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 (2022年3月11日) 施议对先生 夏承焘与施议对 1964年 杭州 九月四日。晴。大热。夕陈铭、施议对两生来谈词,谓此次研究生考试,一题填四声,北方人皆不解入声,故北人无录取者。陈粤、施闽,能辨四声也。 夏承焘与施议对 北京北海公园 照片题词: 曲闌干外万株青,同是风霜几度经。 北海今来南极客,紫薇郎侍老人星。 周宗琦 1965年二月一日。晴。夏正除夕。夕心叔、议对、汝杰共分岁宴。 二月二日。晴。夏正元日。今年破旧俗,不贺年。改《龙川词系年》。施生来,与散步至黄龙洞,红梅才有数朵。为说论文题可作“宋词如何写新题材”,此古人之“古为今用”。 1974年九月四日。星三。晴。施议对寄论陈亮文来。 1976年三月廿二日。风。得施议对函,谓有意读词。 夏先生相邀合作《词例》,信中写道: 夏承焘致施议对函 1976年3月24日 廿三日 夏先生毕生以词为业,心无旁骛,获知学生“有志继续治词学”,颇寄厚望。2022年,夏承焘先生诞辰122周年。《夏承焘日记全编》隆重出版,这是学界一件大事。我以夏先生门弟子的身份,获邀在新书发布会上以在线形式和大家见面,感到十分荣幸。 夏先生这部日记,不仅保存夏先生个人七十年诗书生涯的记忆,而且为阅读二十世纪,了解二十世纪,开辟一条超越时空的人生隧道。这部日记之所以具有特别意义,是因为夏先生写日记,在于为己,而非为人。学者之为己、或者为人,孔夫子时代已经有了区分,孔夫子之后,为己、为人,则有更加明显的界线。就夏先生个人而言,他写日记,只是在于每日将自己的言行记录下来,以便随时查考及反省,而非预备日后成名,让人当作历史而加以点赞。用夏先生自己的话讲,他写日记就是为着以之当座右铭,以勤励来日。这是夏先生写日记的本初之心,也是《夏承焘日记全编》这部日记之所以具有特别意义的原因之所在。 1916年,正是夏先生开始写日记的那个时间段,夏先生有一则札记甚是值得留意。其曰: 以上是1966年五、六月间夏先生日记摘录。当其时,浙江省委组织“林夏战役”。林淡秋同志作为党内资产阶级的代理人,夏承焘先生是党外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二人被推出,代表斗争大方向。所谓“也无风雨也无晴”,夏先生虽以东坡精神看待周围的一切,但仍未完全忘却此身之是否为我所有。那时候,夏先生看大字报十分认真,有学生揭露,“不是棋边即耒边,好风如扇月如镰。菜根滋味老逾美,蔗境光阴梦也甜”,这是攻击人民公社敬老院。又揭露“相逢都在湖风里,白鹭东飞我向西”,以为不满社会主义制度,向往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夏先生看了便以“牛鬼蛇神夏承焘”的名义,写了《说我几首旧诗词的原意》一文进行答辩。其曰: “临安人民公社敬老院”诗,第三句用古语,“咬得菜根则百事可做”。院里老人都在阶下种菜佐餐,我用此以喻滋味好。第四句用顾恺之吃甘蔗,从末梢吃起,吃到根,说是“渐入佳境”。我的意思是说敬老院里的老人过美好的生活。有人解作:蔗境(佳境)只在梦里,说我讥院里生活不好。我以为原诗是“梦也甜”,而非“只梦甜”,此说可商。 又曰: 在现实世界,从“一代词宗”到反动学术权威,脚色被替换,但夏先生始终的坚守,即其本初意愿,不曾被动摇。 1975年七月三十一日。由杭州到北京。夏先生开始人生最后十年旅程。由“一代词宗”到“一代词的综合”,终于进入人生中的忘我之境。在团结湖寓所,夏先生手捧一册《夏承焘词集》(自校本),反复把玩。时而看看封面,时而看看扉页。他拿起笔来,在夏承焘三个字边上,另写上夏仲炎和夏中华两个名字。这时候,不知是不是已将自己的名字也给忘记了?不过,先生好像正在构造一首将地、天、人融合为一的篇章。中间两个对子已经有了,就等首尾二联。跟随着先生的节拍,循序渐进,这不正是先生二十四岁所作《登长城》吗? 不知临绝顶,四顾忽茫然。地受长河曲,天围大漠圆。 一丸吞海日,九点数齐烟。归拭龙泉剑,相看几少年。 地受、天围,一丸、九点,龙泉宝剑在握。多么广阔的视野,多么广阔的胸襟。环顾四周,已不知今世、何世。 病榻恹恹忍便分。辽天何处唤归魂。春蚕到死丝方尽,绝代宗师哭谢邻。 夏先生身后,值得庆幸的是,终于有一位可以付托终身的后生学子出现,亦终于有一家愿意以最高品级将此藏山之作奉献于世的出版社出现。这就是夏门隔代传人吴蓓女史及浙江古籍出版社,二者皆为夏先生日记编辑出版做出巨大贡献。今日,《夏承焘日记全编》出版发行,夏先生的本初意愿得以实现。夏先生于泉下有知,必当掀髯一笑,庆幸其毕生心血没有白费,而作为夏先生的弟子,同样亦欣喜不已,庆幸夏先生的传世衣钵,得以圆满保存,夏先生的词学真传及其诗书事业将进一步得以发扬光大。由于疫情关系,未能前来道贺,深感遗憾。出版社朋友,让我在线上说几句话。谨借此机会,表示我对于夏先生的怀念。 壬寅春分后七日增补于香江之敏求居 (本文为施议对教授在2022年3月11日《夏承焘日记全编》新书发布会上的讲话。又以“一蓑烟雨任平生,也无风雨也无晴”发表于《中华读书报》2022年第4月13日文化周刊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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