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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风骨,散到骨子里的风流

 奥卡姆剃历史 2022-05-26 发布于北京

我们也有了自己的形而上学,古人架构了我们自己的世界观。他们可以放空心思去思考一些看上去并不是那么实用的问题,但恰恰这些问题是重要的,是不可或缺的。问出了这些问题,中华民族才有了自己完整的文化体系。哪怕这些问题无从解决,但只要问出来了,就会像星星一样永远悬挂在文化的天空。

中国历史有个很明显的特点,就是一旦到了乱世,思想文化就会空前繁荣。中国历史第一个乱世是春秋战国,有孔老夫子周游列国,孟子私淑,老子骑青牛羽化升仙,庄子梦蝶。

那么第二个乱世呢?则属三国两晋南北朝。

晋朝的政治体制是一个很奇妙的体制。董卓开了个好头,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彻底宣告了傀儡皇帝的合法性,于是东晋的外戚们就英姿飒爽的站了起来。前有王敦举兵清君侧与王导手足相残,后有桓温大将军大喝:“男子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然后儿子桓玄篡位建国桓楚。

所以能看得出来,两晋时期的官场波涛汹涌,其中多少凶险,我们只能隔着遥远的时空去揣摩猜测。士大夫阶层和官场在两晋的时候结合的还不是那么紧密,毕竟那个时候也还没有科举。所谓的魏晋风骨,其实就是士人阶级和统治阶级割裂的产物。

魏晋风骨代表者,竹林七贤。嵇康的《与山巨源绝交书》就把这种割裂体现的很明确。士大夫是不屑于投奔官场的,在他们看来那是“己嗜臭腐,养鸳雏以死鼠也”。

割裂的直接影响就是知识分子阶级的思想终于不再局限于迫于生计天天研究三从四德,天天纠结于谦恭俭让,知识分子的思维终于可以划破天际,思考一些常人难以想象的问题。所以这个时候你会发现有很多人做事有点奇怪。

举个例子。

“阮步兵丧母,裴令公往吊之。阮方醉,散发坐床,箕踞不哭。”

阮籍这行为有点刻意追随庄子鼓盆而歌的嫌疑。因为世说新语还说他后来“因吐血,废顿良久”,但这种行为很明显就是对中华民族一直以来的生死观和长幼尊卑秩序的挑战。

庄子言:“形变而有生,今又变之死,是相与为春夏秋冬四时行也。”人的生死就像是春夏秋冬的运行,故而不应太过悲伤。阮籍是庄子之后的第一个实践者。

不禁想起了苏格拉底饮毒酒之前也让自己的朋友不要悲伤。伟大的思想家,无论文化背景,总有思想是相通的。

但问题在于我们不能在竹林七贤身上概括魏晋风骨。原因很简单,提到魏晋风骨有一句很著名的诗,“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王家与谢家是魏晋风骨永远绕不开的两个门第。这两家既挤身统治阶层,又名士辈出,他们已经在实际意义上抹平了士大夫阶级和统治阶级之间的沟壑。所以要真的讲魏晋风骨,还是从王谢两家下手比较合适。

提到王谢就不得不提到王羲之。鼎鼎大名天下第一行书《兰亭集序》。学过书法的人都知道王羲之和王献之父子对汉字影响的重要性。二王之后,只要是学书法的人,落笔就不可能没有二王的影子。哪怕是张旭怀素二人,狂草写得再肆意,也是老老实实师从二王。

书法其实在魏晋时期是正经讲师承的,多多少少有点武侠小说的痕迹。曹操手下有个谋士叫蔡邕,他有个女儿叫蔡文姬。蔡邕研究书法几十年,著有一本《笔论》。这本书接下来的故事就和《九阴真经》在《射雕》里的故事几乎差不多。

蔡邕死后把这本书传给了自己的女儿蔡文姬。蔡文姬在战乱时期把这本书丢了,后来凭借记忆转述给了钟繇。而这本书被韦诞找到。钟繇还没有见过书,仅仅是凭借蔡文姬的口述,笔意突破了汉隶,从汉隶演化出了楷书。

这里涉及到汉字演化的历程。甲骨文到金文到篆书这都不用说了,秦始皇统一六国定下通用字体叫小篆。小篆演化到汉朝成了隶书,学过书法的都知道汉隶,著名的《曹娥碑》和《张迁碑》是每个学书法的人必修的两本帖子。

隶书到了钟繇这里,得到蔡文姬的提点,演化成了楷书。这就开始有了现代书法的味道。之后二王从楷书发展成行书,怀素张旭进行艺术化创作成了草书,所谓行草行草,由此而来。再往后诸如颜真卿赵孟頫米芾黄庭坚之辈,或长与楷书或长与行书,也就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了。

回来接着说《笔论》的故事。钟繇仅仅是听蔡文姬口述了一遍就有如神助,笔意大进的他自然不甘心读不到原著。于是就跑去找韦诞要,韦诞打死不给。钟繇从韦诞那回来气得半死,还是曹操赏了颗丹药才救了过来。

终于熬到韦诞去世,钟繇也不避讳,把韦老爷子墓扒开,把老爷子随葬的《笔论》占为己有。开个玩笑,说摸金校尉起源曹操时期,还真的不是没有证据。

钟繇驾鹤西去之后,又把《笔论》带进墓里陪葬。有道是天道好轮回,钟老爷子的墓也被人扒开了,《笔论》自然也被带了出来,几经辗转,落到卫铄手中。

卫铄,大名鼎鼎的卫夫人,王羲之书法启蒙老师。

这本《笔论》自然是卫夫人传给了王羲之,后来《笔论》被宋人收进《书苑菁华》,才得以保存至今。时隔多年我们已经无从看到让钟繇、韦诞、卫铄、王羲之看完都受益匪浅的奇书,也无从想象蔡邕当时写这篇《笔论》的时候字体是多么传神精髓。我们只能通过《笔论》的内容,感受一下当时的书法气象:

“书者,散也。欲书,先散怀抱,任情姿性,然后书之。若迫于事,虽中山兔豪不能佳也。夫书,先默坐静思,随意所适,言不出口,气不盈息,沉密神采,如对至尊,则无不善矣。为书之体,须入其形,若坐若行,若飞若动,若往若来,若卧若起,若愁若喜, 若虫食木叶,若利剑长戈,若强弓硬矢,若水火,若云雾,若日月,纵横有可象者,方得谓之书矣。”

这还是宋人收录的,想必流传多年,内容恐怕也会有更改。但开篇四个字却让人不禁拍案叫好。

书者,散也。

魏晋风骨,散也。

那何谓散呢?

有个故事叫东床快婿,讲的就是王羲之。出自《世说新语·雅量》

郗太傅在京口,遣门生与王丞相书,求女婿。丞相语郗信:“君往东厢,任意选之。”门生归,白郗曰:“王家诸郎,亦皆可嘉,闻来觅婿,咸自矜持。唯有一郎,在床上坦腹卧,如不闻。”郗公云:“正此好!”访之,乃是逸少,因嫁女与焉。王氏谱曰:“逸少,羲之小字。羲之妻,太傅郗鉴女,名璿,字子房。”

别人家来选女婿的时候,王羲之“坦腹乳,如不闻”。

这就叫散。

这种气质其实用言语很难说明的,我们只能在流传下来的故事中体会到魏晋人的潇洒和恣意。但这种散绝对不是吃饱喝足的无所事事,更像是精神层面的游离和恍惚。

大概在精神世界遨游的太过自由,现实世界也就自然而然的散了。

所以魏晋风骨其实就是魏晋时期思想活动空前繁荣的体现。这也是魏晋风骨很难说明白的一个问题所在。魏晋时期的思想是什么?玄学。你光看名字就知道,玄者,玄玄妙妙,玄而又玄,谁又能说明白。

但我更愿意称之为中国历史上真正意义的思想觉醒。魏晋时期的玄学直接把老庄那些看似虚无缥缈的理论搬到了所有知识分子眼前,他们终于不在局限于儒家思想治国齐家平天下的现实关怀,他们开始思考人生,开始思考宇宙,开始思考无穷,开始思考生死。

就像王羲之在《兰亭集序》里说的那样,“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

我们也有了自己的形而上学,古人架构了我们自己的世界观。他们可以放空心思去思考一些看上去并不是那么实用的问题,但恰恰这些问题是重要的,是不可或缺的。问出了这些问题,中华民族才有了自己完整的文化体系。哪怕这些问题无从解决,但只要问出来了,就会像星星一样永远悬挂在文化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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