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青年诗人谈诗||熊芳/在现实与艺术之间(附诗)

 帝子飞618 2022-05-11 发布于湖南省

 图片

在现实与艺术之间

文/熊芳

有谁见过和自然一模一样的艺术品?当然,不会有人举手,我们能够借助艺术表现的并非自然,而是其观念,诗歌也是一样,借助文字表现的并非现实,而是一种观念,而这种观念并不是作者所传达的某种特指的观念,而是观者看到的与自己心灵产生碰撞的观念,包括作者本身在回看时产生的,仅此而已。

我喜欢先把初稿写在本子上,再输入电脑的时候,总会修改得更完整。这和诗歌本身具有的抽象性、具象性和意象性是有关联的。文章总是可以改来改去的,不同的排列组合产生不同的意象和不同程度的震撼力,也就有了不同的思想传递。在中国新诗近四十年变革与转化背景下,我的诗歌写作也有了很大的改变,我甚至摒弃了我之前的作品,但那些并不是一无是处,而是一种潜移默化的推手,让我对于诗歌的创作和探索有了更深层次的思考和觉悟。

柏拉图在《理想国》第十卷认为:世界上存在着三张床。第一张是“理念”的床,这张床是人类未有之前就已经存在的,柏拉图称之为“真实的床”,这是关于床的最高真理。第二张床是木匠按照“理念的床”做出来的“现实的床”,这张床是对理念的摹仿,和“真实的床”已经隔着一层。第三张床是画家摹仿木匠的床创造的“艺术的床”。这是一种摹仿的摹仿,它和真实的床隔着两层。在柏拉图看来,在这三张床中,只有第一张床即“理念”的床最真实、最完善,因而是床的本身。而关于“真实性”问题,诗歌同样如此,涉及的可能还不仅仅只是这三个层面。

与文字打交道的人必须具备一种能把一盘散沙,凝聚成一个整体的能力,能敏锐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自己想要表达的是什么,也必须具备自我安慰和自我消化的能力,内心世界的向死而生,承载的量与力度,除了自己,没有见证者,这就是一种常态,一种自然态,不需要见证者,这是对的。见证者会成为另一层面的施压者。如一首诗,你看到的都是向内观的自己,有可能成为你的施压者,也可能成为你的释压者。

或许,很多时候我下笔,并不知道我写的就是诗,当写完,诗之所以为诗,是因为它符合诗的一些特性,就像一阵风之所以为风一样。

自律,是每个人都缺乏的,我也同样如此,我从没有长时间的坚持写作,或是规定自己一定要写,一天要写多少,一月要写多少,甚至一年要写多少,从来没有,那些碎片化的思绪拼凑结合起来,塑造了一个更真实而更精密的我,去掉了很多烦冗而乏味的部分,就像我接触到的新闻写作,除去所有的煽情和自我意识陈述,只要精确的事实,最简洁的事实陈述即可。

在不知不觉中对诗有了更高的期待,也从诗中获得了更多,接受了以前一直“视而不见”的现实,现实的局限与残酷。

一个诗人应有一种致力于美学的坚守,虽然我还不是一位诗人。有些写作,我们需要把真实的自己剥离开,正如很多读者觉得我的诗和我的年龄,甚至和我本人的形象不相衬一样,我无从深刻的进行解释,因为,诗、年龄、本人,都是实实在在摆在眼前的,是大家直观的看得见的,根本不需要我解释,正如我之前提到过的那句话:这并不冲突。有些形态已超脱于自己本身的年龄属性,而且每个人的内心世界不可能与外面展露的世界完全吻合。

在一首诗的现实与艺术层面,看似平行,实则是相融于一体的。前半部是把现象的拉链拉开,让你看见里面被遮挡住的细皮嫩肉,后半部又会把拉链合上,读完看似没什么异样,但心智已不一样了。我们可以从一首精练的诗中看到被扩大的存在感,从诗中读到的,反射在自己身上的,诗这时候不仅仅是诗的存在,它更是一面放大镜,放大你自己身上隐藏的、被遮掩的角落,有些落满灰尘,有的已杂草丛生。

写作中,会有很多令自己也觉得奇怪的现象,有些词语跃于纸上的和内心的会有可能恰恰相反,这似乎是一种对自己的背叛,再读来却更合心意,或许正是这种“背叛”成就了诗。从《人民文学》“新浪潮”诗会开始,或许就意识到了诗歌已融入我的命运,但不一定会是我的终极命运,是诗却不止于诗,也正是因为这个高起点的缘故,如果觉得不好的作品,都会选择放弃,这是一种尊重,尊重读者,更是尊重自己。这也成了一种禁固,但我甘愿受于这种禁锢,这是对文学与艺术的坚守。

那些文字或词句像小青蛙一样蹦蹦跳跳,在脑子里膨胀,而不得不被释放出来,或许,每一位写作者都有这样一种感受,那就是,写作即存在。它们就像身体里的恶魔,释放了、消失了,也即存在了。

在写作的世界里,万里皆唯我所用,我们可以对自己无限的坦诚,放下,找到意外而有力的可能性。很多时候,我们无意识的抓住了一种语言,我们感到惊喜、震撼,那种语言直抵人心,让人快意,比抓住了心爱的人还要激动万分,这种感觉实则是一种语言、一种形态抓住了你,一种恨晚的甘愿被抓,一种归宿的抵达。更是一种被抓住的神秘感,让我们深陷于其中,这就是艺术的魅力,它来源于真实,而越出了知识,有一种无限的虚无的力。

找寻一个恰如其分的词是需要机缘的,它能唤起那些被我们忘却的,开发我们内心未被发现的洪荒之地,那些未知生物就像一个个幽灵破除了禁忌的魔法,冲出体内,幻化成形,。一首诗的诞生出就是它的灭亡,当一首诗定格,它就成型了,然后,它可以在诗的体量内部闭环里循环它的力与意象,可以自成宇宙的幻生万物,但它已经定型了,定型预示着灭亡,但它的内部是活的,所以每个人看的都是自己内心活的宇宙。

很多非虚构的写作也带有一种虚构的色彩,虚构的写作也会带着非虚构的影子,这是写作本身无法摆脱的一种存在,如果说诗歌是一种传递,那么它所传送的并不是作者本身,一个作品完成,到达读者欣赏的层面,就完全不受写作者的控制了,也控制不了。在作者那里要传递的,在读者读到时已经不存在了。因为作者再看到此作品时,所读到的和正在写的时候也已然不同了。

对于写作,没有被创造的比已被创造的词句更有生命力,但只有被创造出来才有它的意义。我本不想写作,但一些词句和现象又推动着我去写作,这种不安更加深了写作的意义,生命和写作一样,就是一个矛盾体。

写作是一种现实建立与脱离并存的输出,更是一种对真善美的探索,这种过程往往令人感到窒息,又让我们在现实与艺术的平行奔驰中深刻的体会到生而无比的快乐。

图片

熊芳的诗(十一首) 

小区里有几只蝙蝠在飞

晚上,小区里有几只蝙蝠在飞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莫名的喜悦

在乡下,我们习以为常

它们理应在黑夜苏醒,在白昼死去

蝙蝠不用眼睛捕捉真相

而我们常常与假象拥抱在一起

我想学蝙蝠闭上眼睛看看那些死去的人

看看自己

保佑蝙蝠

保佑这夜空里天长地久的秘密

寂静

只要进入山村,光阴就慢了下来

在等灵魂

青青的禾苗在等

在山坡上扯猪草的小女孩也在等

一口水井是一面镜子

一座老屋是一座庙

一张老脸是一个神明

一群坟墓是一个家族,在等亲人团聚

一群坟墓是一个家族,在等

亲人团聚,一张老脸

是一个神明,一座老屋

是一座庙,一口水井

是一面镜子

在山坡上,扯猪草的小女孩

也在等,青青的禾苗

在等,在等灵魂

只要进入山村,光阴就慢了下来

时间的水

有一次去边城

留下印象的不是翠翠与风景

而是一班又一班的初中生

娇气的脸上喷发的青春气息

就是我找寻的风景

他们带着自己色彩斑斓的颜料盒

把画版立在身前

手拿画笔比比划划

从他们身边走过

也沾染了青春欢快的颜色

待我们返程的时候

他们也把眼中的风景搬到了纸上

他们把颜料笔盒拿到河边

把颜料水倒进河里

看河水慢慢的稀释掉那些浓郁的色彩

不一会儿

浓墨重彩就变得云淡风轻了

仿佛那些色彩从来没有存在过

就像我被流水稀释掉的豆蔻华年

菜市场

这里是早上最热闹的地方,叫卖声

与叫卖声拥抱,那些

农民伯伯就是菜地,脸上

掉土渣,那些

大嫂大妈,把她们

种在土里,就能

长出白菜辣椒豆角南瓜,他们

把乡情卖给城里人,最后

却把剩下的烂菜带回家

每次来菜市场,也算是看看故乡

我有萝卜的腿,有扁豆的眼睛,有红薯的心

如果没有爱上你多好

我们在牵挂中忘却

又在夜深人静时想起

如果不认识你多好

就不知你肌肤的温暖

风没有对树叶说,我只是路过

树叶就那么爱了

如果没有爱上你多好

心还是自己的

没有什么不可原谅

刚刚打碎了一只碗

它们没哭,我却哭了

就像小树原谅疾风

花朵原谅劲雨

左手与右手相握言和

它们用无言的散落原谅了我

你对世界温柔相待

却把利剑指向爱人的心

没有什么不可原谅

无非就是春来秋往,愿打愿挨

睡在床上胡思乱想

晚上睡在床上
闭上眼都能看到浮云
看到五百万彩票
想象脚下有一条又一条金光大道
第二天醒来
太阳还是那个太阳
路还是那条路
“早上好”
对我打招呼的是一个逝者

春日帖

他从不会和你打招呼

“嗨,我来了”

就像那细微的尘埃

柳絮飘飘,带着时光的味道

那些破土的欲望和发情的动物一样

争先恐后的尝试头风

我在风头上打坐

春天不把心清理干净

后面的夏秋冬也不会干净

春风呀,狠狠的吹吧

把陈旧的记忆吹净,把心吹静

玫瑰

你从来没有活得像你自己

总是作为一个替身在人间

比如“爱情”,比如“美”

你用满身尖锐的刺,捍卫

自己的名节和真实

却无济于事

于是,你

选择了枯萎

不能

我不能因为好奇死亡就去死一次

而我可以因为好奇爱情而去爱一次

我对突然出现的好句子惊喜

又为没有及时记下来忘却而惋惜

我感知我自己

却从不相识

野花

我带了一束野花回家

用一个空酒瓶

撕掉标签,盛满水

就成了一个花瓶

因为野

最美的花期只能在这瓶子里了

我是爱她才折回来的吧

但爱是不带伤害的

当他说出我爱你,对不起的时候

我的心就像这野花

在盛满水的瓶子里

渐渐的,枯萎

他需要的不是水

而是温润的土壤

图片

诗人简介:熊芳,女,青年诗人,词作者,87年生于湖南桃源。曾参加《人民文学》第五届“新浪潮”诗会。组诗发表于《人民文学》《诗刊》《星星》《扬子江诗刊》《十月》《山花》《草堂》《诗选刊》等,并入选多个年选版本。曾获第五届“人民文学·紫金之星”诗歌佳作奖、第13届台湾叶红女性诗歌佳作奖、全国鲁藜文学奖诗歌奖一等奖、第五届、第七届常德原创文艺奖诗歌奖等。出版诗集《玫瑰的眼睛》。

本期插画:鄂圭俊,1942年出生于青海省西宁市。曾就读于青海文化艺术学校。1987年从美协青海分会调往上海油画雕塑院,现为国家一级美术师,曾为中国美术家协会第四届理事,上海油画雕塑院艺委会委员。作品曾参加二十世纪中国油画展,中华艺术宫中绵绣中华等近四十次国内等全国性的群展。1982年,油画作品《迎新娘》获全国少数民族作品展一等奖;1983年,版画作品《农家》获第八届全国版画展优秀奖;1984年,油画作品《春的脚步》获第六届全国美展铜奖。其中油画作品《春的脚步》被中国美术馆收藏。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