王闻之，君臣恐惧，遣太傅赍 jī黄金千斤、文车二驷，服剑一，封书谢孟尝君曰：“寡人不祥，被于宗庙之祟，沉于谄谀之臣，开罪于君。寡人不足为也；愿君顾先王之宗庙，姑反国统万人乎！”冯谖诫孟尝君曰：“愿请先王之祭器，立宗庙于薛。”庙成，还报孟尝君曰：“三窟已就，君姑高枕为乐矣。”

闻：听说。

赍：送，赠送礼物                

文：花纹。

驷：四匹马拉的车。

服剑：齐王的佩剑。服，佩。

谢：道歉。                  

不祥：不善、不好。

被于宗庙之祟：受到祖宗神灵的处罚。被，遭受。祟，灾祸。

不足为：不值得顾念帮助。不足，不值得。为，帮助，卫护。

顾：顾念。

姑：姑且，暂且。

反国：返回齐国国都临淄。反，同“返”。

愿：希望。

祭器：宗庙里用于祭祀祖先的器皿。

立宗庙于薛：孟尝君与齐王同族，故请求分给先王传下来的祭器，在薛地建立宗庙，将来齐即不便夺毁其国，如果有他国来侵，齐亦不能不相救。

就：完成。

【译文】

    齐王听说了这个消息，君臣都惊慌害怕起来，就派遣太傅送一千斤黄金、两辆彩车、一把佩剑（给孟尝君），并且写好书信向孟尝君道歉说：“我没福气，遭受祖宗降下的灾祸，又被那些逢迎讨好的臣子所迷惑，得罪了您，我是不值得您帮助的；希望您能顾念先王的宗庙，姑且回来治理百姓吧！”冯谖告诫孟尝君说：“希望您向齐王请来先王传下的祭器，在薛地建立宗庙。”宗庙建成了，冯谖回来报告孟尝君说：“三个洞穴都建成了，您可以高枕无忧，安心享乐了！”

孟尝君为相数十年，无纤介之祸者，冯谖之计也。

为：担任。

数：几。

纤介：细微的。

【译文】

    孟尝君担任了几十年相，没有一点灾祸，都是（由于）冯谖的计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