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再录《严树森致朱学勤手札（31-1）》并试题注

再录《严树森致朱学勤手札（31-1）》并试题注

题记：严公这通手札应书于咸丰十一年（1861）四月督师陈州之后，内容十分丰富。严公于咸丰十年十月二十日，以湖北布政使，擢升河南巡抚并授提督衔，恰遇“夷务之变”:英法联军四月攻陷舟山，八月攻陷天津，十月中旬攻占北京，焚劫圆明园，逼迫清政府签订中英、中法《北京条约》，十一月沙俄又协迫清政府签订中俄《北京条约》。除了外患，更有内忧。国值多难之秋，粤、捻、练等有合一股之势，时局日艰。咸丰十一年四月二十日，严公出省赴陈州督师，惊闻联庄会首领李占标和刘金山利用毛昶熙委派在籍县令张时中回籍募勇之机，竖旗聚众滋事，于是飞檄各路军马于安阳南务将其击溃后，方继续督师陈州。安徽苗沛霖所统团练，坐大称霸，反覆无常，同年二月以后，以孙家太“寿州擅杀案”为由，兵困寿州半年之久，清廷剿抚难权，严公认为应“隐忍不发”，等待时机。

严公任豫抚仅半年，即与钦差大臣、团练大臣、防河官员等不睦，什么“办理军务不善”，什么“暗绝军粮”，什么“裁减兵饷”……几乎都围绕一个“饷”；朝廷给地方督抚之谕令，除军事外，也几乎都涉及“饷”，动辄拨数万两，且差不多都是五、六百里加急。据《清实录咸丰朝实录》记载，河南一省，除京饷而外，要与邻省一起负担僧格林沁、胜保、袁甲三、田在田四支大军的军饷，还要负担本省营勇、防河、团练等的饷项。经十余年征战后，饷源馈乏，一方大员，也有难言之苦。

黄赢山人【1】足下：

叠奉新诗及四月初十日大箸（zhù）【2】累纸，日新月異，境界愈奇，不惟足广见闻，实堪益人神智，愧不能和，置之座右，朝夕吟讽可耳。敬惟顺时纳吉，即时多欣为颂。弟谬膺畺寄【3】，复绾（wǎn）【4】兵符，时局日艰，报称更自不易。现将署中尘牍稍事清釐（厘），城守事宜妥为布寘（置），於二十日出省，二十三日抵陈州【5】。此地界汝甯（宁）【6】、归德【7】之中，各相去二百余里，居中策应，惟兵力尚单，添募尚未到齐，即到矣，未练仍是无用。宋营兵勇本非实数，所裁汰者悉属空粮，除调赴防剿外，存营不过马步四千名，通共册报一万六千六百人，经弟粗为覈（hé）实【8】，不过七千八百人，糜朝廷之帑（tǎng）【9】项，耗百姓之脂膏，嗟嗟此谁之咎哉！幸汝甯股匪勦（剿）办渐次得手，苗顽【10】有回巢之说，刻下东南似不甚警，乃迭据河北道府州县纷纷禀报，联莊会【11】逸犯李占标【12】、刘金山【13】等随同毛营【14】委员张令时中【15】，奉延寿【16】札回籍招勇，张令致获嘉令书，令其免缉，而该犯等乘此故智复萌，聚众滋事，获新辉【17】一带莠民响应，人心惶惑，逃避纷纭。现已派兵缉挐（拿）首犯，解散胁从，若一时难以蒇（chǎn）【18】事，拟即移师渡黄，剪除内患，再赴归陈布置。当此多难之秋，正卧薪尝胆之日，明知戆（zhuàng）【19】直愚忱，不说谎话，动招时忌，而责无旁贷，不能不力除积习，冀挽颓波，众谤群疑所不计也。知我者当何以教之？延寿好人，耳輭面輭，全无主意，此事几致贻害里门，只好为之补救而已。若能不管兵柄，未必非中州【20】之福。崔分岂解防务，长沙未必能兵，且看诸君子新猷何如耳。附寄白苇【21】三拾管，聊伴荒函，伏祈哂纳。专肃奉复，即请吟安，並颂节禧，不具。静倪书屋主人手肃。四月廿八日。

弟本一穷秀才，所恃者颇能吃苦，不受暮夜时一金【22】，不取廉俸【23】外一钱，纵使为人排挤，得遂初衣【24】，止还我清白江头老秀才【25】耳。一笑。

再，贲（bēn）皇【26】本桀骜难驯，年来驾驭牢笼，费尽心力，渐可就我范围。自闻夷务之变【27】，忽生跋扈之心，然尚隐而不发，冀可潜移默化。自於下蔡筑圩为扼截长淮之计，距寿城三十里遂据险以夺利权，自孙家太擅杀无辜【28】，又令有所藉口，太阿倒持【29】，几於不可复制。以贲皇之横逆，事事令人发指，自应早除内患，惟当此捻、粤交乘，应接不暇，岂容操之太促，又增勍（qíng）【30】敌，此所以审顾踌躇，隐忍而不取（敢）轻发也。现仍极力维持，倘必不可挽回，亦惟有声罪致讨。总之，此间人心可用，兵力亦可用，以顺击逆，师直为壮，以全力制之，或不致漫无把握。惟各省协饷【31】数月不至，士卒枵（xiāo）腹【32】荷戈，终日不获一饱，僧邸【33】一军又待援甚急，实有万分掣肘之势，真令人忧愤难名耳！知承厪【34】注，用附及之。弟又啟。

（该文录自上海图书馆历史文献研究所编《历史文献.第十六辑》）

广西巡抚新繁严树森第六世裔孙严训朝恭录          

2022.03.27

注：

【1】黄嬴山人：即朱学勤。朱学勤（1823—1875），字修伯，号结一庐主人、丁山湖钓师、茶坡居士，亦号黄嬴山人。清朝仁和（今杭州余杭区）塘栖镇人（前手札一已作详细介绍）。

【2】箸（zhù）：同“著”，撰写，写作。

【3】疆寄:疆臣寄政的简称。意即赋予全权的地方高级官吏。

【4】绾（wǎn）：统管，控制。

【5】陈州：淮阳县古称。现河南省周口市淮阳区。南北朝时北周改信州为陈州，始名。

【6】汝宁：古代行政区划名，府治在今河南省汝南县，清隶属南汝光道，辖汝阳（今汝南）、正阳、上蔡、新蔡、西平、遂平、确山、罗山八县和信阳一散州，1913年废。其区域包括今河南驻马店大部及信阳部分地区。

【7】归德：中国六朝古都，治所位于商丘县，清仍为归德府，隶属开归陈许郑道，领睢州一州和商丘、宁陵、鹿邑、夏邑、永城、虞城、考城、柘城八县，1913年撤。

【8】覈（hé）实：查验，核实。

【9】帑（tǎng）：金钱财帛。

【10】苗顽：对苗沛霖统领的团练的蔑称。

【11】联庄会：清咸丰年间，河南境内由清朝官方下令兴办的一种团练组织，最初目的是为阻止太平军北伐，牵制捻军活动；“同里数十庄结为一团”，故名。

【12】李占标（生卒年月不详）：农民联庄会红旗队首领，获嘉县人。

【13】刘金山（生卒年月不详）：农民联庄会白旗队首领。

【14】毛营：即毛昶熙统领的团练。毛昶熙（1817—1882）：字旭初，河南怀庆府武陟县人。道光二十五年（1845）进士，选庶吉士，授检讨，迁御史，转给事中，授顺天府丞；咸丰十年（1860），加左副都御史衔，督办河南团练，十一年（1861），以误用逃犯李占标，降三级调用，开复后，累官至翰林院掌院学士、兵部尚书。光绪八年（1882）卒，赠太子少保，谥文达。

【15】张令时中，即张时中，河南新乡进士，贵州即用知县，受团练大臣毛昶熙之命招募兵勇。李占标等乘机于获嘉县忠和镇竖旗聚众反清后，在籍知县张时中被革职。

【16】获新辉：河南获嘉、新乡、辉县之概称。

【17】蒇（chǎn）：完成，解决。

【18】戆（zhuàng）：迂愚而刚直。

【19】延寿：生卒年月及生平暂无考。

【20】中州：指古豫州（今河南）；也泛指黄河中游地区。

【21】白苇：指盐碱地里生长的茅草和芦苇。此疑为中药“白薇”之误。

【22】不受暮夜时一金：典出自《后汉书.杨震传》:荆州茂才王密被杨震举荐为昌邑令，王密至夜怀金十斤赠送杨震，对杨震说“暮夜”无人知，杨震回答:“天知、神知、我知、你知，何谓无知!”杨震暮夜畏“四知”和文中“不受暮夜时一金”，同为廉洁自持，不受非义馈赠。

【23】廉俸：清代官吏除正俸外，另给“养廉银”，合称廉俸或俸廉。

【24】初衣：谓入仕前的衣着，即还没做官以前所穿的衣服。

【25】清白江头老秀才：清白江得名与宋代成都知府赵抃有关:赵抃（1007—1084），一生清廉，死后谥“清献”，立祠于成都；他察访民情过新繁湔水时曾说，为官要像这江水一样清白，清白江由此得名；清同治三年（1864），新繁东湖公园建“清白江楼”，以资纪念。清白江，源自岷江，上段从灌县（今都江堰市）蒲柏闸分水为内河蒲阳河，东流36公里至彭县（今彭州市）长寿桥，下段81公里为清白江（原名湔水），至金堂汇入沱江。文述以“清白江头老秀才”，表己之清白。

【26】贲（bēn）皇：即斗贲皇，楚国公族，因食采于苗（今河南济源西），后世子孙遂以食邑为氏，称苗姓，并尊贲皇为其得姓始祖，后世苗姓对“贲”字的读音各支不尽相同。文中的“贲皇”暗指苗姓，据文意指苗沛霖。

【27】夷务之变：指咸丰十年（1860）外敌入侵的一系列事件:英法联军四月攻占舟山，八月攻占天津，十月十八日攻占北京，抢劫焚毁圆明园，逼迫清政府签订中英、中法《北京条约》；十一月，沙俄又胁迫清政府签订中俄《北京条约》。

【28】孙家太（泰）擅杀无辜：此为咸丰末年有名的“寿州擅杀案”：孙家太（1817——1861）:字引恬，附贡生，安徽寿州（今淮南寿县）人，刑部员外郎，办理团练，题补河南员外郎。咸丰七年（1857），太平军围寿州，苗沛霖失约不救；九年（1859），孙家太胞弟孙家鼐高中状元，苗沛霖率众往贺，孙家太命紧闭四门；十一年（1861）初，苗沛霖欲一统淮南、淮北，招孙往见，孙家太撕信辱使；二月初七日，孙家太捕杀苗沛霖所派遣前往寿州潜探军情的7名密探。从此苗沛霖与孙家太势如水火。案发后，苗沛霖以此为由，于二月十日举兵围寿州，朝廷征剿未成；朝廷采用袁甲三之策，于六月二十九日以酒毒杀狱中孙家太，苗沛霖仍不撤围，终于十月二十九日，陷屠寿州；同治二年（1863），苗沛霖起兵反清，于五月再陷屠寿州。

【29】太阿倒持：倒拿着太阿（宝剑名），比喻把权柄给人家，自己反而受到威胁或祸害。

【30】勍（qíng）：强劲有力。

【31】协饷：清代对地方贫瘠、收支不平衡的省份，规定由税收富裕的省份拨款协助，故名。协饷制度是清王朝利用其筹措军费的重要途径。

【32】枵（xiāo）腹：空腹，指饥饿。

【33】僧邸：邸，高级官员居住之处。因对方地位高而不敢直呼，转称其居家府邸，此处指僧格林沁。僧格林沁（1811—1865）:博尔济吉特氏，科尔沁左翼后旗（今属内蒙古）人，蒙古族。道光五年（1825），被选为索特纳木多布济的嗣子，袭封札萨克多罗郡王，入御前行走。历任御前大臣兼管火器营、正白旗领侍卫内大臣、后扈大臣、总理行营大臣兼管虎枪营等职。咸丰三年（1853），授参赞大臣；五年（1855），晋封札萨克博多勒噶台亲王；九年（1859），于大沽口挫败英法联军，旋败于八里桥之战，仅留钦差大臣衔；十年（1860）九月，复任御前大臣、亲王职爵。同治四年（1865），在山东曹州高楼寨中伏遇害，谥号“忠”。

【34】厪：此通“仅”。只，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