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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化玫瑰

 此刻弯腰 2022-04-20

司康的身体变白了,先是左胸口,接着是脸颊,最后是头发、睫毛,光下的他如精灵,与白日格格不入。

街上的邻居看见他总是皱起眉毛,瞥一眼就马上扭过头,“晦气,我这一天的好运都没了!”

司康把面巾勒得更紧,帽檐死死压住,手缩进衣袖,在六月的热浪中活像一堵墙。跑起来时有茬头发钻出帽檐,烈阳下变成银针。

他跑进镇子西头的玫瑰田,田里干活的人抬起头,嘟囔着,“滚,快走!”阵势好比看家护院的狗,靠近一点就汪汪叫。

司康又跑起来,他的田在最深处,不大,三分地界。司康知道这里的人恨不得把他赶出刘镇,白化病不祥,尤其对玫瑰花不祥,这谣言遍地开花,衍生版本多如牛毛。比如司康那花为什么七月还没开,全都是因为妖魔鬼怪正通过他吸食玫瑰精气,司康就是该死的媒介。老鼠屎什么样,司康在镇上人眼里就什么样。

司康不在乎这些,他真的不在乎这些,他碍不着这些人,他只在乎自己的玫瑰花。

镇上最近都在传个消息,关于司康的,伟大的凯利国王要派人杀死司康的玫瑰。

“为什么杀死?”

“啊东巷太太,你怕是太久没出门傻了吧,当然是为了除魔呀,司康那小子家的花现在都没开,一定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

“奥,东巷太太你的问题可真多,这不显而易见么,司康那混物突然变得白花花的,眼珠子都变成粉红色了,说不定身体里的血都白了奥。”

“有什么问题?”

“东巷太太,你可真有意思……”

“有什么问题!”

“啊!司康,你怎么来了!你离我远一点,晦气死了!”

“为什么要杀死我的玫瑰!”

“哈哈,这你都不知道么。”妇人上下打量司康一眼。“当然是因为那可怜的玫瑰摊上你这个主人!”她眼里有蛇,烈阳下司康愣是出了一身冷汗,“就是因为你!就是因为你!”淬毒的芯子,碰上了司康的白睫毛,东巷太太一把拽走司康。

“东巷太太,我真的要保护我的玫瑰,我得保护它,它还没盛放,我真的要保护它,为什么要杀死呀,为什么。”司康的脸像充气的气球,白化的脸颊盛不下愤怒燃烧的血液,愈发红烫,马上就要爆了,那脸上滚下的热泪,就是信号。

“孩子,很抱歉,我帮不了你,你也知道,我男人瘫了,我得照顾这一家人,活活七八个人都压在我身上,所以,孩子你明白我意思吧,孩子,不管你怎样做,请别忘记给我这个月的房租,请别忘记。”

为什么要这样逼我,镇上的人们,那些长舌妇和锄头男们,伟大的凯利国王,我呸,是混蛋的凯利国王,还有东巷太太……东巷太太,她,是个好人,去年圣诞给了我一整份苹果派的就是她。她,我不能怪她,她也是可怜人,要怪,就要怪这镇上的人们!还有那个只会听信谗言的笨蛋国王,混蛋国王。

我必须救玫瑰花,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全部了,没有了它,这个世上我还有什么呢,我一无所有,它不在了我也就不在了呀,它不在了,我连自己都不曾拥有!司康跑回自己的屋子,他没遮脸,没戴帽子,热浪翻滚的七月,白色和红色同时出现在他身上。街上的人们都出门围观,小孩皮球都不拍了,直直地看向司康,“哇,他比我家的玫瑰还红。”

司康这几日天擦亮就跑到田里,浇水、施肥,除杂草,吹毛求疵,很多时候他只能闲站着,因为他看不出还有什么问题。他想,或许只能等,等神明降临,他确实做不了什么,能做的都做了,只能等,等花开,花开了,就没有问题了。等待是他唯一能做的。

他等来了军队。司康今天睡在田里,铁皮靴震耳欲聋的声音吵醒司康,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不是铁皮靴,是玫瑰花。花开了,炙热的七月,红艳的玫瑰盛开,是花田里独树一帜的红,司康大叫起来,上帝呀,感谢上帝,它开了它终于开了,有救了!

司康迎着铁皮靴踏地声跑去,直直拉住领头那个,“我的花开了,请你转告凯利陛下,我的玫瑰开了,它没有问题,它开了,你看它真的开了,那样红!”

“哦抱歉大名鼎鼎的司康先生,我奉陛下的命令前来除魔花,这不会因为任何事情更改,今天我必须完成陛下的指令,杀死您的玫瑰。”

“它已经盛开了,它没有问题,为什么还要杀死它!”

“请您相信英明的凯利陛下,这是魔花,下令杀死,是在保护你的安全,和你们刘镇人的安全呀!”

“它已经盛开,为什么还要杀死它!我们镇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出现危险,它不是魔花!”

“哦?那您怎么会这样呢,您白得像厉鬼一般,它却如此红,您告诉我,您出现这样的问题,和玫瑰花没有关系么!”

“当然不是玫瑰花的问题!它是我辛苦种下的,它是我妈妈留给我的,它好不容易开了花,它没从我这拿走什么,它有什么问题!”

“先生,你还是太执迷不悟了,我今天必须完成陛下的命令,将来你就会感谢陛下的,毕竟凯利陛下如此关心他的子民。”

“我再次重申一遍,它没有问题!”

“奥,那您想说,是您有问题么,因为您白得如厉鬼一般,所以那无辜的花朵才见鬼的在七月开放,因为您的不祥,所以搞得所有人人心惶惶,还连累一批刚开放的鲜花的生命?我想您就是这个意思吧,对呀,这新生的花朵有什么问题呢,它第一天来到这世间,刚刚睁眼,有问题的是您,司康先生,我想上帝也这样认为。”

“你胡说八道,你这个愚蠢的大头兵,你就是笨蛋到连上帝都不愿意保佑的国王身边的一条哈巴狗。”

“司康先生,您若是再口出狂言,别怪我不客气。”

“哈哈哈,来呀,谁都不能杀死我的玫瑰花,谁都不能!”

“好的,既然司康先生如此要求,我一定满足。”

“把我的枪拿来!来人按住这个疯子!”

“司康先生请你看好了,我怎样杀死你的玫瑰花,尊敬的凯利陛下特意交代了,对付此等邪花,铲除消灭,不能真的销毁,要这样,将枪口抵到花蕊,慢慢扣下扳机,瞧,你仔细听,亲爱的司康先生,你听到它的呜鸣了么,哦,这声音怎会如此悦耳,可怜了,这刚出世不久的小花,就要上路了。”

“不,不,不要!”

司康挥开官兵钳制的手,踉跄向前,却又被再次拉回,他咆哮着嘶吼着,他甚至求助围观的刘镇人,有的人在笑,有的人五官皱在一起,他们也是这样看老鼠的,东巷太太呢,她背过了身去。司康转回头,烈日下,他眼里只有玫瑰了。

他再次挣脱跑去,那样快,是火球般滚到大头兵面前,伸开双臂,挡在玫瑰花前,枪声起,子弹穿进皮脂层,再绞进筋膜,打碎骨头,直抵心脏,闷的一声,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停了。

红气球破了,里面的汁水留了一地。

小孩摇摇他妈妈的手,“妈妈,他的血是红的诶,不是茉莉花那样的白。”

红色的汁水流进花田,和一片红艳玫瑰在一起,愣是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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