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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静其实是有声音的:桑克诗歌

 置身于宁静 2022-05-27 发布于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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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克肖像(程小蓓画)

诗人自述:

我只是喜欢写诗,就像喜欢打游戏,睡觉一样。如果哪天不喜欢,那就不写了。我不会为难自己的。你懂的。自由意志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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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选诗歌

《一首宁静的诗》

我正在写一首宁静的诗,

但是我的心里一点都不宁静。

用出身农家的诗人的句子形容就是

我的心如同一团乱麻。

麻是因为什么乱的,我只知道一点点;

而它乱成什么样子,我不敢细致描述。

我知道如果我顺利抵达描述的尽头,

我极可能会抛弃麻而应用另外一个

可能更为恰当的东西描述它,比如波涛汹涌,

比如复杂的迷宫。我放下圆珠笔,嘴里喊着stop,

站在白色的悬崖边上。松树之巅,

翠鸟之间的交谈仿佛嘲笑。跨过去就结束了,

就是一些懒人或烈士追求的真正宁静。

而宁静其实是有声音的,而无声则充满

恐惧的针对耳膜的压力,仿佛电流通过

粗皮包裹的铜丝,嗡嗡嗡的,

苍蝇与蜜蜂,随你挑选一种……

我的本意是想说我并不怕什么制造恐惧的东西,

但是请你别打搅我,我正在书写宁静。

2014.10.22.9:43

《风雨飘摇》

风雨飘摇。

我现在才知道什么是风雨飘摇。

没有下雨,而且只有一点儿小风。

但我却眼睁睁看着风雨飘摇。

风雨飘摇的庭院,风雨飘摇的公园,

风雨飘摇的时间,风雨飘摇的闪电。

风雨——风雨飘摇的风雨。

自己如何保卫自己?自己如何拥抱自己?

黑暗的蛋糕层次究竟有多少层?

灰烬的奶油含量究竟有多么重?

我是靠虚无获得拯救的,

是靠死亡获得达观的认识的,

是靠信仰获得生存下去的那一点一点的力气。

看过去自己如甲虫在山脚之下在苍穹之下。

动也如静止。那么就索性静止吧,

如同冻僵的树叶或者模仿树叶的铁片。

2014.10.13.1:20

《项羽不肯过江东》

乌江多么平静,

无风自然就没有波纹。

芦苇静静伫立,

仿佛正在睡觉的乌骓。

血滴从指尖垂落,

在水面形成扩散的唱片。

我的心中也曾有一张这样的唱片,

在那黑暗而灿烂的前夜。

虞啊,虞啊,

离别就在眼前。

我们早晚都会告别灰暗的尘世,

而你却执意将日期提前。

以前想说而没有说的,

如今只能说给阵阵的晚风。

而刘氓冒充而跑调的故乡之歌,

只是为了捣乱。

我保存一点涟漪,

在这绝望而难以忍受的秋天。

死亡和残缺并不可怕,

我只是担心露宿的年轻杯盏。

虞啊,虞啊,

平静果真来自虚无而非洞悉?

虞啊,虞啊,

甜笑果真出自内心而非岩石?

猜测只是为爱,

而历史真相,历史也不曾了解。

我已杀掉这么多忘恩负义的汉人,

不必忧虑粗莽的虚名。

2014.9.30.9:18

《灵异事件》

你突然发现

另一个自己

不是在镜中

不是在水波倒影中

不是在迎面走来的

行人的瞳孔中

而是在果戈里大街

绚目的阳光中

多么惊人

一模一样的

五官和身材

比例和位置

黑中带白的头发

眼镜都是椭圆的

只有发型不同

短发和中分

他在看书

左手握着啤酒

而你却视啤酒

如同独裁者

他的眉头微皱

定是某句议论

让他揪心

什么样的句子

他突然抬头

看到另一个自己

他没有吃惊

仿佛是在梦中

或者回忆之中

他的目光穿过

你的身体

仿佛你是虚无

你回过头来

看着自己的身后

究竟是什么东西

吸引着他

而他继续看书

当他累了

当他再次抬头

你已消逝无踪

2014.9.23.13:42

《宾馆》

宾馆异常寂静

仿佛没有住人

空调突然嗡嗡作响

吹出阵阵暖风

屋架高高耸立

代替边疆与苍穹

旅人不仅没有辽阔之感

反而越发冷清

随意翻开书册

安娜复杂的生活如此这般

而回忆自己的经历

却远非单纯的旅行

门外的水潭

被夜风绘出微细的波纹

睡眠之神踱着方步

思考无枝可依的灵魂

2014.9.20.2:39

《海滩》

星月俱无,

但海滩并非全黑。

栈桥灯塔的光束,

暗中联合散落的

纤细毫光。

光的军队

仍旧衰弱,

因为广大的房屋并不支持,

有的不仅灯光欠奉,

而且匮乏玻璃反光。

没有海鸥的叫声,

杨树的絮语更像牢骚。

风一边催着行人回家,

一边把温度计的汞柱

摁到脚下。

腥气寡淡,

仿佛夏日弥漫的欲望。

两个作家交谈,

仅仅把海滩当作背景。

回忆才是核心。

2014.9.17.11:19

《不关心》

不关心

头发

夏天的泥

不关心

眼珠越来越大

越来越恐惧

深渊

越来越深

不关心

风俗的痕迹

越来越接近

铅笔潦草的情报

不关心

灰尘写给

柳树的绝笔信

掠过

树梢

电台

不关心听众起哄

碟片伤心

右手紧攥报纸

看见

更远的关心则乱

更近的睫毛

倒卷而来的

难受

灯具

舒服而清新的旅行

不关心

扭动和日期

2014.8.18.12:07

《哈尔滨》

从松嫩平原看上去,

哈尔滨仿佛一艘古怪的战舰。

塔台不止一个而且规格

如同未经挑选的非法水果摊,

颜色过于斑驳仿佛被

神经质的彩霞反复蹂躏的黄昏。

而身高让达观的人纠结。

何况那些狭窄的甲板,

如同仅仅可以通过一只金龟子的

幽暗峡谷——我们在科幻之梦里

反复见识过的幽暗问题。

那些由细烟与尾气共同编织的帆索,

几乎被每一只内心苍白的飞鸟忽略,

更别提在它之上栓系的船帆,

由阴霾与乌云组成——而在厨师的眼中,

它更接近一口久经美食历史考验的铁锅,

笼罩烟气腾腾的地盘。那些水手,

仅能看见自己掌管的开关与扳手,

那位船长甚至从未走遍战舰的

各个角落就被喜鹊驮着

飞向暗绿的或者褐黄的海岸。

那些琴师——我就是其中之一,

只能醉心于自己熟悉的乐曲,

比如快速的巴赫,比如缓慢的

勃拉姆斯,或者与天地与海鸥

相互呼应的旋律,半旋律,

躁动不安的杂音,如同吱扭打开的柴扉,

从里面走出我们期待已久的妖精。

她对我们微笑,把控制我们魂魄的机器

调整一新,如同醉酒,舒服而含糊,

然后她指指自己的腕表——

时间…停顿,幸福…永恒。

2014.6.7.2:39.

《咖啡瓶》

过了多久?

我问黄杨同志。

她的木头心柔软而细腻,

适合雕刻刀

自由而散漫的胃口。

咖啡瓶的深处

如何逃脱咖啡的控制,

而且藏着之前水果茶

或者奇怪的

植物药汤的滋味。

对快感的探询

早已让位于对异味的研究。

它如何附着于

坚硬的金属瓶壁

而且拒不撤离?

黄杨同志

以她圆叶的圆滑

或者貌似深沉的静默

置之不理或者

给予秘密的暗示。

仿佛烙印,

仿佛本来就长得十分粗糙的

开着粉花的水飞蓟。

是灰暗——我纠正——

不是黑暗。

2014.6.4.16:47

《洗水》

太脏了——

车站洗手池前,

她一边嘟嘟囔囔,

一边冲洗小手。

她忽然把手

抬到眼前,

仿佛探查阳明滩大桥

设计图的瑕疵。

她把双手送回水池,

开始相互蹂躏,

仿佛上面不是赃物,

而是姑母的血。

她的眉毛上边

各抹一管肥厚的

黑色鞋油,

呼应口红的鲜艳。

白手越搓越红,

挑战血管的青筋。

她忽然停滞,

凝视哗哗奔涌的水流。

太脏了——

她一边嘟嘟囔囔,

一边从双肩背包取出

半瓶矿泉水。

拧开瓶盖,

对准水龙头,

汩汩地倾注

里面的水。

矿泉水冲刷自来水。

她边冲边笑——

水太脏了,

必须洗洗。

2014.5.14.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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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少数花园(ID:RareGarden)

本文获作者桑克先生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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