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这视频味儿太冲!一只能站起来的唐代袜子?

 传统服饰 2022-04-19

本文作者: 春梅狐狸

可能是上次《水晶璧:这就算穿越啦?古人表示,实属你们现代人少见多怪了!》那个视频我收藏了,所以某音以为我对这个感兴趣,所以又推了不少给我,感觉接下来都不会缺素材了。今天聊一只“能站起来的唐代袜子”——

这个视频作者虽然做的内容都跟文物有关,但说实话,ta应该是不了解任何一种文物,基本所有的内容都是从现代人的猎奇出发的。

比如,关于这只唐代的袜子,ta的文案出发点就是:

① 能站起来的袜子(暗示很久没洗);

② 现代人竟然围观袜子(暗指对古人的窥私癖)。

所以我们也从这两个角度来看看这只唐代袜子。

从唐代开始就没洗的“原味”袜子?

这只袜子收藏于中国丝绸博物馆,没有找到出土信息,应该是来自于征集或捐赠,并且提到袜子底部已经残缺。很显然,我们目前所看到的样子,并非这只袜子的原始状态,而是经过修复的

△ 瓣窠对鸟锦袜,唐,锦,高59厘米,宽28厘米

文物修复中一般都会有一个清洗除尘的过程,因为污渍的存在不仅影响外观,更可能会影响纺织品的保存状态。只有几种情况下会避开这步:

①污渍本身有价值,比如表示着历史信息,有考古价值;

②去污可能会对文物造成损害,毕竟纺织品本身是比较脆弱的文物。

△ 修复流程图,via《一针一线:几例古代服饰的修复》

这个大概可以用我们洗衣服来不怎么恰当地对比理解一下。衣服一旦脏了很久,再去洗就会很难洗,洗过的地方也会和其他地方不一样。有的污渍还会染到衣服上、甚至腐蚀衣服。泥沙之类,一直附着在衣服上不管,也会磨损衣服。这就相当于你有了一件名贵的衣服,并且打算传给子孙,清洗保存是必要的,但清洗又不能让衣服损坏。

所以,大概率大家是不会在博物馆里看到想象中的“原味”文物,不论它是不是一双袜子。

而这只袜子之所以可以站起来,找了网上一些从其他角度拍摄的照片,袜子里面有填充物,而不是真的脏得站起来了。

△ 另一个角度图,拍摄者@东风永健

用填充保存纺织品文物其实也挺常见的,尤其像袜子这类大多数情况下本身是立体造型,压到扁平反而会损坏文物,类似的还有鞋子、帽子,所以就加点填充物来支撑它。对于展示来说,也可能更接近它们穿戴使用时的样貌。

仅存一只的唐代袜子有啥可看?

这袜子仅存一只,且没有出土信息,那它还摆在博物馆的意义是什么呢?当然,它是一只唐朝的袜子,存在得时间够久,确实是理由之一。更在于,它本身不算是一只简单的袜子

首先是名字里的“瓣窠”,其实是一种以花瓣为环的特殊团窠图案。一般我们常提起的是联珠团窠,圆环的构成是一组圆点。但是需要注意的是,联珠常常构成团窠,但它也可以构成其他形状,不要把两者混为一谈。

△ 敦煌15窟,瓣窠含绶鸟图案

△ 唐,红地瓣窠对鸟纹锦,via丝博

△ 不同骨架的联珠纹,via《敦煌历代服饰图案》

环内相对而立的也不是普通的鸟儿,介绍里明确提到两个特点,这些都意有所指:

①“站在棕榈花台上”;

②“口里共同衔着一项链状物,下垂三串缀珠”

其实只看图案,我们根本看不出两只鸟儿下面踩的是什么,如果图片太小或者拍照角度不对,连踩有东西都不会注意到,又是如何确定到是“棕榈花台”如此精准的物种的呢?因为只要这种卷草形的台子,都会这么命名。而除了对鸟,还有对兽,如对羊、对狮、对马等,很多都会站在这种样式差不多的台子上,大家综合一下出现过的样子,的确是有点像棕榈。

△ 各种花台形式,via《锦上胡风 》

△ 锦袜细节

△ 团窠联珠对鸟锦,via《锦上胡风 》

△ 外网图片,via flickr

至于“棕榈花台”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意义是什么,却没有人能说清楚。刘芊在她的博士论文,将这个归类为“域外风格圣树”,和常常在对兽、对鸟中间出现的那棵树一样,都是外来文化的图案表现。

不过很多古老文化里都会有关于树的崇拜,中国也有属于自己的神树崇拜,刘芊也列举了很多。不能看到树,就认为是同一种,而外来文化中对于神树的崇拜也可以很多种,这种则被认为来自于粟特文化。孙机先生将这类称作“生命树”,是摩尼教的圣树崇拜,且受到了古波斯祆教艺术的影响。

与“生命树”有关或相似的纹样几乎贯穿了丝绸之路,我们之前介绍过的《西域风的源自中国的日本文创:四天王狩狮纹锦卡包 | 人间万物》,中间位置就是一颗高达的结满果实的树。并且“树”也常常为了图案的主体出现,与周围的鸟兽比例掉个个儿,比如阿斯塔那出土的“对羊灯树纹锦”,树为主,鸟兽为辅,就是另一种设计风格。

△ 四天王狩狮纹锦,日本法隆寺藏

△ 北朝对羊灯树纹锦,阿斯塔那出土

图案里不怎么起眼的“棕榈花台”都这么有来头的话,这个鸟自然也就不简单了,一些地方会将这类鸟称作“含绶鸟”。这也是对一类鸟图案的统称,一般表现为嘴里衔着珠链、脖子系着飘带(绶带)。但对于鸟的种类却不怎么限制,杨祎就提到有凤凰、五色鸟、孔雀、鹰、雁、鸡、鸭等等,现实的想象的都有了。

“含绶鸟”同样被认为是沿丝绸之路而来的西域图样,随着在中国的应用加深,它身上的萨珊色彩淡去,变得更为本土化。但近年来也有学者发现,“动物衔绶”这个主题在中国本身就存在,比如汉画像石中就有衔绶的飞龙,只不过衔珠的确没见过。而萨珊的“含绶鸟”不如中国所见的灵动,从而提出“含绶鸟”本身就是一个吸收优化后的产物

△ 衔绶鸟(上左),衔収并系绶的鸟(上右),衔绶龙(下),via《唐“鸟衔绶”小考》

这种在中国本土存在,只是当时并非作为重要元素,在西域文化的影响下被重新挖掘和发展的情况其实并非孤例。之前我们在《丝路纹样大转折——从“汉晋云气”到“大唐新样” | 读书笔记》里就提过,“柿蒂花”在汉代也有存在,只是不太有人注意过,对于当时的织物纹样我们往往被磅礴奇诡的云气动物所吸引,直到“宝花”的出现。

“一只袜子”背后的盗墓疑云

这件从纹样看就十分精美且有价值的文物,为何没有了出处呢?这背后可能就是盗墓的猖獗了。

目前这类含绶鸟织锦最为集中的发现地,就是都兰吐蕃墓葬群。这个名字很陌生是吧,那我换个名字大家就会恍然大悟了——九层妖塔!之前在“一墓一往事”这个小栏目里更新过《都兰热水墓群:笼罩在“九层妖塔”阴影之下的盗墓犯罪 | 一墓一往事》,这批墓葬有大量的丝绸文物,许新国赞“其数量之多、品种之全、图案之美、技艺之精、时间跨度之大,均属罕见”。

△ 部分疑似从都兰流出的文物

但由于盗掘严重,许多文物在我们发现这批墓葬的价值之前已经出现在国外博物馆和私人藏家手里了。盗墓产物的交易规则之一便是不透露真正的发掘地点与流传途径,没有了科学考古的背景,它们的墓葬、年代、归属就仅仅只能从风格上去判断。早期流转出去的大多是十分完整的衣物,后来发现即便是碎布在国际市场交易价格也十分高,在利益的趋势下盗墓才屡禁不止。

其中瓣窠含绶鸟织锦就在都兰墓葬里大量被发现,只不过“出土时织物相当破碎”,更可对比流落海外的珍贵性。

△ 都兰出土的鸟纹残锦,via《都兰吐蕃墓》

织锦在当时就是非常珍贵的面料,除了直接做衣服比较奢侈的用法,更多的是用在衣缘袖口这样的装饰部位,以及一些小件物品。所以,这只锦袜能出现在博物馆不仅仅看上它年纪大,而是它在当时就应该是一件颇得主人珍视的物件了。

对于都兰出土的含绶鸟织锦,主持发掘的青海考古所所长许新国就有专门的文章进行分析,认为“织造方法应归入西方系统”,“织锦图案属萨珊式系统。图案我们前面差不多说完了,织造“均系斜纹纬锦”、“采用Z形强捻”这些有点天书的文字及,建议大家看一下之前发的《丝绸向西,纹样向东——从经锦到纬锦 | 读书笔记》。

另外,许新国在进行分类的时候,还提到了一类鸟足下踩的不是“棕榈花台”而是“联珠台座”的含绶鸟图案。这只锦袜的文字介绍里虽然没有提到,但从图案细节可以看出,“瓣窠”外宾花部位的含绶鸟,脚下踩的和瓣窠内明显不同,是连在一起的“联珠台座”。

△ 锦袜细节(上)和整体

△ 唐,瓣窠含绶鸟锦,都兰热水墓出土

△ 脚踩联珠台座的含绶鸟

这种情况我没看到有相关的研究,因为宾花一般是十字花(大家可以往前翻翻本文里出现的图片),宾花使用“含绶鸟”的情况本来就罕见。有人知道的话麻烦留言区补充一下吧,谢谢。

最后要说的是,观赏文物不是猎奇与“鉴宝”,文物的价值是通过它背后很多看似碎片又伏脉千里的知识信息组成的。下次,不要再笑为啥博物馆里什么奇怪的东西都有了,或许只是还没真的看懂它的意义。

感谢阅读,喜欢请记得分享哦^_^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