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张爱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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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有张爱玲的全集，《小团园》最后出来的时候，还是犹豫着在网上买了。我不看张爱玲多年，象是怕了里面的鬼魅。买了也没时间看，仍在抽屉里躺了很久。六月去香港出差，在车上和酒店想来应该有些时间是可以看的，便带了一起出差。在张爱玲去世多年后出版，它是一个半自转体小说，故事的开篇是从香港开始的，太平洋战争的香港篇，“所有战争片中最恐怖的一幕，因为完全是等待”，“大考的早晨，那惨淡的心情大概只有军队作战前的黎明可以比拟。”我在高考考场考哭的一回，给我终生留下后遗症。我也是一个很怕考试并痛恨考试的人，这种恐怖，我完全可以理解。

小说的刚开始，人物繁杂着纷纷出场，这有点象红楼梦。看完全篇后，又觉得刚开始的人物，并不是完全必要，更象是作者为了要给自己一个交代，那样的青春，敏感、孤独在乱世里，抓不住一丝牢靠的感觉。我坐在直通车上看小说开头，到香港的时候，故事中香港的那段还没完，到红磡车站合上书本下车的时候，我有点怅惘。一个人，一座城。多年前，在第一次到香港前，香港给我的影象居然是张爱玲给我的。偶有一次，我从太平山顶走下来，那样的小道，还有山上的那些洋楼，它们就象张爱玲小说的场景。初到香港给我的感觉是，若生在香港，即使人卑微如一棵小草，也要使出全身力气，努力长成挺拔的摸样。所以我不喜欢。去得次数多了，才慢慢开始感觉这城市的其他好来。

我一直想，现实中，张爱玲一定是一个自私并有些无情的人，抱歉我这样的猜测。因为战争而不需要考试，心里竟然快乐起来。但战争将她喜欢并尊敬的老师收走的时候，她终于说，“你对我太好了，其实停止考试就可以了，不用将老师也杀掉”。还有她的“倾城之恋”，以一座城市的陷落来成全一个平凡女人的感情。包括后来，到她的“邵之雍”逃难，她感觉自己“逆流而行”，逆着人流，逆着时代。无疑，她是一个活在自己世界的人。以前我算是张迷，现在不是，她将阴暗和不健康描述得如此贴切，完全出乎意料的比喻，让人叹服但不想接近。我觉得她无情，还因为她对她母亲，似乎从来没有宽容和原谅。她记得的只是母亲对她的拒绝和放手。

张爱玲所有的作品中，我印象最深的是“倾城之恋”，不是“白玫瑰红玫瑰”，也不是“金锁记”，更不是“色.戒”。我很惊讶地发现，“倾城之恋”里的白流苏，居然是她母亲的影子，到底在小说里，她对自己母亲有一次祝福吗？以一个城市的陷落来帮她留住一个男人。这个在现实生活中停不下来的女人，不停在海外奔走，最后客死他乡，连最后要见张爱玲的要求也被女儿拒绝的一个末代贵族。自私大概是有遗传的。

后世喜欢谈论张爱玲的感情。因为缺少关爱和呵护，她喜欢老男人，成熟的。有时候，成熟是需要技巧的，这是年龄积累的好处，“邵之雍”绝对是。我也看过“今生今世”，虽然也有一些灵巧的比喻，但到底缺少格调，觉得什么人可以这样无耻又自得啊。大学年代，在武汉看三毛导演的“滚滚红尘”，在电影中看到她山高水远，去乡村看避难的他，所碰到的不堪。当时并不明白里边所隐含的性的因素，那时也没看张爱玲和胡兰成的书，只是觉得不能接受不能接受到愤怒的程度，走出电影院还觉得郁闷。

我想到后来张爱玲一定是不爱他了，她爱的只是恋爱中的自己。钱，是可以用来划清界限的，她救济他，是关心吗？也可以理解成她超脱出来，隐隐有些鄙视，用钱来鄙视人是个好选择。还有蕊秋，她执意要还钱给蕊秋（她母亲），那完全是因为见外和界限。爱无高手，张爱玲爱起来，也只是一个平常女子。她的恋爱不比别人精彩，但恋爱中的她比较可爱的——和她自私冷漠相比，我也爱她这一点。她的诗可为她做证:

他的过去里没有我

寂寂的太阳

深深的庭院

空房里晒着的太阳

已经是古代的太阳了

我要一直跑进去

大喊“ 我在这儿

我在这儿呀”

一个写感情文字的人，积蓄了那么多想象和“纸上谈兵”的经验，那么笨拙地谈了一回恋爱，耗尽了她的全部。爱无对手，是遗憾吧。我始终认为，就算她一再回首，她不是回首“邵之雍”这个人，她回首的只是恋爱中的自己。张爱玲的自恋，相信大多数的人都认同吧。小团圆只是写到她三十多岁，似乎她的人生后半部分——没什么可说的，想来是寂寥吧，这真是太早出名的坏处。

只有结尾，写到了她的梦，那个“让她醒来快乐了很久很久”的梦，定格成她一生中最美丽的片段，人物和场景都是虚的，只有快乐是真实的。只有那样温暖的梦，让人温柔。

写于2009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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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东山口有些地方，有点象上海的衡山路附近，老房子多了新内容，民居，咖啡屋，小型艺术工作室，…..走过时光，放慢脚步。想起张爱玲的，沉香屑，第一炉香；庆园的古着店陈列着CHANNEL……我想起，低头的温柔，低到尘埃里开出的那朵花，似乎配上温润内敛的玉，更能应景。

(秦牧故居，东山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