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海子, 宇宙殿堂里的 太阳诗人

 青梅煮茶 2022-04-25

  “

  我有三次受难:流浪、爱情、生存

  我有三种幸福:诗歌、王位、太阳

  ——海子《夜色》

  浩瀚的太阳系,太阳在亘古的轨道上运行,到达黄经315°,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十个海子都复活。此前,我们的诗歌从未和太阳建立如此紧密的关联,此前,没有一个用中文写作的诗人如此挚爱一个宇宙天体。

  海子说,“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夏天的太阳》)。“从黎明到黄昏,阳光充足,胜过一切过去的诗”(《幸福一日 致秋天的花楸树》)。“活在这珍贵的人间,太阳强烈,水波温柔”(《活在这珍贵的人间》)。“太阳是我的名字,太阳是我的一生”(《祖国(以梦为马)》)。太阳,可能是海子诗歌中频次最高,最耀眼,最重要的意象与要素,未完成的诗剧就叫《太阳》。太阳,在海子的诗歌中超越了修辞的意义——那是一团永恒的燃烧生命的烈火。

  中国诗歌传统中最常见的天体是月亮。“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等等,无不家喻户晓,脍炙人口。太阴崇拜似乎是东方审美的一种特质,新月作为符号,其背后的政治经济文化内涵不言而喻。英国的唯美主义作家王尔德形容美女舞动的秀足如一轮新月,就充满了的阿拉伯或是奥斯曼宫廷的魅惑与神秘。

  在希腊罗马神话中,最光彩耀人的是太阳神阿波罗。他每天驾着四驾马车,带着竖琴在天空中奔驰而过,马车喷火,给大地带来光明,他俯察万物,洞见一切,因此太阳神同时又是预言之神、知识之神。阿波罗崇拜、太阳神崇拜与逻格斯中心主义在很大程度上成为同义词。

  其实,太阳崇拜是广泛的文明现象。波斯有拜火教——太阳神崇拜的变种。古印度《吠陀经》中有太阳神苏利耶(Surya)。“日乘车驾以六龙,羲和御之。”中国神话中,羲和御日,望舒御月。

  以日神羲和为表征的宇宙情怀如何淡出了中国文化的核心舞台,过程不得而知,但结果是明确的。《庄子》与《楚辞》中最浪漫绚丽,恣肆无涯的飞天梦想变成了怪力乱神,《老子》与《论语》塑造的“人伦”道统最终打败了“天伦”,月亮似乎也摆脱了天体身份,成了红尘世俗的文艺点缀。苏东坡“携飞天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舒展的是仙与道的隐逸,本质是“太阴”,而非“太阳”。

  厘清了这么一条有关太阳——月亮的符号学线索,我们就不能不惊叹,在人间只短暂生活了二十五年的诗人海子的功业。他彗星一样闪耀,也彗星一样短暂。

  海子是如何成为太阳神的诗歌祭祀,海子的宇宙意象是从何而来的?《世界文学》刊登的《我热爱的诗人——荷尔德林》(载于1989年第2期)是海子生前所写的最后一篇文论。或许就隐藏着生命哲学,诗歌哲学以及创作技术层面上的解惑钥匙。

  海子用诗歌的质地和节奏,捕捉到荷尔德林诗歌抒情性的本质:暗夜里,诗人在大地上独行,将他目睹的人类之神秘付诸笔端,履行自己作为神与人之间媒介的天职。如研究者姜涛所言,海子对汉语新诗的贡献,是“恢复语言与原始生命冲动的关联”,让我们知道,“诗歌的目的不是美,而是生命的神话”。

  海子说,“看着荷尔德林的诗,我内心的一片茫茫无际的大沙漠,开始有清泉涌出,在沙漠上在孤独中在神圣的黑夜里涌出了一条养育万物的大河,一个半神在河上漫游、唱歌、漂泊,一个神子在唱歌,像人间的儿童,赤子,唱歌,这个活着的,抖动的,心脏的,人形的,流血的,琴。”

  海子赞扬梵高和荷尔德林是同一类把宇宙当庙堂的诗人。他们光着脑袋画天空和石头,让太阳做洗礼。没有谁能像荷尔德林那样把风景和元素完美地结合成大自然,并将自然和生命融入诗歌——转瞬即逝的歌声和一场大火,从此永生。“从荷尔德林我懂得,诗歌是一场烈火,而不是修辞练习”。

  荷尔德林最著名的热爱者当属海德格尔了,他赏析荷尔德林的“诗性地栖居”,让几乎沉寂百年的诗人重放异彩:“人之为人,总已经以某种天界之物度量自己了。神性是尺度,人依此尺度量出自己的栖居,量出他在大地上在天穹下的羁旅。”哲学家陈佳映说,所谓栖居,说的就是凡人居住在土地之上,天空之下,可以仰望天空。人为什么要仰望天穹呢?因为神明居住在那里。罗马作家西塞罗在《论神性》一文中写道“ad harmoniam canere mundum”——宇宙和谐地歌唱。

  无题

  给我粮食

  给我婚礼

  给我星辰和马匹

  给我诗歌

  给我安息!

  我觉得,海子的《无题》,有劳绩,有生殖,有星空,有流浪,有生死,在意蕴上,非常接近“诗性地栖居”了。海子不追求美,又美得忧伤,美得令人窒息,因为宇宙洪荒的生命力本身就是至善至美。

  “要热爱生命,要感谢生命。这生命既是无常的,也是神圣的。要虔诚。”热爱生命海子,最终却抛弃了生命。为什么会这样?

  晚年的荷尔德林进入精神病状态,海德格尔说,那是因为“诗人暴露在神明的闪电中……过度的明亮把诗人驱入黑暗”。

  海子惋惜梵高与荷尔德林的悲剧命运,却没有想象到自己也最终走进了类似柏拉图的“理性的迷狂”——在那个瞬间,看到了最美丽的世界,便处于一种忘我的迷狂状态。

  凌琪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