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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块“爆炭”是晴雯

 新用户6968UzPy 2022-05-10 发布于北京

这块“爆炭”是晴雯

——老太闲聊《红楼梦》之十六

“爆炭”,这个词的本意,是指燃烧热烈噼啪的炭火,也是用来比喻遇火就着的性格的。
在《红楼梦》里的平儿嘴里,也有一块“爆炭”,她就是——晴雯。
晴雯没爹没妈,十岁被卖进贾府总管赖大家。后来因为贾母喜欢,就被赖嬷嬷当作一件礼物孝敬给了贾母。
贾母起初把她收在身边。一年后,看她模样、性格、言谈、针线……是所有丫鬟里最好的,就把她分派到宝玉房里来了。


晴雯长得美。书里说她“水蛇腰,削肩膀,高挑身材,眉眼恰似黛玉”。凤姐说她是:若论这些丫头们,共总比起来,都没晴雯生得好晴雯的美是公认的,就连最讨厌她的王夫人也不得不承认,袭人比晴雯“次一等”。
晴雯不光容貌标致,性格更是鲜明,用贾母的话说就是“爽利”。


她能干活,会撒娇:
宝玉早晨写了三个字的斗方,晚上回来忽然想起来了,就问:“我写的那三个字在哪儿呢?”晴雯笑嘻嘻答道:“这个人可醉了。你头里过那府去,嘱咐贴在这门斗上,这会子又这么问。我生怕别人贴坏了,我亲自爬高上梯的贴上,这会子还冻的手僵冷的呢。”宝玉一听笑了:“你的手冷,我替你焐着。”


她不饶人,不“背锅”
因为李嬷嬷大骂病中的袭人,宝玉叹气说:“昨儿不知是哪个姑娘得罪了她,记在袭人的账上了。”话音还没落,晴雯立马接过来:“谁又没疯了,得罪她干嘛?就算是得罪了她,那就有本事担着,犯不着带累别人。”


她话尖刻,树敌多:
袭人跟宝玉的暧昧关系,知道的人并不止一个,却只有晴雯会说出来:“别叫我替你们害臊了。便是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事儿,也瞒不过我去。明公正道,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似的,哪里就称上'我们’了。”把个袭人羞得,脸都紫胀了。
宝玉给麝月篦头,被晴雯撞见,立刻讽刺:“哦,交杯盏还没吃,倒上头了!”宝玉笑道:“你来,我也替你篦一篦。”晴雯回嘴:“我没那么大福。”摔帘子出去了。


宝钗常来怡红院,别人没说什么,晴雯就敢抱怨:“有事没事,跑了来坐着,叫我们三更半夜的不得睡觉。”
贾政要查功课,宝玉只好临时“抱佛脚”挑灯夜战。主子不睡,带累得怡红院谁也不敢睡。那些小一点的丫头都困眼朦胧,前仰后合起来。晴雯就骂:“什么蹄子们!一个个黑日白夜挺尸挺不够,偶然一次睡迟了些,就装出这腔调来了。再这样,我拿针戳给你们两下。”


她性子犟,敢“犯上”:
她不小心把扇骨跌折了,正赶上那天宝玉心里不痛快,就埋怨了一句,她立刻冷笑道:“二爷近来气大的很,动不动就给脸子看……以前连那么好的玻璃缸、玛瑙碗,也不知弄坏了多少,也没见个大气儿。这会子一把扇子就这么着了!何苦来!要嫌我们,就打发我们,再挑好的使。”


她轻物质,重精神:
提起白天跌折扇骨的事,宝玉阐述了一番他的价值观:“天下万物本来就是让人用的,能这样用,也能那样用,随人心愿,这就是物尽其用了。比如扇子,原是扇的,你要撕着玩也可以,只是不可生气时拿它出气。这就是爱物了。”


这番理论晴雯很赞同:“既这么说,你就拿了扇子来我撕。我最喜欢撕的。”宝玉果然把手里的扇子递给了她,她也果然接过来,“嗤”的一声撕成两半,接着又是“嗤嗤”几声。宝玉在旁笑着说:“响的好,再撕响些。”又把麝月的扇子也夺过来递给晴雯,晴雯接过来也撕了几半子。
这个举动在很多人看来,也许不好理解,不过作者好像挺欣赏,还专门拿这件事作了这一回的回目,就叫:“撕扇子作千金一笑”。


她嫉恶行,下手狠:
小丫头坠儿偷了平儿的虾须镯,她知道后,一把将坠儿抓住,取了一根细簪子往她的手上乱戳,嘴里骂着:“要这爪子作什么!拈不得针,拿不动线,只会偷嘴吃。眼皮子又浅,爪子又轻,打嘴现世的,不如戳烂了。”登时就把坠儿开除了。


她心纯净,无邪念:
袭人因母亲病危请假回家了,照顾宝玉睡觉的工作就落到了她跟麝月身上。夜里,麝月出去方便。晴雯淘气,想跟出去吓唬她一下,衣服也没披一件就出去了,结果被宝玉喊破,没吓着麝月,倒把自己冻得够呛,两腮红得像胭脂一样。宝玉忙把她拉进自己的被窝里焐了一会儿。麝月回来找不见晴雯了,看到被宝玉按在被窝里时,晴雯坦坦荡荡、不躲不藏。
跟大多数女孩一样,晴雯也是喜欢宝玉的,但她从来没有像袭人那样,跟宝玉偷试“云雨”;从来没有像碧痕那样,伺候宝玉洗个澡用了二三个时辰,连炕席上都汪着水;从来没有像麝月那样让宝玉篦头发的越轨之举,“交杯盏还没吃,倒上头了”。


她鄙奴性,重人格:
丫鬟秋纹是个奴性十足的人。有一次偶然得了王夫人随手赏的两件旧衣服,就忍不住在众丫鬟们跟前显摆起来。晴雯反应强烈:“呸!没见世面的小蹄子!那是把好的给了人,挑剩下的才给你,你还充有脸呢。……要是我,我就不要,一样这屋里的人,难道谁又比谁高贵些。……我宁可不要,冲撞了太太,也不受这口软气。”这段话,明里是骂秋纹,暗里更是在骂同样奴姓十足的袭人。骂完似乎还不解气,等袭人安排工作时,她又故意抢了个去王夫人那里取花瓶的差事,冷笑说:“虽然碰不见找衣裳,或者太太看见我勤谨,一个月也把太太的公费里分出二两银子来给我,也定不得。”——再次讽刺了袭人一把。


她冲得上,顶得住:
就以最著名的“病补雀金裘”的故事为例吧。
宝玉要去舅舅家贺寿。贾母看到天要下雪,就把一件压箱子底儿的好东西——乌云豹大氅给了宝玉:“这叫'雀金呢’,是俄罗斯国拿孔雀毛拈了线织的。”嘱咐她仔细穿,就剩这一件,糟蹋了,也再没了。宝玉兴头头的穿上去了。谁知怕什么偏就来什么,也不知怎么弄的,就烧了个指头肚大的小洞。本来还以为“赶着叫人悄悄拿出去,叫个能干织补匠人织上就是了。”谁知跑遍了全城,“不但织补匠人,就连能干裁缝、绣匠并做女工的都问了,都不认得这是什么,都不敢揽。”
看到宝玉急得没了主意,正在重感冒中的晴雯忍不住翻身说道:“拿来我瞧瞧罢。没个福气穿就罢了。这会子又着急。”说着接过来,移过灯来细看了一会,说:“这是孔雀金线织的。如今咱们也拿孔雀金线就像界线似的界密了,只怕还可混得过去……少不得我挣命罢了。”
接下来的这一段,就是脍炙人口的“勇晴雯病补雀金裘”。这段文字呀,曹雪芹描写得非常细腻——我还是原文照搬吧。是这么写的:一面说,一面坐起来,挽了一挽头发,披了衣裳,只觉头重身轻,满眼金星乱迸,实实掌不住。又怕宝玉着急,少不得狠命咬牙捱着。先将里子拆开,用茶杯口大的一个竹弓钉牢在背面,再将破口四边用金刀刮的散松松的,然后用针纫了两条,分出经纬,亦如界线之法,先界出地子,后依本衣之纹,来回织补。补两针,又看看,织补两针,又端详端详。无奈头晕眼黑,气喘神虚,补不上三五针,便伏在枕上歇一会。宝玉在傍,一时又问吃些滚水不吃,一时又命歇一歇,一时又拿一件灰鼠斗篷替他披在肩上,一时又命拿个拐枕与他靠着。急的晴雯央道:“小祖宗,你只管睡罢。再熬上半夜,明儿把眼睛抠搂了,怎么处!”宝玉见他着急,只得胡乱睡下,仍睡不着。一时,只听自鸣钟已敲了四下,刚刚补完。又用小牙刷慢慢的剔出茸毛来。麝月道:“这就很好。若不留心,再看不出的。”宝玉忙要了瞧瞧,说道:“真真一样了。”晴雯已嗽了几阵,好容易补完了,说了一声:“补虽补了,到底不象。——我也再不能了。”喛哟了一声,便身不由主倒下了。


“不反抗,毋宁死”:
王夫人本就看不上晴雯,说她“狂”,说她眉眼像“林妹妹”,再加上听信谗言诽谤,就决定拔掉这颗“眼中钉肉中刺”,免得“好好的宝玉,被这蹄子勾引坏了”。抄检大观园前,她先把晴雯叫来无缘无故地辱骂,再让她滚:“去!站在这里我看不上这浪样儿。谁许你这样花红柳绿的妆扮!”


到了晚上,王善保家的一帮人代表王夫人开始抄检大观园。查到怡红院时,袭人率先打开自己的箱子、匣子,让她们搜检。别的丫鬟们也都学着袭人的样儿,乖乖配合,任她们挨着个儿搜了个遍。最后轮到晴雯的箱子时,王善保家的问:“是谁的?怎不开了让搜?”只见晴雯挽着头发闯进来,“豁”的一声,把箱子掀开,两只手提着箱子翻成个底儿朝天,往地下使劲一扣,把所有之物尽数倒出。这动作,摆明了就是“老子不服”。


虽然终究没抓到过错,晴雯还是逃不过厄运。中秋节刚过,王夫人就亲自来怡红院撵人了。此时的晴雯已经四五日水米不沾牙了,恹恹弱息,现从炕上被人拽下来,蓬头垢面地被两个女人架了出去。王夫人还不解恨,又吩咐,只许把她的贴身衣服扔出去,其余好一点的都留下,给好丫头们穿。


晴雯没家,被撵出去后只得在姑舅哥嫂家存身。那俩呀,一个是任意吃死酒;另一个是恣情纵欲,根本不管晴雯死活。就像宝玉说的:“如同一盆才抽出嫩箭来的兰花,送到猪窝里去一般”。本来就在重病中,再加上遭受了王夫人的致命重创,没捱过两天,她就死了。
从十一岁进贾府,到十六岁被扼杀,晴雯这块“爆炭”只燃烧了五六年!


晴雯的一生,短暂而美丽,勇敢而悲怆。她活得真实、率性、纯洁、张扬,始终不屑于用封建道统来束缚自己。她嚣张跋扈却又有情有意,她爱憎分明却又不懂设防,她无所顾忌却又心底无私,她崇尚人格却又无端受辱,她鄙视奴性却又无奈为奴,她“身为下贱”却又“心比天高”,她具有朦胧的反封建意识却又最终被封建制度无情吞噬……
所有的这些,都是那个时代绝大多数的“袭人”们所无法企及的,同时,这也是宝玉之所以宠爱她、呵护她的根本原因。
当然,这样的性格、这样的为人,注定是那样的社会环境所绝不能容忍的。这是她个人的悲剧,更是那个时代的悲剧!
林语堂曾说过:任性孤行,归真返朴,黛玉得之,晴雯也得之。但是人生在世,一味任性天真,无所顾忌,也是不行的。”唉!
最后,让我们来细细品味一下晴雯的判词:

“霁月难逢,

  彩云易散。

  心比天高,

  身为下贱。

  风流灵巧招人怨。

  寿夭多因诽谤生,

  多情公子空牵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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