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家好！我是糊涂老太。今天是老太闲聊《红楼梦》的第四十三集了。 在上一集里，我们聊的是鸳鸯抗婚。鸳鸯抗婚这事儿，就像一块大石头扔进了水里，不光激起了波澜，也荡出了涟漪。这中间涉及到的人和事儿还真是不少：不同的立场角度，不同的利益考量，不同的反响应对，不同的前因后果……这些呀都很值得品味。所以这一集，咱们的话题就是——从鸳鸯抗婚看人看事。
先说贾赦。 贾赦这个人，本来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幸运儿。爷爷是战功赫赫的荣国公，家里是有权有钱又有势。老爸死了后，不用费吹灰之力，就轻松袭了一等将军的官爵，谁叫人家是长子呢，沾的就是长子世袭制的光。 这么好的条件，那普通人就是奋斗几辈子，也未必能赶上个一二。可是他呢，却是个“吃嘛儿嘛儿不够，干嘛儿嘛儿不行”的玩意儿。官——官不好好当；人——人不好好做，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喝玩乐、骄奢淫逸。比如他懒，建造大观园这么大的事，家里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人们，全都忙活得脚后跟直打后脑勺，他可倒好，任嘛儿不干，“只在家高卧”。比如他贪，倚仗着权势霸占了人家石呆子的二十把古扇，不管人家死活。比如他无耻，把玩腻了的丫头赏给儿子。比如他好色，妻妾已经一大群了，还没完没了地往屋里弄。鸳鸯就是他看上的又一个。 按说，贾府里有得是又年轻又漂亮的丫鬟，他为什么单单看上其实并不算拔尖的鸳鸯呢？恐怕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鸳鸯的工作岗位。 贾府里最有钱的是谁呀？是贾母。五十多年来，贾母攒下的金银财宝那真是车载斗量，用凤姐的话说“压塌了箱子底儿”。在贾府，不知有多少人一天到晚流着哈喇子紧盯着呢。而管理这笔巨额财产的又是谁呢？是鸳鸯。也就是说，谁把鸳鸯弄到手，谁就有可能把这万贯家财弄到手。作为贪婪成性的贾赦来说，当然不会想不到这条路子。
再说邢夫人。 她是贾赦的老婆。按理说，自己老公又要讨小老婆了，第一个受到伤害的，应该就是她了。可是当贾赦让她和老太太讨去时，她不但连一个“不”字都没说，反而是态度特别积极，又是亲自给鸳鸯做工作，又是让凤姐出谋划策配合自己，又是老着一张脸皮去找老太太……这一切，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其实呀，只要分析一下她的来龙去脉，也就不难理解了。邢夫人并非是贾赦的原配，她是个续弦。再加上年纪大了，早成了黄脸婆一个，在极其好色的贾赦面前自然是有名无实，不过是个摆设罢了。再说她的娘家，后台不硬气，哪里比得过王夫人呢？更关键的是，自从嫁过来以后，她连个一男半女都没生。在这个偌大的贾府里，她等于是个孤家寡人，没有一个亲人。身处这种境遇，甭管是谁，都会产生极度的危机感，对邢夫人当然更不例外。这使她除了谁都不依赖、谁都不相信外，还坚持了一个“两手抓，两手都要硬”的策略，那就是：一手承顺贾赦，一手拼命敛财。 所以，当贾赦看上了鸳鸯，命她朝老太太去要时，她态度积极也就不足为怪了。按照她的做人原则，她本以为这事容易，一说就成。从老太太那边说，“这么胡子苍白了又作了官的一个大儿子，要了作房里人，也未必好驳回的。”从鸳鸯这边说，“凭她是谁，哪一个不想巴高望上，不想出头的？”更何况，一旦成功了，不光在丈夫面前立了一功，而且在随后攫取到的巨额财产中，好歹也能捞到一杯羹嘛。
再来说贾母。 上了年纪的贾母，虽然身体各方面都在走下坡路，但这不意味着她已经糊涂了。正相反，嫁进贾府五十四年了，她有太多太多的人生阅历，再加上她的情商智商，使她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心明眼亮、世事洞明。 对于老大两口子的为人，她显然是看不上的，不然也就没办法解释她为什么把管家的大权交给了二儿媳妇，也没法解释她为什么跟着二儿子过了。她也明白，老大两口子对自己有意见，有一次中秋夜宴上，贾赦讲了个当妈的偏心的笑话，贾母当时就听出了话外之音。 这一次，听鸳鸯一说，贾母气得浑身乱颤，说：“我通共剩了这么一个可靠的人，他们还要来算计！” 因为贾赦两口子不在跟前，她就冲着旁边的王夫人发飙：“你们原来都是哄我的。外头孝敬，暗地里盘算我。有好东西也来要，有好人也要。剩了这么个毛丫头，见我待她好了，你们自然气不过，弄开了她，好摆弄我！” 听听，听听贾母说的，什么“算计”，什么“哄我”，什么“明里孝敬、暗里盘算”，什么“弄开了她，好摆弄我”……说明老太太一眼就看穿了贾赦们背后的用心。 偏偏就在这个当口，邢夫人来了。她先给贾母请安，可是贾母一声儿不言语，理都不理，就那样把她臊在那儿，坐又不敢坐，说又不敢说，走更不敢走。一看这架势，大伙都借故撤了。只把她一个人留下来面对盛怒的婆婆。 看看周围没了人，贾母才开了口：“你倒也三从四德的，只是这贤惠也太过了。你们如今也是孙子儿子满眼了，你还不敢劝两句？还由着你老爷那性儿闹！”邢夫人分辨说不得已，贾母立刻怼回去：“他逼着你杀人，你也杀去？” 接下来，贾母说了很多鸳鸯的重要性，说了自己离不开这个丫头，也说了“留下她，就好比你们日夜伏侍我尽了孝一样……” 一通摆事实讲道理之后，贾母下了结论：“我正要打发人和你老爷说去，他要什么，我这里有钱，叫他只管一万八千的买去。就这个丫头，不能！” 此时的邢夫人，只有乖乖听着的份儿。后来为了哄贾母开心，薛姨妈、王夫人、凤姐陪着老太太坐下来打牌，连给贾母当帮手的鸳鸯都坐在那里，只有邢夫人巴巴的站在那儿，既不敢坐下更不敢走，真是要多没面子有多没面子，难怪这一集的回目就叫“尴尬人难免尴尬事”。
再来说说平儿和袭人。 她俩跟鸳鸯是一块儿长大的“发小”，对于鸳鸯的态度，都有一个基本判断。比如平儿，跟凤姐私下里就说：“据我看，此事未必妥。平常我们背着人说起话来，听她那主意，未必是肯的。”看到鸳鸯坚决不从，平儿一方面同情，一方面也替她担心：“你不去，未必得干休。大老爷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虽然你是老太太房里的人，此刻不敢把你怎样。那将来呢？你能跟老太太一辈子？总要出去的，那时落在他手里可怎么办？”| 袭人虽然以温顺妥当出名，但并不代表她没有自己的观点。对于贾赦的行为，她是十分看不上的：“真真——这话论理不该我们说——这个大老爷太好色了。略平头正脸的他就不放手了。”
还有鸳鸯的哥嫂。 父母不在身边，哥嫂是有权作主的。所以当她嫂子一听小姑子有可能上位大老爷的姨娘，就跟拣了个金元宝似的，“可是天大的喜事”，正像鸳鸯说的那样：“作了小老婆，一家子都仗着横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她兴兴头头地去找鸳鸯报喜，以为没有个不答应的道理，谁知碰了个大钉子，被骂得狗血喷头。 鸳鸯的哥哥似乎比她嫂子好一点，但是他同样顶不住来自贾赦的威嚇。为了说服妹妹，他还特意把鸳鸯接回到家里。但是好话歹话都说尽了，无奈，还是个失败拉倒。
再说说王夫人。 鸳鸯向老太太表明心迹时，她正好在场，贾母冲她发火时，她“连忙站起来，不敢还一言。” 不敢还一言，这个反应是正常的，或者说是符合封建礼教的。公婆的话不管对错，作儿媳妇的都得俯首贴耳地听着，绝对不允许还嘴，更不能顶撞。一个社会有一个社会的规矩，处在那个社会里，就得遵守那个社会的规矩，没二话。 应该说，这事她确实是不知情，被老太太一口一个“你们”，一口一个“算计、摆弄”地训斥，似乎有点躺枪。但是站在贾母的角度去揣度这个小儿媳妇，不管她有没有那些心思，敲敲山震震虎还是有必要的。所以表面上看，贾母好像是一时糊涂训错了人，其实未必。这一点，想必王夫人心里也有数，只是彼此都不便捅破这张窗户纸儿就罢了。
还有几个人，也值得说说： 比如李纨，一听鸳鸯说这事，赶紧带众姊妹们躲出去了。比如薛姨妈，本来可以劝老太太不要动气的，但是一看捎带上自己的亲姐姐王夫人了，反倒不便开口了。比如宝玉，虽然“心中不快”，却不敢在众人面前说出来。 倒是探春还有点意思：一看王夫人受了委屈，薛姨妈、宝钗不便出面，李纨、凤姐、宝玉又一概不敢张嘴，迎春又太老实，惜春又太小，所以她挺身而出：“这事与太太什么相干？老太太想一想，也有大伯子要收屋里的人，小婶子如何知道！便知道也推不知道。”说得老太太笑了，直说自己是老糊涂了。 在贾家的“三春”里，三姑娘探春是最出类拔萃的一个，这次的表现又证明了这一点。 还有几个婆子也值得一提：正在这个当口，邢夫人来了。刚进院门，就有几个婆子赶过来悄悄告诉她刚才的事儿，告诉她老太太此刻正在气头上，提醒她回避。 这样一个关系复杂的封建大家庭里，在别人身边安插眼线不稀罕。所以这几个婆子里没准儿就有老大两口子的眼线。后来有一次，贾琏求鸳鸯帮忙把老太太一时用不着的金银家伙偷出一箱子来暂且当几千两银子使。结果邢夫人立刻知道了，跑来朝儿子要“抽头”。凤姐他们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这消息是怎么走露出去的。
最后再来说说凤姐。 凤姐从一开始就反对，因为她知道这事啊，弄不成。第一老太太不会放，“离了鸳鸯，饭也吃不下去的”，况且对大儿子早就有看法：“放着身子不保养，官儿也不好生做，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的放在屋里”。第二她自己也觉着公公忒荒唐了：“比不得年轻，做这些事无碍。如今兄弟、侄儿、儿子、孙子一大群，还这么闹，怎么见人呢？”第三婆婆怎么就没有个眉高眼低呢：“回避还来不及呢，倒拿草棍去戳老虎鼻子眼儿去了。” 但是凤姐是谁？粘上毛那比猴儿还精呢。一看说不通，况且自己是作儿媳妇的，不能违拗公婆，于是立马掉头，陪着笑说：“太太说的极是。我能活了多大，知道什么轻重，我竟是个呆子。” 一方面，她不能得罪公婆，更不能惹恼贾母。就连鸳鸯，她也不想得罪。另一方面，她必须在假意顺从的同时，把自己摘出来。她知道，万一走露了风声，婆婆第一个就会怀疑自己，所以得让婆婆时刻看着自己，于是她找了个借口：“刚才听说太太的车拔了缝儿，拿去收拾了，不如这会子坐了我的车，一齐过去吧。”又趁着邢夫人去找鸳鸯的空当儿，回家让平儿暂且出去避避，因为她料定过一会儿邢夫人肯定会来她这边商议，也料定这事儿啊，十有八九是弄不成。少一个人在场，婆婆也能少一份难堪。 贾母盛怒，场面是很尴尬的。薛姨妈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王夫人像个锯了嘴儿的葫芦，邢夫人被贾母臊在一旁没人搭理，贾母则是又气又恼沉着个脸。挽回这个局面的，就是王熙凤。她是又说又笑、插科打浑、装疯卖傻，好歹算是哄得老太太转怒为喜，一场风暴至少在表面上，算是平息了。 总而言之吧，围绕着鸳鸯抗婚，方方面面的矛盾冲突更加凸显了，方方面面的人物形象更加鲜明了。不能不说，曹雪芹的笔下工夫，真是了得！ 好了，今天的老太闲聊《红楼梦》第四十三集，就到这儿吧。咱们下一集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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