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是与求真——王路学术思想历程 刘新文 |文 王路先生治学从教40年来,孜孜不倦追求纯粹学术,成为我国逻辑学和哲学研究的著名学者。他通过对逻辑学创始人亚里士多德和现代逻辑创始人弗雷格的研究,树立了“逻辑就是'必然地得出’”这一正确的逻辑观,成为改革开放以来我国逻辑研究的一面旗帜;他关于“是”与“真”这两个核心概念的研究,为哲学正本清源,成为我国哲学研究的一面旗帜。哲学就是形而上学,哲学的本质是逻辑,现代逻辑是极其重要的哲学研究工具。根据王路教授迄今为止所出版的著作,略述他40年来的学术思想历程,以资启发后学,促进逻辑与哲学的研究。 原载:《重庆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2022年第2期 1998年10月16日,那是周五,我到花家地的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办理报考手续之后,在院门外左边的书店买了一本王路教授(那时候是王路研究员)的《世纪转折处的哲学巨匠:弗雷格》,换公交车来到建国门,站在了传说中的哲学所逻辑室门口。门大敞开着,一眼就看到挨窗户的办公桌前站着一个高大的背影,我叫声“老师好”,说明来意是要拜访逻辑室的老师们(并提到张清宇老师)。他转过身来,声若洪钟地说:“我是王路。你怎么不打电话预约呀?我们周二才返所。”然后声音放低放慢下来,“我住附近,我今天要不来的话,你不是白跑一趟?”面对着传说中的王路研究员,仰望着他那伟岸的块头,我诺诺而退,然后在接下来的周二果然见到了逻辑室的诸位贤达;此后,他们的指导也将让我得以见识到逻辑殿堂之美。 《世纪转折处的哲学巨匠:弗雷格》在王路教授迄今为止出版的26部著作(文集)中,是唯一一本我自己买的书,出版于1998年4月。1999年秋,我进了研究生院读学位;年底,逻辑室从9楼西段拐角的大办公室换到了10楼的小办公室,我们学生趁周二下午到所里上课的时间,到室里把存书尽情地各取所需,他的第一本专著《亚里士多德的逻辑学说》 一 ● 逻辑 我们从王路教授的第一部专著《亚里士多德的逻辑学说》谈起。这本书在1987年9月写完,并于4年之后,也就是1991年出版。亚里士多德是逻辑学说的创始人,是形而上学学说的创始人,以致于“没有一部逻辑史不谈亚里士多德逻辑,也没有一部哲学史不谈亚里士多德逻辑” 女学生:罗斯先生,亚里士多德为什么这样说呢? 罗斯: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亚里士多德说的是什么。” 王路教授对此所做的评价是:“这一段话难道不能给我们以耐人寻味的启示吗?” 周礼全先生是王路教授的指导老师,对他的治学之路有着原则上的影响。在回顾周先生的时候,王路教授这样说过:“1981年,研究生毕业之后,我留在哲学所工作,可谓春风得意。不久,周先生与我进行了一次时间比较长的谈话。他听了我对今后工作的想法,对我说,要扬长补短……'扬长补短’,非常精辟!做学问不是做买卖,不能搞短期行为,不能弄虚作假。……从此以后,我把周先生的这句话作为我的治学原则。” 弗雷格研究由两部分工作组成:一方面,从1988年初到1990年初,王路教授翻译出《弗雷格哲学论著选辑》 在《世纪转折处的哲学巨匠:弗雷格》一书的最后,王路教授说:“我希望,弗雷格的思想成就可以给我国哲学工作者带来一点启示:现代逻辑是极其重要的!” 在《走进分析哲学》中,王路教授第一次使用了“逻辑和哲学”作为自己著作的章节题目,并且第一次以标题的形式明确提到了“必然地得出”这个词 《逻辑的观念》一书的出版,正值世纪转折之际,它传达的“思想从观念上对国内学界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从而推进了1978年以来国内逻辑教学和研究现代化的进程” 二 ● “是”与“真” 王路教授在1978年进入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读研究生,导师是周礼全先生,研究方向为西方逻辑史。因为毕业论文选定的是研究亚里士多德逻辑,他不仅研究《工具论》,而且开始阅读《形而上学》。他在随笔集《寂寞求真》中记录了1982年发生的一则故事。那时候,他担任哲学家埃尔曼教授为期7天讲学的翻译,期间有一件事情对他触动很大——“埃尔曼教授讲了7天课,天天都在讲'truth’,但是他明明讲的是'是真的’(is true)这种意义上的'真’(truth),根本不是'真理’。”经过长达20年的积累和准备,王路教授于2003年出版专著《“是”与“真”——形而上学的基石》(以下简称《“是”与“真”》),系统地表述了他在形而上学方面的思想。他在书中提出:“求是、求真,乃是西方形而上学的根本特征,也是一脉相承的思想。两千多年的历史发展,为我们提供了浩瀚的文献和复杂的问题,涉及诸多哲学家的思想和论述。真正谈清楚这个问题,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的原则是,不求全面,仅仅有重点地选择一些哲学家的著作进行案例分析。在分析的过程中,着重考虑是与真的联系,由此提供一条理解的线索。” 《“是”与“真”》主要是从语言层面对being的研究进行了探讨;2007年,《逻辑与哲学》出版,从学科层面继续了这一领域的研究,重点从逻辑与哲学的关系方面回答了关于being的问题。书中对西方哲学从“是”到“真”的变化和发展进行了详细的阐述,并明确指出,西方哲学与逻辑是相通的,传统逻辑的基本句式是“S是P”,其核心概念“是”与哲学中的核心概念、亚里士多德所说的“being as being”(即“是本身”)乃是相通的。从理解西方哲学的角度来说,对being进行语言层面和学科层面的研究,二者之间具有密切的联系。此外,《逻辑与哲学》第八章的标题是“柏拉图类乎逻辑的思考”,王路教授关于这一章的想法是:“不谈柏拉图,当然也可以思考逻辑与哲学的关系,因为逻辑是亚里士多德创立的。但是我认为,逻辑不是凭空产生的,也有一个发展过程。因此,对西方哲学的逻辑传统,也可以看得更远一些。加入对柏拉图的研究,可以使我们考虑得更多一点。” 既然主张用“是”来翻译being及其相关概念,并把这种翻译贯彻始终,而且“是”这个问题和“真”这个问题是哲学史的基本问题,是哲学史贯彻始终的问题,那么从理解西方哲学出发,就应该考虑being这个词最主要的用法和意思是什么,就应该考虑用一个词如何能够体现和表达出这种通常的用法和意思。为此,需要克服改变过去的翻译、改变已有的认识等种种困难。“是”与“存在”的最大区别在于,“是”乃系词,而“存在”不是系词,把being翻译为“存在”,则从字面上割裂了逻辑与哲学的联系。那么,这里出现的主要问题是:系词的理解是一种逻辑的理解还是语言的理解?为了说明这个问题,王路教授在两年内出版了两部著作。2011年1月,《读不懂的西方哲学》出版,认为:“围绕being这个词和概念的问题固然很多,但是从理解西方哲学的角度出发,则可以把它们归结为一个:西方哲学家为什么要讨论这个being?确切地说,他们为什么要讨论这种系词意义上的东西?” 改变过去的翻译是相当困难的事情,如果说这两部著作主要是为了克服这一困难,那么另外还有一个困难有待克服,那就是改变已有的认识这一困难。 西方哲学是一个具有两千多年历史的学科,涉及多种语言文字的使用,集西方科学、思想、政治、宗教、语言等之大成,经历了从一体到众多科学的分离,有形而上学和其他哲学之分,而形而上学号称“第一哲学”,being问题正好属于形而上学领域。因为国人学习西方哲学往往是从阅读中译本开始的,由于being译为“存在”是一种普遍的现象,这样就造成了一种既有的知识结构。为了使得这种知识结构和积累成为促进学习进步的要素,而不是让它阻碍发展,需要一种颠覆性的观点。出于这样的考量,王路教授于2017年出版以王晓朝教授所概括的“一'是’到底”论 总之,如果要真正地理解《形而上学》(或者说形而上学),如果要真正地理解分析哲学,从而也就是理解西方哲学,就要理解“是”与“真”以及二者之间的关系。 三 ● 语言与世界 在1996年出版《弗雷格思想研究》的时候,王路教授说过这样的话:“很久以前,我一直对逻辑和语言的关系十分感兴趣。对于这个问题,我以为可以从逻辑史的角度进行探讨。” 《语言与世界》出版之后,王路教授赠送给我一本。在我们的谈话中,我提到过“哲学体系”的说法,他对我说:“你好好看看我这本书。” 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开篇就说,“求知是人类的本性” 逻辑分析当然涉及到逻辑的所指问题。王路教授在《语言与世界》的最后一节中认为:“就解释而言,最典型的日常表达无疑是这样的:'因为……所以’,'如果……那么’,'假如……那么’等等。它们的特征非常明显,包含前提和结论。就内容而言,它们所表达的可能是条件和结果,原因和结果,时间先后顺序,反事实条件等等。这样的解释包含着一种结构……这样一种结构……我把它用于解释,就称之为逻辑。” 王路教授认为“真正开创性的工作无疑是伟大的,但是,看不到它的渊源,对它的理解难免失之肤浅” 四 ● 絮语 罗素的《我们关于外间世界的知识》在1913年出版,其中第二讲的题目是“逻辑是哲学的本质” 1981年,王路从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毕业,开始其治学和教学之路;2002年,他从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逻辑室调入清华大学哲学系。40年来,王路教授一路走过的正是一条“求是”“求真”之路,这样的“求是”“求真”,就是在研究逻辑和哲学的基本问题,这样的研究之路,是堂堂正正的学术研究之路。 ●
[1] 王路.亚里士多德的逻辑学说[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1. [2] 王路.弗雷格[M].台北:台湾东大图书公司,1995. [3] 王路.弗雷格思想研究[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6. [4] 王路.世纪转折处的哲学巨匠:弗雷格[M].2版.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8. [5] 王路,走进分析哲学[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 [6] 王路.理性与智慧[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0. [7] 王路.寂寞求真[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0. [8] 王路.逻辑的观念[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 [9] 王路.“是”与“真”——形而上学的基石[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 [10] 王路.逻辑基础[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11] 王路.亚里士多德的逻辑学说[M].修订版.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 [12] 王路.逻辑与哲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 [13] 王路.弗雷格思想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 [14] 王路.寂寞求真[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15] 王路.逻辑方圆[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16] 王路.走进分析哲学[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 [17] 王路.读不懂的西方哲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 [18] 王路.解读《存在与时间》[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 [19] 王路.逻辑基础[M].修订版.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 [20] 王路.逻辑的观念[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 [21] 王路.语言与世界[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 [22] 王路.一“是”到底论[M].清华大学出版社,2017. [23] 王路.逻辑与哲学[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9. [24] 王路.逻辑基础[M].修订版.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9. [25] 王路.逻辑的起源[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9. [26] 王路.逻辑的视野[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21. [27] 弗雷格.弗雷格哲学论著选辑[M].王路,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4. [28] 张尚水.逻辑哲学:当代西方哲学家评传:第5卷[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96. [29] 王路.论“必然地得出”[J].哲学研究,1999(10):51-59. [30] 刘新文.新中国逻辑学研究70年[G]//新中国哲学研究70年.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9. [31] 王路.“是”的逻辑研究[J].哲学研究,1992(3):65-72. [32] 王路.论“真”与“真理”[J].中国社会科学,1996(6):113-125. [33] 王路.如何理解“存在”?[J].哲学研究,1997(7):74-81. [34] 王路.“是”、“是者”、“此是”与“真”——理解海德格尔[J].哲学研究,1998(6):70-80. [35] 王晓朝.“一'是’到底”行不通——评王路教授的新著《读不懂的西方哲学》[J].云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2):29-33. [36] 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M].吴寿彭,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59. [37] 王路.论关于认识本身的认识[J].中国社会科学,2021(5):51-63,205. [38] 罗素.我们关于外间世界的知识[M].陈启伟,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0. [39] 金岳霖.金岳霖全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 [40] 金岳霖.知识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3. 【注释】 1 王路教授最初是在《亚里士多德的逻辑学说》中谈到“必然得出”这个词,并且提到,亚里士多德“没有定义'必然得出’这一重要概念”(参见文献[1]第89页)。 刘新文,哲学博士、研究员。2009年起任逻辑室副主任,2014年起任逻辑室主任。主要研究兴趣:哲学逻辑与逻辑哲学。 作 者 介 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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