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雨夜里的回忆 （本文写于2014年6月） 台风已经过去了，可是余威犹在，大风携着大雨，重重地撞击在窗罩的铁篷上、窗户的玻璃上，“噼噼啪啪”，一阵又一阵，如爆炒豆子般，发出剧烈的声响，似乎持续了整个晚上。我先是睡着了的，可是半夜终于被吵醒了，照例起来检查窗户，照例不能再成眠，照例趴于窗口看窗外的景况，照例胡思乱想。这一瞎想，竟让我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生活在老家时跟台风有关的一些生活片段。不禁感慨记忆这东西真是神奇，在岁月中潜伏了这么悠久的往事，竟不会因为成长而消逝，因了一点思绪的因子，就重新在脑海里登台亮相，虽然陈旧，却真实得有血有肉！颇多感慨，于是我将这一点回忆写了下来，算是对过往的一点整理吧！ 老家虽说是山区，可也近海，一年之中难免也要受到几次台风的袭扰。那时乡村都还没有什么楼房，乡亲们住的都还是瓦房。瓦房抗击台风的能力自然有限，难以承受骤风猛雨，有的甚至是历经了不知多少年月的老房，年久失修，平时看起来就摇摇欲坠，扛过了一场又一场的大风大雨，却违背不了老残归黄土的自然规律，必然会墙崩瓦解，倾颓在穷苦的乡亲们绝望的目光中。记得每次台风来临之前，乡干部村干部们都会挨家挨户传达消息，要大家做好预防的准备，于是大人们都会抓紧了检修墙体和屋瓦，其实真正的措施不过就是给有可能倒下的墙体撑上一两根大木，将屋梁也用木头撑紧，然后爬到屋瓦上面撤掉几块破瓦，换上几块好瓦，再多压几块石板子、砖节儿，剩下的就只有向天上人间地下的各路神仙祈祷了。但也没见谁弃屋而走，任风狂雨大，只要熬得住，谁都是呆在自家屋里的，忙活着一切该忙活的，害怕着一切会引起害怕的。可以说，每次的大台风，都会给某些乡亲留下一些惨痛的回忆，甚至是生命的教育。 那时候我家住的就是祖辈留下来的瓦房，台风雨一来，自然也就会有很多的忙活和恐慌。忙活的是父母，最害怕的却是我们兄弟俩，还有栖息在隔壁猪圈里的几头猪。台风雨是不分白天黑夜的，可是黑夜会带给人孤立无援的恐慌。每次台风雨大作的夜里，一家人就难以成眠。父母会在屋里点起两盏油灯，一盏在阁楼下，一盏在阁楼上， 豆大的灯光本就昏暗，偏偏大风又透过天井，透过窗缝、墙缝扑打在灯罩上， 引得灯光阵阵晃荡，在地上、墙上晃出个个怪诞的黑影，伴着尖利的风声和狂放的雨声，时时恐吓着屋里的四口人。父母却得在这样的夜里就着这样的灯光不停地忙活。 屋上的瓦片虽说在台风来临前做过了检修，可破裂的毕竟太多，许多地方发现不了，加上风太大了也会刮动瓦片，甚至是砖块、石块也可能被刮得移位，又不知破碎了多少瓦片，雨水自然就会顺着缝儿流落下来。常常会是这样的景象：屋外下大雨，阁楼下中雨，楼下下小雨。阁楼上堆放的是烧火的柴草，母亲辛辛苦苦从山上砍下背回来晒干，自然是不能全被浇湿的，于是他们就得用一切能够盛水的工具，摆在漏水处，又得一趟趟地把装满的水提到楼下倒掉。可即使这样，水还是漫延到了楼板上，又顺着木板的缝儿零零碎碎地落到了楼下，将楼下一切能打湿的东西打湿，把地面变得泥泞。 使屋里地面泥泞的不仅是漏水，还有不时吹开破窗的挡板倾泻进来的雨水，还有时时透过天井斜扑过来的雨水，有时候天井的出水口被塞住了，水就干脆漫起来，浸透了整个地面。于是母亲就得去把窗户挡风的纸板重新固定好，父亲就得拿着一根长棍子把出水口捅通。 就这样，他们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上面的那些事情，直到风雨过去。可他们做的不仅仅是这些事情，父亲得不时检查那撑住食寮墙体的木柱是否松动，得冒雨到屋外排开挡在出水口的枝叶杂物；母亲得不时扫掉地面的积水，还得去看顾那几头被风雨声惊吓到的猪。对于他们来说，这样的夜，肯定是一个不眠的夜，他们只能间或地坐在雨水滴不到的地方稍作休息。父亲偶尔点起了烟卷，于是屋里就弥漫了浓浓的烟味，直到被风吹散。 父母早就在床顶、饭桌、柜子上铺好了蜡纸，又把没处摆放的衣服被子搬到了床上。我和弟弟就只能躺在衣服被窝堆里，继续着我们的害怕。弟弟太小，他习惯于用哭声表达他的害怕，可父母却真的没办法可以时时安抚他，于是这个任务自然就落在年纪稍大的我身上。可我又怎懂得如何安慰他呢，我也害怕呀！只能重复着“不哭，爸妈在呢”这样的简单词汇，直到他哭累了，睡着了。而我，就继续听着风声雨声、枝叶哗哗声，看着父母不时地在屋里忙活，直到后来我的睡意浓了，睡着了。 风再大雨再大，可也终究会过去。台风雨过去了，饱受了折磨的人们终于松了气，一些人脸上也有了笑容。是啊！终于挨过去了，生活又将回到轨道上来。可也不见得所有人都可以把心放下来，不见得所有人都笑得出来。损失是在所难免的，尽管穷苦的乡亲们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损失的，可损失却不是我们可以轻易承受的。太多的不幸在风雨过后赤裸裸地展现在我们眼前，砸落了无数的叹息。一些人家屋上的屋瓦大片大片地被风吹落了，一些人家的屋墙倒塌了，一些人家干脆就失去了整个赖以栖息的房屋，只能在残垣断壁中拾掇起勉强还能用的物品，为着未来的日子痛苦发愁。像某家小孩被掉落的屋梁砸到、某家的老人被坍塌的屋墙埋住这样的例子虽是个例，却被并不危言耸听，常常成为茶语饭后的谈资，可谁又能去改变呢，人们只能把这一切归结于命。 是的，命，不公平，却要不幸的人们来承受。但乡亲们是善良的，有爱的。台风雨中谁家真正遭了大难，听到声响的大人们都会冒雨前去帮忙，台风雨后许多人首先不是去看庄稼被水浸泡了多少，果木被风刮倒了几棵，而是去关心左邻右舍、亲房近戚家里的景况怎样。然后又相与去排水抗涝，扶正果木，把各家各户的损失降低。谁家房屋遭受损失的，有修理技术的人会帮助检修，没技术的也会帮忙挑泥递瓦，煮饭倒水什么的。风雨无情人有情，恰恰是这时的写照。那美好的人情啊！永远值得我们去纪念。 没心没肺的也就只有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小孩子了。台风雨过后，我们倒是挺高兴的。因为我们可以跑到果木林中将被风雨打落在地上的龙眼、荔枝、木子（番石榴）从残枝落叶和泥水中搜寻到并捡起，将可食的果子装到篮子中，不用担心平常防我们如同防贼的大人们凶恶的目光，饱饱地满足了我们很少得到满足的腹肠，浑不知许多人家在这台风雨后损失了许多米盐油酱。即使没有果子，我们也可以跑到溪边去看汹涌的溪水黄滚滚地从上游奔泻而来，撞到大石和溪岸上，激起朵朵壮观的浪花，在惊心夺魄之中满足我们追求刺激的感官。大一些的孩子们胆量也大一些，他们敢在溪边放下鱼钩，甚至敢用网兜兜鱼，往往收货颇丰，只是羡慕死我们这些旁观者。然而我们却不知大水浸没了多少农田，冲走了多少庄稼。我们小小的欢乐，又怎么能感化乡亲们浓浓的悲伤呢？！ 台风去了，必将重来，像是轮回里的声声叹息。日子却走出了轮回，因了经济的发展，我们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如今的乡亲们大多住进了钢筋水泥的楼房，也有许多人分散到了异地他乡，种地的很少了。我们不必再去经历当年的那些生活，不必再去重复台风雨夜的恐慌，台风过后的伤痛。如我，已多年不曾亲近家乡的土地，只能在这风雨夜里就着这风雨勾起那点回忆，而风雨，却在窗玻璃之外，那时的惨痛，没在我的视野中。但谁又希望有这样的惨痛去丰富人生的经历呢？如果可以选择，我也不想有这样的经历，那小小的欢乐，那浓浓的乡情，消除不了那样的伤痛。我更希望大自然不要再把这样的伤痛赐予我们任何人了。可，这可能吗？ 其实大自然根本不像一位慈爱的母亲，它更像是一位爱发脾气的父亲。他默默承担着我们一切的生活用度，却也常常因了他无端的脾气给了我们惨痛的教训。更让我们感慨的是，如今我们的生活过得好了，可与自然的关系却更僵了。我们就像不孝的子女，为了满足我们的奢望，无限度地掠夺了大自然，让他肢残体破，让他伤病累累。他的脾气也愈发暴躁了，暴发了许多残酷的报复，也就给了我们更多惨痛的教训。为了防范自然的灾害，人们付出了更大的代价，可是代价过后，是更大的代价。或许，如何跟自然和谐相处，才是我们真正思考的解决之道吧！ 是夜，风雨继续张狂，我继续胡思乱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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