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时间,每天都要打开大学同学微信群,观看张世满展示的征文“我的大学我的班。”一天一篇,天天不断,已经持续了一个月。许多同学的心情和我相似,也特别关注征文的发布,纷纷留言,表达心声。 山西大学历史系77级合影 王守恩说:“看了各位之文,感慨良多,仿佛回到四十年前的青春岁月。同学们的回忆或详或简,但都情深意切,真实动人,加深了同学之间的互相了解,还为后人留下宝贵的历史资料。” 王琳说:“同学们的回忆录大作每期必看,每每泪湿,颇多感慨!有大家庭兄弟姐妹之感!” 他们二位尚未交稿,亦如此感动。那些已经交稿的同学,就更不待言了。 最初,一些同学的文章比较简短。有的是将旧作稍作修改,充抵征文。随着文章不断展示,后来者越写越认真,越来越投入,坦露的生命体验越来鲜活。于是,继续增补者有之,推倒重写者有之,回忆的温度节节升高。虽然本班同学是一个很小范围,征文现象却显示着规律:真情引起真情的共鸣,记忆唤醒记忆的复苏。 我曾写《同窗回忆见沧桑》,评述几位同学的回忆,今天不妨继续说下去。 家庭出身曾经是让几代人揪心的话题。从1950到1970年代,不知有多少青年,因家庭出身被卡在了校门之外。我们班有两个同学来自雁北左云县,竟然都差点因出身梦断学堂。 吕秀琴同学12岁就当了县里的学毛著积极分子,名闻十里八乡。当地农村女娃读书很少,很难坚持到初中毕业,而是早早出嫁。吕秀琴帮母亲干家务,每天放学背着箩筐出野外拔猪草,坚持到初中毕业,又经层层选拔进了高中。不料开课一星期,县教育局突然电话通知,勒令退学。班主任龚浩兴和政治课教师张昌联叫她去办公室谈话,说有人写告状信,反映你外祖父是地主,被人民政府镇压,究竟咋回事?她一脸茫然,告诉老师,外祖父是富农成份,胃病而亡。祖父是贫农,父亲是党员。堂祖父是大地主,土改时被乱棍打死。老师听了诉说,大大松了一口气,说这是旁系亲属,还有回旋余地。当即给村里打电话,要父亲去县教育局澄清事实。她父亲徒步60里,赶往县城,找到县教育局澄清不实之辞,她才得以留下来读完高中。 左起吕秀琴、杨菲、高平 杜贵平的父亲是个极本分的农民。爷爷不愿意儿子被抓壮丁,让父亲去乡公所斡旋。乡公所为向上交差,在他父亲不知情的情况下,在组织机构登记表的“勤务员”一栏中填了他的名字。1947年国民党退守大同,把这些档案藏在了县城鼓楼的墙壁中。文革中左云拆鼓楼,拆出了这些档案,他们家从此便暗无天日。他参加红小兵、评选三好生、入团、入伍、当代课老师,一次次政审,屡遭挫败,饱受歧视。以至于恢复高考,不敢报名。报名接近尾声,公社联区校长李斌老师审阅报考名单,没有看到他的名字,把他叫去厉声问:“大家都在报考,紧张复习,你不知道?”又告诉他:“这次政审可能不像以前那样严。”让他先报上名。 他考试初选榜上有名,心里还是惴惴不安。县里还是派人下来政审。村里副支书坚持写上他父亲的“勤务员”问题才肯盖章。害得他父亲到公社病急乱投医,当着儿子的面哭出声来,他自己也大哭了一场。收到录取通知,都不敢相信是真的。 我把《杜贵平:醒来方知梦是真(下)》拿到公号展示,有人留言:“你是幸运的。我就没有那么幸运了,1977年高考政审之严,大学终于将我抛弃。后来才知道,重庆大学几次要档案,地区招生办就是不放行,等本科计划录取结束了,邓公发话纠偏已经来不及了。”1977招生文件虽然规定政审就是看本人表现。但当时以阶级斗争为纲还没有废止,各地各级掌握政策差别很大,不知有多少考生因父母、家庭问题卡壳,直到1978年高考,家庭出身问题的阴影才散去。 专业考试,也非十全十美。陈坪原来心仪的不是历史专业,而是美术专业。他上高中时就狂热地迷上了绘画,成为山西大学附中美术组成员。人物速写用线干净流畅,形象生动,受到美术组老师的好评。他还在山西大学艺术系拜师,石膏和静物素描下了功夫,习作得到导师肯定。1977年12月1日,他参加了山西大学美术专业初考。他母亲是山西大学中文系教师,一向洁身自好,以为既然是公开考试,就要凭真本事来考,录取应该公平。指导他绘画的艺术系老师也是一介书生,认为他一定能考上,未提醒他父母找相关人员拜拜码头。结果他没能进入复试。好在他听从家人劝告,同时报了文科,终于收到山西大学历史系的录取通知。 左起朱红勤、陈坪、薛原 入学后,他看到艺术系新生画了四、五张作业,还没达到他三年前的水平,精神上很受折磨。好在他大学三年级时完成论文《对巴尔扎克雕像的浅见》,在《山西大学学报》发表,美术情结总算结了一颗果实。 陈斌1977年刚刚考上公办教师,在平鲁县郭家窑公社败虎小学任教,报名参加高考。他当时找齐了数理化课本,准备报考理科。白天上课,晚上批改完学生作业,牺牲睡眠,复习到凌晨两点。离高考还有七天,公社联区校长武占玺突然找他说,统计报考人数时,几个插队青年一会儿报文科、一会儿报理科,改来改去,搞得文科总数少了一个,理科多了一个,让他改成文科,这样报表数字就平了。陈斌只上过几节历史课,地理纯粹没接触过,不愿意改。武占玺说:“你已经转为国家正式教员了,有正式工作,上不上大学无所谓。”又以近于恳求的口气说:“今天就要报到县里,我思谋来思谋去,你改比较合适。不改的话,咱们全联区的人就都不能考了。”陈斌沉默了三分钟,实在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只有无条件答应武校长。接下来,历史地理课本依然找不到,只能看看语文、数学、政治。两天四场考下来,地理一头雾水,简单的题都不会做,他以为没希望了。 没想到,当时算总分,通知体检有他,他依然高兴不起来。当年报名参军,体检时因为色盲被刷了下来。这次体检,面对检查色盲的图谱,前几页还能看清,越往后越分不清。 一个多月后,他接到了山西大学历史系录取通知书,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才知道眼睛“色弱”,文科生不受影响,理科生恐怕不行。阴差阳错,改报文科,进了大学!他说,回首往事,感谢武校长关键时刻“思谋”到了我,如果没有武校长的眷顾,关于历史的一切,都会与我失之交臂! 不知道像陈斌这样被动改变志愿的情况是否个别现象。 1977年恢复高考,是在仓促中完成的。不论报名、考试、录取,各环节的规则都没有定型。以后,规则越来越细,漏洞越来越少,但那种高考振奋全社会的历史场景,却很难重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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