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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蹇涩字词试解（二十三）
刘福新
■ 江南梅孝廉耦长，言其乡孙公为德州宰，鞫一奇案：初，村人有为子娶妇者，新人入门，戚里毕贺。饮至更余，新郎出，见新妇炫装，趋转舍后，疑而尾之。宅后有长溪，小桥通之。见新妇渡桥径去，益疑。呼之不应。遥以手招婿，婿急趁之。相去盈尺，而卒不可及。行数里，入村落。妇止，谓婿曰：“君家寂寞，我不惯住。请与郎暂居妾家数日，便同归省。”言已，抽簪叩扉轧然，有女童出应门。妇先入，不得已从之。既入，则岳父母俱在堂上，谓婿曰：“我女少娇惯，未尝一刻离膝下，一旦去故里，心辄戚戚。今同郎来，甚慰系念。居数日，当送两人归。”乃为除室，床褥备具，遂居之。
注释：
1、鞫一奇案：审过一宗奇案。鞫：音jū ，审问。例“鞫讯”。
2、乃为除室：于是就收拾了一间屋子。除：此字多义，有“台阶”、“清除”、“修整”、“任命”、“除法”等。此处为“修整”的引申义，也就是“收拾”的意思。
■ 妇父益衔之，讼于庭。孙公怪疑，无所措力，断令待以三年，存案，遣去。
注释：女方的父亲更加怀恨在心，就告到衙门。孙公接案后很觉可疑，无法调查审理，就判令等待三年后才能改嫁，存案入档，将原告遣走。衔：音xián
，原意是“藏在心中”，这里特指“怀恨”。
■
村人子居女家，家人亦大相忻待。每与妇议归，妇亦诺之，而因循不即行。积半年余，中心徘徊，万虑不安。欲独归，而妇固留之。一日合家遑遽，似有急难。仓卒谓婿曰：“本拟三二日遣夫妇偕归，不意仪装未备，忽遘闵凶。不得已先送郎还。”于是送出门，旋踵即返，周旋言动，颇甚草草。方欲觅途，回视院宇无存，但见高冢。大惊，寻路急归。
注释：1、大相忻待：新郎在女方家里备受优待。
2、而因循不即行：但就是拖着不马上行动。
3、遑遽：惊惶不知所措。遑又作“惶”。
4、仓卒：即仓促，也作仓猝。卒：音cù。
5、忽遘闵凶：突然碰到灾难。遘：音gòu ，遇到。闵：音mǐn ，同“悯”。忧愁。
6、旋踵即返，周旋言动，颇甚草草：旋转脚跟急返，应酬举动，很浮皮潦草。是说送村人子很匆忙，顾不上什么礼节。
——见《新郎》
■ 王勉字黾斋，灵山人。有才思，屡冠文场，心气颇高，善诮骂，多所凌折。
注释：王勉，字黾斋，是灵山人。他思维敏捷才华过人，考试多次名列榜首，心高气傲，喜欢用俏皮话骂人，好多人都被他讽刺羞辱过。黾：音mǐn，古写为“黽”。黾勉，努力也。黾斋：古人的名与字是相通的，名勉，字黾斋：勉为勉力，黾斋为黾勉从事之斋。
■ 于是各合配旅。丝竹之声，响彻云汉。独有跨凤者，乐伎无偶。群声
既歇，侍儿始启绣囊横陈几上。女乃舒玉腕，如搊筝状，其亮数倍于琴，烈足开胸，柔可荡魄。弹半炊许，合殿寂然，无有咳者。既阕，铿尔一声，如击清磬。并赞曰：“云和夫人绝技哉！”大众皆起告搊别，鹤唳龙吟，一时并散。
注释：
1、于是各合配旅：于是各自找伴组成乐队。
2、独有跨凤者，乐伎无偶：尤其那个骑着凤凰来的美人，她的乐器演奏技艺是没有谁能比得上的。
3、如搊筝状：好似抠撮古筝的指法。搊：音chōu，琵琶等演奏的一种指法，用五指抠撮。
4、既阕：音jì què
。过了不久，乐曲终止。阕：止息的意思，特指“乐曲终止”。另外还有下列意思：乐曲每一次终止为一阕。词有两段者，称为前阕、后阕。
5、鹤唳龙吟：仙鹤鸣叫神龙长吟。唳：音 lì，鹤叫。
■ 道士设宝榻锦衾，备生寝处。王初睹丽人心情已动，闻乐之后涉想犹劳；念己才调，自合芥拾青紫，富贵后何求弗得；顷刻百绪，乱如蓬麻。道士似已知之，谓曰：“子前身与我同学，后缘意念不坚，遂坠尘网。仆不自他于君，实欲拔出恶浊；不料迷晦已深，梦梦不可提悟。今当送君行。未必无复见之期，然作天仙须再劫矣。”遂指阶下长石，令闭目坐，坚嘱无视。已，乃以鞭驱石。石飞起，风声灌耳，不知所行几许。忽念下方景界未审何似，隐将两眸微开一线，则见大海茫茫，浑无边际。大惧，即复合，而身已随石俱堕，砰然一响，汩没若鸥。
注释：
1、念己才调，自合芥拾青紫，富贵后何求弗得：暗想自己的才学风度，自应考取功名身着青紫官袍，就像随便拾草芥一样。等到富贵以后，金钱美女有什么得不到的？
2、未必无复见之期，然作天仙须再劫矣：以后我们未必没有见面的机会，但是要使你得道成仙需在这番劫数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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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起敬曰：“此名仙人岛，远绝人世。文若姓桓，世居幽僻，何幸得近名流。”因而殷勤置酒。又从容而言曰：“仆有二女，长者芳云年十六矣，只今未遭良匹，欲以奉侍高人，如何？”王意必采莲人，离席称谢。桓命于邻党中，招二三齿德来。顾左右，立唤女郎。无何，异香浓射，美姝十余辈，拥芳云出，光艳明媚，若芙蕖之映朝日。拜已即坐，群姝列侍，则采莲人亦在焉。
注释：
1、丈夫起敬曰：“此名仙人岛，远绝人世。文若姓桓，世居幽僻，何幸得近名流。”：男子肃然起敬说：“这个地方叫仙人岛，和世人远隔。我姓桓，名文若，世世代代住在这偏僻之地，怎么能有幸接近名流？”文若姓桓：这一句必须说明，古人皆有名和字，往往将字放于前边，最后说出自己的姓氏。这与我们今天的叙述是不同的。
2、桓命于邻党中，招二三齿德来：桓先生又叫仆人道邻居家中去请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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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怒诃之，因而自起泛卮，谢过不遑。 王初以才名自诩，目中实无千古，至此神气沮丧，徒有汗淫。桓谀而慰之曰：“适有一言，请席中属对焉：'王子身边，无有一点不似玉。’”众未措想，绿云应声曰：“黾翁头上，再着半夕即成龟。”芳云失笑，呵手扭胁肉数四。绿云解脱而走，回顾曰：“何预汝事！汝骂之频频不以为非，宁他人一句便不许耶？”桓咄之，始笑而去。
注释：
1、桓怒诃之，因而自起泛卮，谢过不遑：桓先生一边怒斥绿云，一边起身斟酒，忙不迭地道歉。诃：音hē，通“呵”，呵责。泛卮：斟酒。谢过不遑：忙不迭地道歉。
2、黾翁头上，再着半夕即成龟：这是一句戏谑语。诙谐幽默，令人喷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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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婢导夫妻入内寝，灯烛屏榻，陈设精备。又视洞房中，牙签满架，靡书不有。略致问难，响应无穷。王至此，始觉望洋堪羞。女唤“明珰”，则采莲者趋应，由是始识其名。屡受诮辱，自恐不见重于闺闼；幸芳云语言虽虐，而房帏之内，犹相爱好。王安居无事，辄复吟哦。女曰：“妾有良言，不知肯嘉纳否？”问：“何言？”曰：“从此不作诗，亦藏拙之一道也。”王大惭，遂绝笔。
注释：
1、又视洞房中，牙签满架，靡书不有：又看见洞房里的书架上排满了书，都挂着书签，什么书都有。靡：注意，此处不读mí，而读mǐ，上声。“没有“的意思。“靡书不有”是一种特殊句式，即“什么书都有”。譬如“靡事不为”即“什么工作都干”。
2、女唤“明珰”，则采莲者趋应，由是始识其名：芳云呼唤“明珰”，这时候采莲姑娘答应着跑过来。直到这时，王冕才把人和名字对上号了。
3、从此不作诗，亦藏拙之一道也：从此以后不在作诗，这也是掩饰笨拙的一个好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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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之，与明珰渐狎，告芳云曰：“明珰与小生有拯命之德，愿少假以辞色。”芳云乃即许之。每作房中之戏，招与共事，两情益笃，时色授而手语之。芳云微觉，责词重叠，王惟喋喋，强自解免。
注释：
1、渐狎：逐渐亲近。
2、时色授而手语之：时常眉目传情，并且屡屡用身体语言表示亲昵。
3、王惟喋喋：王冕只得用好多话进行辩解。喋喋：有成语“喋喋不休”，此处为“不住地辩解”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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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芳云姊妹赴邻女之约，王得间，急引明珰，绸缪备至。当晚，觉小腹微痛，痛已而前阴尽肿。大惧，以告芳云。云笑曰：“必明珰之恩报矣！”王不敢隐，实供之。芳云曰：“自作之殃，实无可以方略。既非痛痒。听之可矣。”数日不疹，优闷寡欢。芳云知其意，亦不问讯，但凝视之，秋水盈盈，朗若曙星。王曰：“卿所谓'胸中正，则眸子鷁焉’。”芳云笑曰：“卿所谓'胸中不正，则鷁子眸焉’。”盖“没有”之“没”，俗读似“眸”，故以此戏之也。王失笑，哀求方剂。曰：“君不听良言，前此未必不疑妾为妒意。不知此婢，原不可近。曩实相爱，而君若东风之吹马耳，故唾弃不相怜。无已，为若治之。然医师必审患处。”乃探衣而咒曰：“'黄鸟黄鸟，无止于楚！’”王不觉大笑，笑已而瘳。
注释：
1、王得间，急引明珰，绸缪备至：王冕趁此机会，急忙找来明珰，两人男欢女爱，尽情亲热的一番。绸缪：音chóu
móu，缠绵。借指男女间的性事。
2、自作之殃，实无可以方略：自己作孽招来的祸殃，实在没有治疗的好办法。
3、胸中正，则眸子鷁焉：心胸正，于是眼睛就亮。鷁：音yì，古书里说的一种水鸟。此处作“明亮”讲。
4、曩实相爱：以前劝你不要去碰她，实在是处于对你的爱护。
5、黄鸟黄鸟，无止于楚：虽然是一句谑言，但用谐音，非常有趣。第二句谐音“不要再停留在这个地方了。”“楚”谐音“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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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涕下交颐，哀与同归，女筹思再三，始许之，桓翁张筵祖饯。绿云提篮入，曰：“姊姊远别，莫可持赠。恐至海南，无以为家，夙夜代营宫室，勿嫌草创。”芳云拜而受之。近而审谛，则用细草制为楼阁，大如橼，小如橘，约二十余座，每座梁栋榱题，历历可数，其中供帐床榻类麻粒焉。王儿戏视之，而心窃叹其工。芳云曰：“实于君言：我等皆是地仙。因有夙分，遂得陪从。本不欲践红尘，徒以君有老父，故不忍违。待父天年，须复还也。”
注释：
1、大如橼：大的有橙子那么大。橼：音yuán，枸櫞，常绿小乔木，果实有香气，皮厚，味酸苦，可药用。实际上就是“香橙”。
2、每座梁栋榱题历历可数：每一座房子的屋梁和屋椽都十分清楚。榱：音cuī，椽子。
3、本不欲践红尘：我本来不愿意踏入红尘。
■早旦，命王迎养。
注释：第二天一大早，芳云就让王冕去接老人和孩子。“养”：待赡养和抚养的人。
■ 王初归时，尚有功名之念，不恝于怀；及闻此况，沉痛大悲，自念富贵纵可携取，与空花何异。驱马至西村见父，衣服滓敝，衰老堪怜。相见，各泣失声；问不肖子，则出赌未归。王乃载父而还。芳云朝拜已毕，燂汤请浴，进以锦裳，寝以香舍。又遥致故老与谈宴，享奉过于世家。
注释：
1、不恝于怀：不在意（不知道家里如此凋残）于怀。恝：音jiá，不理会，不在意。
2、燂汤请浴：烧好水让老人洗澡。
——见《仙人岛》
2009年5月19日打字
2009年5月28日发于新浪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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