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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诗门径

 诗不太白 2022-05-08 发布于云南省

诗之创作,宜应注意之处有数点,略述于下:

一:做诗需有法度──清沈德潜【说诗晬话】云:“诗贵性情,亦须论法,杂乱无章非诗也。然所谓法者,行其所当行,止其所当止,起伏照应,承接转换,自神明变化于其中矣。若泥定此处应如何,彼处应如何,不以意运法,转以意从法,则死法矣。试看天地间水流云住,月到风来,何处看得死法”。然则诗之做法,初学不可不知,亦不可拘泥不化,所谓神而明之,存乎其人也。清人徐增亦云:“诗盖有法,离他不得,却又即他不得,离则伤体,即则伤气”。诚如书画等艺术,初学时,须求其能入于帖(法也),既有所成,则求其能出于帖。此乃自模仿以跻于创作之历程,故初学者宜入其法以求规矩,待得会心,则必出乎其法,方不至陷于沈滞呆板之境地。总之,不执死法,是爲艺文从事者所应追求之境界也。又学诗亦需审度法外之法,古人云:“学诗而不尽诗之领域,审法外之法,虽及门而犹在门外也,法外之法者,出乎篇章之外,无法律矩度可寻,严沧浪所谓'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是也”。然此法可意会而不可言传,学者读多自知,作多自晓。诚无法以笔墨形容也。

二:做诗须有情感──古人云“凡爲诗文者,固以情也,非情则谜而不诗”。诗实系诗人对于宇宙间,万事万物之情感的表述。故又云:“诗者,情之所之也”,刘勰亦云:“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文心雕龙神思篇)。是以诗人对于宇宙人生,须能入乎其内,方能写之(创作);又必须出乎其外,方能观之(欣赏)。傅庚生【中国文学欣赏举隅】亦云:“人之内发者爲情,外触者曰感,应感而生是曰兴会。逢佳节而思亲,赴荆门而怀古,窥鬓斑则书愤,凝白露以相思,兴之所至,适逢其会,发爲词章,便成佳构……以感人浅深,衡量作品之优劣,往往得之”。故写景者因目之所见,而寓心之所感,情景交融,斐然成章,即爲上上佳作。【冷斋夜话】有云:“李格非善论文章,尝曰:'诸葛孔明【出师表】、刘伶【酒德颂】、陶渊明【归去来辞】、李令伯【乞养亲表】,皆沛然如肺肝流出,殊不见斧凿痕。是数君子在後汉之末,两晋之间,初未尝欲以文章名世,而其词意超迈如此。是知文章以气爲主,气以诚爲主’”。其所谓诚者,即发自衷心之情感也。由于诗文乃作者之心画与心声,文词风格足以反应作者之气局与品格。宋吴处厚【青箱杂记】云:“山林草野之词,其气枯碎;朝廷台阁之文,其气温缛。晏元献诗但说'梨花院落,柳絮池塘’,自有富贵气象。李庆孙等每言'金玉锦绣’,视之仍乞儿相”;史达祖词中喜用“偷”字,其东风第一词:“巧沁兰心,偷黏草甲”;【夜合花】词:“轻衫未揽,犹将泪点偷藏”。【绮罗香】词“做冷欺花,将烟困柳,千里偷催春暮”;虽云巧,然并不大方。故周止庵【论词杂着】云:“梅溪词中喜用'偷’字,足以定其品格矣”。是以吾辈文人,当以立品爲先。李东阳【麓堂诗话】云:“赵子昂书画绝出,诗亦清丽……然至对元世祖曰:'往事已非那可说,且将忠赤报皇元’则扫地矣”。而明末旧臣中,钱谦益、吴伟业、龚鼎孳等,其诗文虽皆爲一时巨擘,然因成爲二截人,而爲人所轻,甚至于连文名亦爲人所贱。故笔者每戒门下云:“欲学作诗,需先学立品”。庶不至流爲斯文之玷也。

三:做诗须有才识──锺嵘之【诗品】云:“学诗非博学莫办,博学须多读书,读书非爲诗也,然爲诗不可不读书,不读书则诗识不丰,诗情不高,诗味不永,诗识不厚,属辞不雅”。吴雷发【说诗菅蒯】亦云:“笔墨之事,具尚有才,而诗爲甚。然无识不能有才,才与识实相表里,做诗须多读书,书,所以长我才识也。然必有才识者,方善读书,不然,万卷之书,都化尘物矣!诗须多作,作多则渐生才识,然必有才识者,方许多作,不然,如不识路者,愈走愈远矣”。是知爲诗者,才与识实缺一不可也。【随园诗话】云:“今人博通经史,而不能爲诗者,犹之有厅堂大厦,而无园榭之乐;能吟诗词,而不能博通经史,犹之有园榭,而无正寝厅堂也”,是皆不可偏废。古人云:“观其诗,即可征见其人之性情”,【茶余客话】亦云:“诗以道性情,诗无性情,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考据详核,雕缋满纸,不可以言诗也。既有性情矣,而学问不广博,识解不高超,亦只可批风抹月,道俗情,摩小景耳!是知性情本于天,学问成于人,识解则天兼焉者也。不兼此三者,不成大家,不可爲诗人”。

四:做诗重境界──所谓境界,即情趣与意象也。朱光潜之【诗论】云:“每首诗的境界,都必须具有'情趣’和'意象’两个要素。情趣简称'情’,意象简称'景’,情景相生而契合无间,情恰能称景,景也恰能称情,此即诗之境界”。是故言景处须有情,因其景而知情之所在。如李白之“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虽写景,而孤栖怀远,独夜难堪之情,照人心曲矣。又如温庭筠之“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虽写景,而羁泊他乡,旅况艰辛之状,溢然如在目前矣。而言情处须有景,因其情而见景之状况,如杜甫之“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则写情于满目悲凉之中,羁旅于兵燹万里之外,跃现楮墨矣。若有景无情,只是图画;有情无景,亦唯记事耳!【诗论】又云:“写景宜于显,显则轮廓分明;写情宜于隐,隐则含蓄渊永”。是以能够情景交融之诗,方足以称之爲好诗。如杜甫之“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则是情景兼备而交融矣。

五:做诗切忌意杂──大凡做诗,最忌意杂。意杂则诗不纯,尤以绝诗爲甚,因绝诗只有四句,在此短短四句之中,欲表述一个意念,已有纸短情长之感。如数个意念,混杂其间,则末了看来,反变成不知所云,此即所谓没有主题也。故如有数个意念,可分数首描写。又同一题目,各人所表达之意念,必不相同。不但如此,如同一人所做,数首之中,所表达之意思亦自不同。而且会因外在环境之影响,或作者内心情绪之变化,而有所改变。年龄之成长,阅历之增加,岁序之更叠,寒暑风雨之变化,高山大海,美景良辰,奇花珍木等四周之环境,以及人物相对之互动,在在都是影响诗绪之因素。故如何酝酿诗绪?使与外在环境相融合,亦是诗人作诗所应注意之要件。

六:做诗贵有新意──作诗须选择一个与衆不同之角度去描写,方能避开人云亦云,千篇一律之陈腔滥调。观诸艺术之可贵处,其最主要者,约有数点:即原创性、独创性、稀有性、无可替代性,而文学之创作,亦何曰不然。?所谓“道前人所未道”者,斯爲善道也。此外,化抽象爲具体,亦是诗词之创作手法之一,历来文学作品之所以能感人,亦缘于善用比喻与事证,即所谓化抽象爲具体也。又正面不写写侧面,亦是造成含蓄委婉诗境的要素,【诗论】云:“文之功用,偏于叙事说理,诗之功用,偏于抒情遣兴。说理须直截了当,一览无遗;抒情则低徊往复,缠绵不尽”。许君武教授亦云:“文出正面,诗出侧面。诗忌正写,重陪衬”。亦可爲学诗者引爲圭臯也。

诗之欣赏

至于诗之欣赏,亦须抱持另一种角度。由于诗是感性的,抒情的,故其欣赏之角度,有别于日常生活中理性的,科学的。如杜牧之【赤壁】诗: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

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许顗之【彦周诗话】云:“孙氏霸业,系此一战,社稷存亡,生灵涂炭都不问,只恐捉了二乔,可见措大不识好恶”。而爲杜牧作注之冯集梧即驳曰:“诗不当如此论,此直村学究读史见识,岂是与语诗人言近旨远之故乎?”(樊川诗集注)何文焕之【历代诗话考索】亦云:“夫诗人之词微以婉,不同论文直遂也”。盖诗者借事托意,以小喻大,言近旨远也。

另外,古典诗词里,常有一种情况,即以常理论,它是违反人情,悖于事理者。然如加以深入体会,就觉得虽无理,却有情。比按常理常情所叙述出来者,更能感人。清代词论家贺裳称之爲“无理而妙”。亦即严沧浪所云:“诗有别趣,非关理也,然理实未碍诗之妙,如'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等是。吴乔【围炉诗话】云:“大抵赋需近理,比则不然,兴更不然”,即此之谓也。袁枚【随园诗话】亦云:“余常谓诗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沈石田【落花诗】云:'浩劫信于今日尽,痴心疑有别家开’;卢仝诗云:'昨夜醉酒归,仆倒竟三五;摩挲青莓苔,莫嗔惊着汝’;宋人葛天民绝句仿之云:'池水涨波高二尺,失却捣衣平正石;今朝水退石依然,老夫一夜空相忆’;又如:'老僧只恐云飞去,日午先教掩寺门’等;近人陈楚南题背面美人图云:'美人背倚玉栏干,惆怅花容欲见难;几度唤他他不转,痴心欲掉画图看’,妙在皆孩提语也”,类此,皆属无理而妙者。亦即未经世故之纯真语,看宇宙间之万事万物,皆与我同之故。近人傅庚生于【中国文学欣赏举隅】云:“写情到真处好,到痴处亦好,痴者,思虑发于无端也,情深者往往因无端之事,作有关之想也。张先【一丛花令】末句云:'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词筌】谓其无理而妙;羡门'落花一夜嫁东风,无情蜂蝶相许’,愈无理而愈妙”。明周在之【闺怨】云:“江南二月试罗衣,春尽燕山雪尚飞;应是子规啼不到,故乡虽好不思归”。不咎征人而咎子规,又是另一种思妇之典型,亦近于痴者也。此即所谓“真”,或称作“赤子之心”。换言之,即必须脱却一切世故而纯任天机之观念。诚如王国维【人间词话】所云:“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主观之诗人,不必多阅世,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李後主是也”。在在阐明诗心贵在纯真。

而夸饰的笔法,亦常是诗之另一种表现方式。李白之【秋浦歌】云:“白发三千丈”;【北风行】云:“燕山雪花大如席”。亦可谓无理而妙。杜甫之【古柏行】:“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宋代科学家沈括(存中)【梦溪笔谈】认爲:“四十围乃是径七尺,无乃太细长乎!”而高步瀛【唐宋诗举要】云:“四十围,二千尺,皆假象爲词,非有故实”。仇兆鳌【杜诗详注】则云:“此乃激昂之语,不如此,不足以见柏之高大也”。

总之,创作者须别具只眼,欣赏者亦须别具只眼。创作在能刻划入微,欣赏在能观察入微。 </p><br/><p>此外,由于诗之篇幅短小,故对于语言之要求,更爲严格,何谓诗的语言?谢榛【四溟诗话】云:“诵之行云流水,听之金声玉振,观之明霞散绮,讲之独茧抽丝。此诗家四关,使一关未过,则非佳句也。

古典诗之时代性

自民初以来,某些反对旧有文化之士,认爲古典诗已爲时代潮流所淘汰,无法适应目前之环境。笔者则认爲是否适应目前之环境,取决于古典诗创作者,是否有以古爲新之精神。即能否以旧有之格律,创造出合乎时代风格之作品。能否以旧有之格律,创作出反应当前之国计民生,社会现象之时代性作品。诚如朱光潜之【诗论】所云:“有些人根本反对旧诗,以爲旧诗变成一种桎梏,阻碍自由创造。我的看法却不如此,我以爲中国文学,只有旧诗可与西方抗衡。它的精炼深永,往往非西方所可及。至于旧诗是否成爲桎梏?要看学者是否善学,善学者,到处可以讨经验;不善学,任何范式皆是桎梏”。

论及古典诗之时代性,笔者认爲,有其不可变者;亦有其不得不变者。其不可变者如韵部系统即是。试观古人给与“诗”之定义爲“文有声韵,可以吟咏者谓之诗”。故押韵爲古典诗不可或缺之要件。自三百篇以来,莫不有韵,唯由于语言与声韵之转变,致使今韵与古韵稍有不同。大体言之,汉以前属上古音时期,当时作品所押者爲上古韵。魏晋六朝以迄于唐,则近于切韵系统,所押者爲中古韵,盛唐以後而迄于今,乃是以【广韵】与【平水韵】爲通行诗韵。民国以来,由于推行以北方音系爲主之国音系统,其韵类之分部,与传统韵部有极大之差异。如今有部分人士,主张以中华新韵,取代原有之押韵系统者,此在笔者,则认爲尚须有所商榷。回顾唐宋之间,虽有一次押韵系统之变革,然当时是以合并之法,将二百六韵之【广韵】,并爲一百六韵之平水韵系统。唯其以合并之法,故以今人来看当时以【广韵】系统押韵之唐诗,不觉其扞格。而中华新韵系以所谓之官音(即北方官话)爲押韵系统。其蓝本爲元周德清之【中原音韵】。即是将【中原音韵】之十九韵,再与合并或分割而成十八韵。即一麻、二波、三歌、四皆、五支、六儿、七齐、八微、九开、十模、十一鱼、十二侯、十三豪、十四寒、十五痕、十六唐、十七庚、十八东。其与传统韵书最大之差异有二:

一:取消入声字,将入声字分派于平、上、去三声之中。

二:仄声字不另立韵,而归之于相承之平声韵之中。

如今傥以中华新韵爲押韵之标准,则将与唐诗发生脱节之情况。故除非另立名目,否则後人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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