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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与批评、看似精确的翻译、公式化的翻译体——读余光中著《翻译乃大道》

 云蔚志读书 2022-04-09

余光中,诗人、散文家、翻译家、批评家,翻译代表作有《老人与海》《梵高传》《英美现代诗选》《王尔德喜剧全集》《录事巴托比》等。

一、翻译与批评

余光中认为,欲提高文学创作水准和作家的修养,则需要有大量且优秀的翻译家和批评家。

译者必须是一位学者,并将自己的学问体现在译文里。这样的学者不会只将brave译作“勇敢”,有时也译成“美好”,如《美好的新世界》(Brave New World)。同样地,turtle不译“乌龟”而译“斑鸩”,crab不译“螃蟹”而译“酸苹果”。有些译者在译文之后另加注解,再专门写序跋以便读者的解读,就更见学者的功力了。

批评需要大量的学问和灼见,因此比翻译更有难度。一个够资格的批评家应具备以下的四条基本条件:

(一)必须精通至少一种外文。

(二)必须精通该国的文学史。

(三)必须学有所专。

(四)必须是个相当出色的散文家。

这也很好理解,批评家要有阅读外文的能力、广阔的视野、扎实的研究基础,以及优美的文字表达能力。这样写出来的评论才会有深度,读者也容易接受。

二、看似精确的翻译

1. 译文的精确之争

在翻译界,对翻译的准则长期争论不下。一派译者认为译文应该像创作一样自然,另一派译者则相反,认为既然是翻译,就应该与原文精确对应,甚至包括风格和形式。

理论上说来,好的译文应该给读者像读原文那样的顺畅感觉。本来译者追求“精确”,是力求译文更接近原文,然而不“通顺”的“精确”是对原文的“不忠”,与“精确”恰恰相反。例如:Don't cough more than you can help,“精确”的译法是“不要比你能忍的咳得更多”,甚至“不要咳得多于你能不咳的。”中国人是肯定不会这样讲话的。事实上,这句英文只是说,“能不咳,就不咳。”

2. 欧化分子与假精确

推崇“精确”的译者,在潜意识里认为外文优于中文,就成为了欧化分子。余光中发现,欧化分子的英文往往很好,中文程度有限。他们的毛病是:

第一,见字而不见句;

第二,以为英文的任何字都可以在中文里找到同义词;

第三,以为把英文句子的每一部分都译过来后,就等于把那句子译过来了。

中英文之间的很多字是无法直接对应和替换的,而且两者语言在文法上的差异也很大。像在英文语法上不可或缺的冠词、前置词、代名词、连系词等等,在中国古典诗中就极为罕见。比如,贾岛的《寻隐者不遇》:

松下问童子 言师采药去

只在此山中 云深不知处

四句没有一个主词。但是中国的读者一看就知道,是诗人在问,童子在答,师父虽在山中,童子难知其处。如果按照英文的语法,就必须像下面这样,把这些主词一一交代清楚了。

Beneath the pines look I for the recluse.

His page replies: "Gathering herbs my master's away.

You'll find him nowhere, as close are the clouds,

Though he must be on the hill, I dare say."

一句英文在译成中文时,往往需要删去不少多余的词汇,并调整语句的次序。例如“军人应该忠于国家”,用英文可表示为:A soldier should be loyal to his country.精确主义的译者将这句再译成中文,就一定变成“一个军人应该忠于他的国家。”

所以,词语上的直译、硬译、死译,是假精确,不是真精确。

三、公式化的翻译体

我们在阅读不少译作时,常常遇到语句不通顺,怪异,特别冗长等等问题。这就是余光中非常反对的公式化翻译体,他在书中特别列举了大量的相关例子。

1. 生搬硬套

公式化翻译体的一个常见特征,就是机械地翻译一些英文词。

那么,一见when就必译作“当”,if永远是“如果”,and则常以“和”字替代了事,从来不管该词所处于的场合是否不同,有没有其他更合适的意思。

见到ly就一定有“地”,各种添加多余“地”的“慢慢地走”、“悄悄地说”、“隆隆地滚下”、“不知不觉地就看完了”泛滥于翻译和创作之中。更有甚者,出现了“茫然地”、“突然地”、“欣然地”、“愤然地”、“漠然地”之类的怪词。“然”本来就是文言副词的尾语,“突然”原就等于英文的suddenly,“突然地”就像说suddenlyly一样可笑。其实,只须说“他终于愤然走开”即可,何苦要加一个“地”字。

翻译体中,还常有一些令人心烦的字眼,如“所”、“关于”或“有关”。“我所能想到的,只有这些”,在这里“所”是多余的。“我今天上午听到一个有关联合国的消息”,这句显然是受了英文about或concerning等的影响,不如改为“我今天上午听到联合国的一个消息”。

2. 组合式词过长

公式化翻译体还有一个特征,就是“一个有关联合国的消息”之类的所谓“组合式词”。有时组合之长,会达到20个字,读起来令人气息紧促,来不及兼顾前后的语义。

比如,“一个矮小的看起来已经五十多岁而实际年龄不过四十岁的女人”,或者“任何在下雨的日子骑马经过他店门口的陌生人”,不妨改成“看起来已经五十多岁而实际年龄不过四十岁的一个矮小女人”,或者“下雨的日子骑马经过他店门口的任何陌生人”。

3. 不能消化被动语气

公式化的翻译体还有一个大毛病,那就是:不能消化被动语气。英文的被动语气较多,适用于微妙而含蓄的场合。

到了翻译体中,将被动语气一概写出,就有了“他被警告,莎莉有梅毒”,“我被这个发现弄得失眠了”这样的恶译、怪译。事实上,在许多场合,中文的被动态是无须点明的,也常有把被动改写为主动的情形:“饭吃过没有?”“手洗好了吧?”“书还没看完”,“稿子才写了一半”。

与其说“他被警告,莎莉有梅毒”,不如说“他听人警告说,莎莉有梅毒”或“人家警告他说,莎莉有梅毒”?与其说“我被这个发现弄得失眠了”何如说“我因为这个发现而失眠了”或“我因为发现这事情而失眠了”?

即使要点明被动,也还有“给”、“挨”、“遭”、“教”、“让”、“为”、“任”等字可以酌用,不必独以一个“被”字贯之。

4. 其他毛病

公式化的翻译体还有其他毛病,像长达四五十字的句子,画蛇添足的所有格代名词和动词,例如:

滥用代名词(它):你这件新衣真漂亮,我真喜欢(它)。

空泛的动词(作出):(对于)这件事,你们还没有(作出)决定吗?

以上种种的翻译怪相,终究其原因恐怕是译者的中文修养不足,词穷所致。因此,余光中再次强调:翻译,也是一种创作,一种“有限的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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