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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第536期】《特别推荐》【智泉流韵】主编郭进拴最新原创文学评论《海子和他的诗》

 智泉流韵原创 2021-02-07

【郭进拴原创】海子和他的诗


         最近,我网购了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海子诗选《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和《海子传——幻象与真理》,认真读后,对海子和他的诗有了更多更深的了解。

        《海子传——幻象与真理》一书的作者边建松,男,1970年生,高中语文教师,系中国农工民主党党员,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会员、浙江省作协会员、绍兴作协理事、绍兴学科带头人、绍兴首届名师、浙江省羊刚名师工作室学科带头人、浙江少年作协导师、诸暨市名师工作室导师。出版文学类《海子传:幻象与真理》《第一种声音》《海子诗传:麦田上的光芒》《句乘往事》《戴良传》《我握住的这段时空》等书和语文类《语文小灯》《高考新思辨作文》《微素材革命》等书,诗歌入选《绍兴六人诗选》《越界与临在》等书。受到过《文汇报(香港)》《凤凰周刊》《钱江晚报》《中国教育报》《中国教师报》《浙江教育报》《中学生》等几十家报刊的采访报道。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1989年3月26日,诗人海子自杀,成为当时震惊社会的文化事件。最近,一本解读海子和他的诗歌研究的作品——《海子传:幻象与真理》,由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该书书名源出海子后期诗句:“先是幻象万千,后是真理唯一。”

    《海子传:幻象与真理》脱胎于边建松的旧作《海子诗传:麦田上的光芒》。近年来,边建松大量增补修改有关内容,寻访联系海子生前的同仁亲友,收集相关资料,希望完成一本最贴近海子本人,最能够还原海子生活、写作和思考的书。2015年4月在无锡召开的中国当代文学研讨会上,在场的大学教授竭力推介边建松对海子的研究,认为边建松的《海子传》资料翔实,细节真实。现当代文学研究专家、辽宁大学文学院张立群教授在甄别当下市面上流传的十多种海子传记后,认为边建松所作的海子传是众多海子传中“最出色的一本”。

    边建松认为,海子首先是一个人,一个生活的体验者;其次是一个诗人,一个诗歌王国里的“西绪弗斯”,“海子现象,是一种生命现象。”《海子传:幻象与真理》诗性和理性并存,行文简朴,诗文相映,是一部独具价值的人物传记。在《海子传:幻象与真理》中,边建松较为明晰地归纳出海子从工作到辞世最后7年的生活状态,也较为明确地提出海子诗歌写作大致分4个时期。该书从大量的实证与细节中,结合诗歌内在元素与文本细节研究入手,提出“文化诗人”和“生命诗人”的观点,或许可成为进一步探索诗人海子生命和诗歌的重要节点。该书由国内著名书籍设计师刘运来计装帧,刘运来设计的图书曾5次获得“中国最美的书”称号。
    边建松1970年出生,1991年的冬天,他还是一枚文艺青年的时候,第一次接触到了海子的作品,顿时为之倾倒。

  “看到海子诗歌,我激动得不能自已,为其诗句的直接、诗境的奇诡、心境的孤独而惊讶、震撼。”边建松说。如果那个时代也有现在一样的追星文化,那么边建松毫无疑问就是海子的铁杆粉丝。迷恋到什么程度?“我能背诵海子200多首诗歌的大部分,用录音机收录海子诗歌的朗诵,还把它赠给好友做新婚纪念。”

  既然是文学青年,当然也会模仿海子进行诗歌写作。上世纪90年代初,浙江诗人蒋立波评价边建松的诗歌最像海子:纯净、唯美,“像《月光小手》这样的短制甚至达到了几可乱真的地步”。

  因为喜欢海子的作品,边建松开始关注海子的经历。他也创作过一些诗歌短评,以及关于海子本人的散文发表在报刊上。

  但是,这个“迷弟”还不满足于此。他当时找到的几本海子传记都无法令人满意。

  

     “当时资料很少,而且人们对诗人有很多误读。”边建松说,“现有的海子传也有局限,例如海子童年的经历细节描述比较少,海子来到昌平后的经历也鲜有人提及,那些传记里甚至很少提到他的作品。”

  1997年开始,边建松终于亲自动笔写起了海子传。没想到这是个长达20年的写作马拉松,痛苦而幸福。

  到了2010年,《海子诗传:麦田上的光芒》出版。这本书,可以视作今天这本《海子传》的前身。现当代文学研究专家、辽宁大学文学院张立群教授在甄别当下市面上流传的十多种海子传记后,认为边建松所作的海子传是众多海子传中“最出色的一本”。

  又经过了7年多的积淀,边建松补充了大量资料,再版了这部传记,《海子传:幻象与真理》于近日出版。

  

  “你知道我的诞辰、我的一生、我的死亡,但不知道我的命。你知道我的爱情,但不知道我的女人。你知道我歌颂的自我和景色,但不知道我的天空和太阳以及太阳中的事物。”

  这是海子的作品《弑》中的一句,也成了他自己的写照。这个26岁就戛然而止的短暂人生,留给世人的不仅是灿烂的诗文,也有无尽的谜团。

  “我想写一本海子生涯编年史,我写这本书的目的是还原海子。对我来说这也许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边建松说,“我着重从海子诗歌来观照海子其人,重点放在以诗证人、以人解诗。海子那些带有自传性质的诗篇,是解读海子的一个重要关节点。”

  边建松寻访了许多海子生前的好友。当时他读到海子那一首叫《生日颂》的长诗,发现这首诗是海子献给“理波并同代的朋友”的。

  那么,这个“理波”是谁呢?边建松经过网络几经搜索,找到了这个“理波”,原来是海子在中国政法大学的同事孙理波,当时的中国政法大学已经搬到昌平办学。

 

     边建松通过孙理波的博客联络上了他,后来又到上海与他见面。

  “我在怀宁海子故居翻看了海子在昌平时期购买的书,看到海子在昌平给家里买的电视机、电风扇。在采访孙理波的过程里,更是获得了许多海子在昌平生活的细节。”

  在孙理波的眼里,海子是个快乐的人,海子和朋友在一起时的状态,和他创作时的孤独完全不一样。

  让边建松特别惊异的,是发现了海子写诗的秘密。

  “孙理波告诉我,原来海子创作诗歌的时候总是整页整页地写长诗,然后再删减成最终的版本。孙理波还回忆,有一天傍晚,他们两个单身汉来到学校门口,门口有许多小摊贩在卖蔬菜。海子当时说,以后我们老了也可以这样种种菜,过田园生活。”

  正是这几句看似寻常的闲聊,触发了海子的灵感。

  “他当天晚上回家就写了后来脍炙人口的诗篇:《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孙理波说。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当然那个晚上,海子写了好几页诗句,后来又几经删削,最终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只剩下了短短的14行。

  边建松就是用这样“笨拙”的田野作业式的工作方式,采访了大量海子生前的朋友,直接获取第一手资料。“我可以骄傲地说,本书是海子资料最真实、最全面、最详细的一本书。”

  

  

       面对大海,无论惊涛骇浪还是宁静广藵都会震憾你的心使之释怀一切的纷扰,更还有着春暖花开的温暖和一所面朝大海的房子。那时的海子应该是幸福的,即便他最终选择了极端的方式结束了生命,但他曾编织过一种他理想中想要的幸福生活。

  而我在之前的岁月里是混沌的,好象从未认真而细致的想过自己究归想要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方式,过怎样的一种生活才会使自己幸福……

  

  终于有一天,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天脑子开了个窍,忽然间就看到自己未来生活的蓝图,没有惊喜只是感觉脑子轻轻爽爽,“咔嗒”一声,身体就搭载上了追求幸福目标的列车,冲着既订的方向奔跑前进,充满无限动力。

  通俗点的讲,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终于是着路了。

  对于我来说,生活有了方向,也就有了希望,那种感觉真的太妙了,不管今后自己认定的方向是对是错,会不会走到头,但告诉自己一定要去努力,为了自己幸福的生活而去努力。


  海子很有才华,是个文字天才,我承认,他是的,他的诗很美。

  但是我无法理解的是:他自杀了,他以他自己的人为最美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在我看来,无论怎样,人,不可以放弃自己的生命,即使讨厌这个世界,即使无法理解这个世界,即使自己无法被世人所容,都要坚强的活下去。

  海子是个完美主义者,容不得半点差错。可是在我看来,正是错误是人类变得更美好,正是错误是人们的距离拉近。错误正是尘世之美,尘世的可爱。我们应该允许错误的存在!

  海子在诗中写道“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陌生人我也向你祝福”“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为什么,既然向往尘世的美好,为何不去追寻,为何只会羡慕,不去努力,只想不做,我想那没有任何用处。

  所以,我的人生信条是:努力,向自己的目标努力。奋斗,为自己的理想奋斗。临终之书,是一个人重要的精神浮标。海子卧轨自杀时身边带有四本书,分别是《新旧约全书》《瓦尔登湖》《孤筏重洋》《康德拉小说选》,隐约可以看出海子的文化品味和精神倾向,乃至写作坐标。奇怪的是,以书写伟大诗歌为抱负的海子,这四本临终之书,全部是散文(包含小说)。

 

    确实如此,海子的死亡也是叙事的,小说的,而不是诗歌的。他临终前曾留下七封遗书,反复强调要追究他的气功“师傅”,而自杀时最后一封却写道:“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这种手法就是欧·享利的小说特色。
  小说作为散文体叙事性作品,在海子著作中虽然为数不多,但有着特殊的地位。他的长诗《水,但是水》,第六板块即为六个与水有关的神秘故事,是寓言体小说的写作实践。而到了《太阳七部书》,《你是父亲的好女儿》虽然标为诗体小说,其实就是典型的小说文本;而诗剧《弑》中对话和情节,仍然显示了海子强劲地的叙事能力。
  显然,海子在创作实践中已经意识到:抒情短诗的写作,已不能全面覆盖他庞大的人世经验——包括红尘实境和思想幻境。他说,“我的诗歌理想是在中国成就一种伟大的集体的诗。我不想成为一个抒情诗人、或一位戏剧诗人,甚至不想成为一名史诗诗人,我只想融合中国的行动成就一种民族和人类的结合,诗和真理合一的大诗。”对于他庞大的文学理想,显然远不是抒情诗篇能够完成的。
  海子所讲“一种民族和人类的结合,诗和真理合一的大诗”,甚至不是艾略特《荒原》《四个四重奏》、帕斯《太阳石》一类的作品(海子认为,庞德和艾略特就没能将原始材料(片断)化为伟大的诗歌:只有材料、信仰与生涯、智性和悟性创造的碎片),而是但丁、歌德两人的巨著,这就必然需要练习叙事技能。散文,似乎是他命定的部分。
  然而必须看到,海子始终是散文写作的“反对派”。他在《太阳·断头篇》代后记中说,“诗人必须有力量把自己从大众中救出来,从散文中救出来,因为写诗并不是简单的喝水,望月亮,谈情说爱,寻死觅活。”这里的“散文”,当然不仅指文体,更是指没有省察、毫无诗性、形而下的生存。
  海子在《诗学:一份提纳》集中解剖了诗歌与散文的关系及成败,那是亘古未有的识见。他认为,文学的本质和顶级就是诗歌,由于散文的写作,导致了“诗歌的两次失败”。“在普希金和雨果那里则表现为一种分离:诗歌与散文材料的分离”,普希金的《奥涅金》与《上尉的女儿》,雨果的《历代传说》与《悲惨世界》,这两位诗人的小说写作,都被海子列为诗歌的失败。
  海子认为的“第二种失败”,是“通过散文表达那些发自变乱时期本能与血的呼声的人”。他认为,一些小说“从材料和深度来说,他们更接近史诗这一伟大的诗歌本身,可惜他们自身根本就不是诗歌。我们可以将这些史诗性散文称之为盲目的诗或独眼巨人”。海子把《卡拉玛佐夫兄弟》《战争与和平》《静静的顿河》等,统统视作“凭着盲目的史诗和悲剧的本能,暗中摸索与血的呼声进行巨型散文的创造”。
  我们由此慢慢会明白,在海子眼中只有诗歌,那怕是小说写作,也只是诗歌的一种变体。所以,他留下的一个中篇体量的小说和诸多短篇,人们只好认定为“诗体小说”。
 

        虽然小说中自问:“难道这竟然是一部关于灵魂的大草原和哲学的小说?”但从小说表层内容看上去就是一篇言情小说。小说中爱情的书写可谓惊心动魄。“我”对血儿的情感,对应着海子的第一女友B,是所有女性特征的集合体。“难道你竟然真的存在,在人间走着,活着,呼吸着,叫喊着,我的血儿,我的女儿,我的肋骨,我的姐妹,我的妻子,我的神秘的母亲,我的肉中之肉,梦中之梦,所有的你不都是从我的肋间苏醒长成女儿经过姐妹爱人最后到达神秘的母亲中。所有的女人都是你。”

   显然,血儿成了“我的太阳”。这也是与七部书总题“太阳”的关联所在。但我不同意燎原和冯佳敏的解读,把小说标题视为《太阳,你是父亲的好女儿》,从而牵强地把解释海子视太阳为女儿的人文视角。
  现实爱情,是海子小说的现实基因。海子甚至在小说中设计了四个女性,对应着海子尘世生活中爱过“四姐妹”。如果说血儿就是B,那马羊就明显是S,而卓玛和小俘虏,分别是A和P。而初恋的B,留给海子的情感是最深婉的。
   对于分手,几乎是海子恋爱生活的翻版。“哭泣,哭泣着为我保密。大风。月亮。月光。仓央嘉措的四行诗。迦丹波利。大雪小雪,回忆着一个陌生的南方少女踏着积雪和月光向我走来。”而分手的原因,小说中与生活一样的。生活中是由于师生恋后女孩会成长而远离,小说中“她喜欢风,云和烟。一缕青色的烟对她来说比什么都重要”,血儿与B一样喜欢远方。生活中,最终B去了海外,临走前向海子道别,海子酒后与同事狂聊,醒后又担心说了对B影响不好的话,甚至成为自杀的诱因之一。那一番特意的告别,仿佛就是小说中的血儿的舞蹈,“终于惊散了四周雪白的鸟儿”。
    海子在小说中写道,“远方”这个字会使他一哆嗦,人可以背叛父母,祖宗和自己,可以背叛子孙和爱情,但你不能让他对“远方”有哪怕一丁点像样的反抗,边种事难道还少吗?——这就是源于生活的观察和责问。当然,海子与恋人的交往,只有像顾城的英儿一样,等到可以坦然讲述时候,才可以完全解开小说中情感写真的部分。
 

       甚至B与S的情感交错,也被海子写出来了。海子写道:“马羊,可是,你不能赶走我心中的血儿。她没有给我带来回忆,她活在我的血液深处。一切的秋天和冬天生起的火对她没有用。她就像那乡间小路上村民担麦用的扁担上的铁尖包头扎在我的眼睛里。”这有点像海子在生活中对两位恋人的比较。海子生活中的“马羊”,是昌平文化馆的一位工作人员,最终由于海子不肯结婚而离开。小说中于是写道:“我亲眼看见过,小马羊也看见过。如果你们在路上见到了小马羊,就说血儿和我在一起,说我们在等她,就缺她一个。如果你们在湖边淹过的浅草上见到了血儿,就说小马羊已经离开了我。”
   当然,分析小说人物与生活原型的关系,并不是说海子小说过于拘泥现实,而是表明海子一直认为要“走出散文”“走出生活”,但叙事表达中显然难以离开生活的底盘支撑。反过来说,海子小说虽然充满魔幻,但仍然可以感受到人世气息的存在,为此更容易与读者建立沟通和交流。相比于《太阳·诗剧》的人事玄虚,能够更好地走向读者。
   此外,小说中的村庄饥饿和酒馆狂饮,甚至“我在呓语中发誓一定要练功,哪怕走火入魔”,都是海子的现实构件。海子的叙事文字,从短篇到中篇,从小说到诗剧,都能够找到与现实对应之处,也就是寓言性非常明显。诗剧作品《弑》其中一章讲到巴比伦诗歌比赛,一个“铖形无名人”的败后感言,讲到诗歌竞赛的对手竟然是虚无和空白,找不到实体,这就是海子对一些所谓现代主义先锋的态度和印象,可以看出他对现代主义文学思潮的一些反思和反讽——
  “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参加这场全国诗歌大竞赛。打败他。可是你们看。战车中空空荡荡的。连一个人影。连一根人毛。连一个鬼影子也没有。既然我不能战胜和杀死他。我就要战胜和杀死这空白。坦克中的空白。战车中的空白。我在这战车或坦克周围拼命写了许多诗,搞了许多声音。但我还是掩盖不住这空白。但是,什么也没有。没有人在等我。没有人与我进行诗歌竞赛。只有一片空白。在无情地嘲弄我。这辆战车这堆钢铁中的空白在无情地嘲弄我。我连刺死自己的理由和杀死别人的理由都没有找到。”
  

 

     从诗歌传播史来看,著名诗人最终都存在一个世俗化的过程:进入课本,被人引用,四处传唱,最后成为民族文化或民族语言的一部分。这种广义和褒义上的世俗化,是不少诗人所渴望的命运。这一点,海子在自己无法知道的情况下“实现”了。
  而狭义的世俗化,还不是发生在文化领域,而是被转化为日常语言、商业语言,甚至在误读中传播,贴近俗世的功用。海子被世俗化的诗歌,莫过于用在房产广告的诗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由于课本的载体,海子诗歌好歹有了那怕是惟一的一根通向俗世和民众的管道。而这恐怕更加证明了海子诗歌“世俗化”的难度。
  摘句之难,功用之微,也许这是新诗普遍的境遇,而海子诗歌的高蹈、独异之态,更加重了这种命运。由此看去,拒绝世俗化,本来就是海子诗歌的特征。换句话说,海子诗歌决不像当年浅薄的“国真体”,可以世俗化为青少年的格言;甚至不像当年北岛、舒婷们,诗歌可以成为时代的喉舌:“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祖国啊,我是河边破旧的老水车”……这就些都是诗歌公共性的表征。
  

  
   1987年9月,已在中国政法大学工作五年的海子,意外地向同事孙理波表示,要为他的生日写一首诗。同住一栋楼,日常工作和业余生活的诸多交集,两人情感欢洽也由此“有诗为证”。随着生日临近,海子却仍然没有出手,孙理波心存悬念,几次问及生日诗,海子皆笑笑说还未动手。直到17日这天晚上,海子一挥而就,却是120行的长诗,19日这天生日到来,晚宴上海子现场朗诵,次日抄正赠给了孙理波。
赠人之后,海子显然不打算列入自己的诗集,直到西川第二次编辑出版《海子诗歌全集》,才得到别人提供的影印资料,作为佚诗收入。为什么会突然想写一首赠诗,诗人经历了什么样的构思创作过程?海子自己对这首诗歌的态度究竟是什么?这一切,不能不说是一些颇让人费猜而确实有意思的话题。
 

     读过这首诗的人不难发现,此诗与海子的任何作品不同风貌,同时也与中国诗歌中的任何酬赠应制之作不同。它的惟一性,再次呈现。
  我在复习《海子诗全集》期间,正好是一位朋友的生日,于是就想寻章摘句,在微信里给朋友发点与生日有关的诗句。海子写生日的诗一共有三首。第一首《给B的生日》,1986年9月10日为第一位恋人的生日而写;第三首是1988年5月删改而成的《生日》,已看不出是为谁而作,从“当我们住在秋天”来看,估计是给女友的。这两首充满私密性质,显然不太合适。于是我在第二首《生日颂》中翻来复去总算找了几句,勉强给朋友发了过去,但我仍然心里忐忑,不知道对方是否能够接受:

    即使我们一生不幸
    这生日也是我们最好的最好的补偿
    是对我们最好的报答 既使我们一生不幸
  这生命本身的诞生永远值得我们歌唱


        其实,《生日颂》也叫《生日祝酒祠》,副题“给理波并同代的朋友”多少呈现了该诗的 公共性。但里面确切的祝词是“朋友们 我的祝酒词是/愿你们一生坎坷痛苦/不愿你们一帆风顺”。尽管诗中能够自圆其说,但这种标新立异的祝语至少不适合我的朋友,当然不是说好友之间还没有好到海子的程度。
    这不能不让人想到鲁迅《野草》中的《立论》。 在人家的生日寿宴上,“一个说:‘这孩子将来要发财的。’他于是得到一番感谢。一个说:‘这孩子将来是要死的。’他于是得到一顿大家合力的痛打……” 必须说明的是,鲁迅是海子的重要学习对象,在诗剧《弑》第20场有个幕间戏,直接写着“演鲁迅的《过客》小剧”,从中可见海子对鲁迅先锋精神的认可和崇敬,已到了可以随意引用的地步。
  正是这个标新立异,让海子的《生日颂》保持艺术性的同时,公共性大打折扣。海子把自己对生命的思考,毫不勉强、也毫不犹豫地写进诗中。但这首诗是海子破例为别人制作,它的思想性和艺术性,仍然非常值得玩味。
 

      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生命与死亡,幸福与痛苦,互悖互拆,又互成互动,两者之间的平衡,就是海子诗歌的主要思想。同样,在形式的选择上,《生日颂》也呈现着一种诗歌的平衡:语言的高蹈与通俗,气息的紧张与舒缓,节奏的跳跃与平铺……
  《生日颂》为什么选择了咏叹长调?这恐怕还是与荷尔德林有关系。“在1800年后,荷尔德林创作的自由节奏颂歌体诗,有着无人企及的令人神往的光辉和美,虽然我读到的只是其中几首,我就永远地爱上了荷尔德林的诗和荷尔德林。”(《我热爱的诗人——荷尔德林》)值得注意的是,1987年,海子专门写了一组诗《不幸——给荷尔德林》。
  海子接触到他最喜欢的诗人之一荷尔德林,可能就是这一年——他在一年后,再次写下诗学札记《我热爱的诗人——荷尔德林》。这也是说1987年是他重要年份的一个原因。这一年,他确认了麦子的意象,写下《麦子与诗人》;这一年他创作了《祖国(或以梦马)》等名篇;这一年,他写下了《诗学:一份提纲》,以回应北京西山会议的批判。
   1987年,海子的诗歌实验也是热烈的。在体制上,他尝试汉俳、二句诗,特别是十四行诗,他曾经把《夜月》删改成《十四行:夜晚的月亮》,并以十四行体,连续写下了《王冠》《玫瑰花》《玫瑰花园》。而海子最终却选择了长调,除了内容的丰富之外,还由于他对荷尔德林颂歌体的迷恋。1800年之后的《莱茵河》《希尔阿沛拉古斯》(献给爱琴海,相当于《黄河颂》),都是荷尔德林颂歌体的典范。
  

       不少读者注意到该诗语言的通俗性。这看似好解释的一个问题,其实仍然大有文章。不可否认,海子要为同事现场诵读这首诗,必须考虑语言尽可能的直白。但海子诗歌其实一直存在一个清新与滞涩的摇晃或尝试。包括被世俗化的诗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表面看海子诗歌语言有时直接、简约,但如果细细品味,这种直白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更不是口水语可以相提并论。有时看似口语,但在整首诗中又显得格外隽永。
  从大学时代的诗集《小站》(多么适合于入选中小学课本,比初中教材那首王家新的《山的那一边》好多了)出发,到《七部书》的宏大写作,海子诗歌一直没有完全剔除口语化。海子曾在《不幸》中写道:“掘地深藏的地洞中毒药般诗歌和粮食/房屋和果树——这些碎片——在黑暗中又会呈现怎样的景象,荷尔德林?/ 延续六年的阴郁的旅行之路啊/兄弟们是否理解”。从《小站》里北大毕业,到《生日颂》,正好是海子诗歌写作的“六年之旅”。
  海子尝试着对汉语的破坏与重建,在《生日颂》中同样体现着他的探索。尽管有时直白,但这首诗仍然体现着海子诗歌灵性、智性、神性这三个基本特征。在海子诗歌中,这是一首单峰独立之作,不但是由于便于朗诵的原因。
  如果梳理一下海子的诗歌语言,数字上的十、七、四、三,地理上的昌平、成都、西藏,称呼上的姐姐、哥哥、父亲、女儿,物象上的麦、月、星、井,级别上的皇帝、王、奴隶,空间上的远方、草原、海,文化上的系列文学/文化巨匠,人称上的你、她、他、我等,无疑共同构成了海子诗歌无可复制的语系特征。但《生日颂》一扫这些实验,尝试着平白的语风,不能不说是一次收敛。
  海子对诗歌语言的实践是拼命的。他在《土地篇·众神的黄昏》中这样体察和形容诗歌“言语”的特征:

   “壮丽的豹子
    灵感之龙
    闪现之龙 设想和形象之龙 全身全身燃烧
    芳香的巨大老虎 照亮整个海滩
    这灰烬中合上双睛的闪闪发亮的马与火种
    狮子的脚 羔羊的角
    在莽荒而饥饿的山上
    一万匹的象死在森林”
    那就是言语 抬起你们的头颅一起看向黄昏

         这就是海子对语言的期望。当然,这就是说海子陷入“诗到语言止”境地,他曾经说, “从荷尔德林我懂得,必须克服诗歌的世纪病——对于表象和修辞的热爱……诗歌是一场烈火,而不是修辞练习。诗歌不是视觉。甚至不是语言。她是精神的安静而神秘的中心。她不在修辞中做窝。她只是一个安静的本质,不需要那些俗人来扰乱她。她是单纯的,有自己的领土和王座。她是安静的。有她自己的呼吸。”
     海子对于语言是如此自觉和清醒。但他对自己诗歌的症结也是有所认识。同样在《众神的黄昏》,他写道:“我总是拖带着具体的 黑暗的内脏飞行/我总是拖带着晦涩的 无法表白无以言说的元素飞行/直到这些伟大的材料成为诗歌/直到这些诗歌成为我的光荣或罪行”
   为此,《生日颂》语言通俗化的走向,联系到俗世生活场景,可以看作是海子向向尘世致意的具体行为。
  

     试想在古典时代,除了以诗取仕以外,纯粹诗歌的附加值几近于无。屈原在被逐后才写出伟大的诗篇《离骚》、《九歌》,其时官方身份和文化角色剥落净尽,所有的诗句均从血液和绝望中汩汩淌出。陶渊明写作田园诗,既不能发表获取稿酬,也不能换回一袋米,更无法捧得“华语传媒大奖”,领一笔丰厚奖金。杜甫在颠沛流离中写下的忧郁诗作,除了与乱离现实与忧患心灵有关,任何功利的想法都被“压榨”得残渣不剩。在我看来,古典性诗人与世界的关系是人与天地的关系,现代性诗人与世界的关系是人与存在的关系。而随机性诗人与世界的关系,是人与欲望的关系,以及与“关系”的关系。将生命和心灵置于前两种关系并加以精微把握与变构的写作者,都有可能成为本质性诗人。而后一种关系,是在抽空了命定、灵魂和仰望等等要素之后剩下的,也必然在神性缺席、价值倒置的消费时代成为滋生随机性诗歌的回旋加速器。

  
  本质性诗人将诗歌与生命、大地和神联贯在一起,四者的循环构成了他们的命脉。一旦这个命脉被切断或受阻,其结局的悲剧性是不可避免的。一九八九年春节,海子回到久别的故乡,他凄凉地陈述了自己的感受:“有些熟悉的东西再也找不到了,你在家乡完全变成了个陌生人!”这与他谈及长诗《土地》的观点是一致的:“由于丧失了土地,这些现代漂泊无依的灵魂必须寻找一种代替品——那就是欲望,肤浅的欲望。大地本身恢宏的生命力只能用欲望来代替和指称,可见我们已经丧失了多少东西。”(《诗学:一份提纲》)海子的命脉断了。海子不可能靠欲望活下去。所有对其死因的种种解释和猜想,均忽略了这一点。
  
  
 
  
  本质性诗歌的本质正在于挽歌和悲歌,诗史上所有堪称伟大的诗作都是如此。要知道,这种挽歌是“带上”诗人自己的。他们从来都不把自己放在挽歌之外,因为他们是人与天地、人与存在之关联域中的一分子,生命只是他们的挽歌中的最后一个音符。这也是他们的诗中频频出现黄昏意象和死亡幻象的内在原因。这样纯粹的诗人世间能找出几个?朱湘在最后时刻一边饮酒,一边吟诗;他随身携带着两本书,一本是海涅的诗集,另一本是自己的诗集。海子临行前也饮了酒,随身携带着四本书:《新旧约全书》、《瓦尔登湖》、《孤筏重洋》和《康拉德小说选》。震撼我们的其实并非死亡本身,而是本质性诗人耗尽理想的热力后朝向死亡的方向纵身一跃,借助文本和生命完成本质性诗歌的最后一行……。那是行星诗人在最后时刻爆炸并迸发的最后能量,离得越远便越能感受那惨淡而耀眼的光斑。
  
  
 

        1989  3  26 日下午 5  30 分左右 ,一列呼啸而来的火车仿佛呼啸而过的时代 ,驶过山海关附近冰冷的铁轨 ————铁轨上那个温暖的身体顿时一分为二。15 年过去了 ,现在谁也无法知道 ,躺在坚硬枕木上的海子 ,在最后时刻会写下什么样的“绝句”那是一段火车慢行道 ,尽管如此 ,生与死之间最多也不会相隔 0. 01 秒。

     后来的写作者 ,迅速将这个短暂的时刻定格成永恒的瞬间。关于诗人之死 ,我们可以听到无数种说法:有形而上的 ,比如将之称为“诗歌烈士”;有形而下的 ,认为自杀只是一种文坛登龙术。同行们的想象力在这个方面尤为擅长 ,最终的结局却无非是“文人相轻”或“文人相重”。但是 ,更多的诗歌外行包括海子家人 ,如何看待这件事后张扬的自杀案 ? 海子原名查海生 ,如果说“海子之死”是一个浪漫主义者的意外死亡“查海生之死”则是一个儿子的意外死亡。“儿子之死”不像“诗人之死”,散发着文化的芬芳 ,却更能体验到致命的疼痛感。

    查海生是一个农家少年。即便他后来没有成为著名诗人 , 15 岁考上大学的 1979  ,在安徽省安庆市怀宁县高河查湾 ,已经称得上草窝里飞出的金凤凰。居住于乡村的那些诗歌外行们 ,并不明白“凤凰涅 槃”的道理 ,在他们看来 ,不管“为诗歌献身”还是“为荣誉献身”,都是不可理喻的。如果要在活着的中国政法大学教师查海生和死了的著名诗人海子之间做一个选择 ,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家里人高兴得不得了 ,”母亲曾这样回忆儿子刚刚工作后的情景“第一个月 90 ,的工资 ,他寄了 60 元回家。”或许 ,诗人们会对这种外行的评论不以为然。但那种看似目光短浅的说法下面 ,却隐藏着一种朴素的生活伦理。

    那一年 ,查海生在家乡过寒假 ,专门给自己所在的哲学教研室主任写信 ,打算请半年病假 ,但他后来又改变主意 ,还作了一个书面说明 ,表示要安心上课 ,在教学上做出成绩 ,争取年内评上讲师。在奔赴山海关之前 ,海子写下几封不是遗书的遗书 ,其中一封这样写道“两个道教巫徒使我耳朵里:充满了幻听 ,大部分声音都是他俩的声音 ,他们大概在上个星期四那天就使我突然昏迷 ,弄开我的心眼 ,我的所谓‘心眼通’和‘天耳通’就是他们造成的。”

      一边是“争取年内评上讲师”的生活伦理 ,一边是“耳朵里充满了幻听”的艺术法则(这不能仅仅归结为气功问题) ,它们足以撕裂一个血肉之躯。这些书信让我们想起了鲁迅的《狂人日记》,那部小说由序言和正文两部分组成。在文言文写成的序言里 ,狂人不狂 ,他遵循着生活伦理 ,已经“赴某地候补”;在白话文写成的正文中 ,狂人却遵循着艺术法则 ,俨然是一个凡高式的艺术家。

     医生和校方都以“精神分裂症”来处理海子自杀这件事情。他的朋友西川不同意这种看法 ,特别指出海子另外一封遗书写明“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据此认为诗人相当清醒。这种辩护非但不:能“真正、全面地了解海子其人”,反而将海子想象成一个“单面人”。事实上 ,每一个稍微有些敏感的写作者 ,都容易患上现实和艺术互相悖谬的“精神分裂症”。也就是说 ,我们在寻找精神家园的时候 ,很有可能误打误撞地闯入精神病家园。

        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论 ,文学创作的终极原动力 ,是“利必多”在起作用。处于青春期的青年人 ,总是“利必多”分泌得最旺盛 ,所以青年人的文学创作活动也总是最旺盛的。因此 ,诗歌便也天然地与青春联系在一起了。80 年代的海子正是青春的海子 ,所以造就了诗人的海子; 80 年代的我们也正是青春的我们 ,所以造就了诗歌的我们。

   那些早夭的诗人,仿佛他们身上燃烧的是诗歌的火焰,他们的名字便是诗本身。杜鹃啼血,比其他的鸟鸣就让人感到另一种撕心裂骨的悲剧美。

    诗人早夭似乎是文学史的一个定律,海涅、拜伦、普希金都过早地离开了人世,而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徐志摩、戴望舒、殷夫也在年轻时代就告别了生命。这些诗人像是将自己的生命最大限度地浓缩在有限的青春时间里高速地旋转释放,然后在天边消失,他们的名字和诗作像星座一样永恒地悬挂在文学的天空。

    也有很多优秀的诗人很长寿,甚至长寿的要远远多于那些早夭的诗人们,但不知为什么我们在谈起诗和诗人时,首先想到的往往是那些早夭的诗人,仿佛他们身上燃烧的是诗歌的火焰,他们的名字便是诗本身。杜鹃啼血,比其他的鸟鸣就让人感到另一种撕心裂骨的悲剧美。死亡是让生命从存在走向虚无,但死亡并不是没有价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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