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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分子写作:诗与哲学关系的三种范式

 置身于宁静 2022-05-28 发布于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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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马,本名王勇。诗人,散文家,评论家。1966年5月生,江苏南通人。毕业于南京大学中文系,文学博士,哲学博士后,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当代文学研究会理事,江苏省鲁迅研究会理事。出版诗歌、散文、评论等各类著作8本,发表各类作品数百万字。作品获金陵文学奖、紫金山文学奖、省政府优秀社科成果奖等。曾任三江学院校党委宣传部长、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院长,现任校党委委员,校长助理。




知识分子写作:诗与哲学关系的三种范式
海马/文

孟秋、王炜、蒋立波三位诗人的作品,呈现出不同的品格,可以说是诗风各异。但是,可以大致归类。他们的诗歌,基本属于学者化或文人化的诗歌。按照20世纪末“盘峰诗会”论争之中的说法,他们大致属于“知识分子写作”,而非“民间写作”。他们也行走于“民间”,生存于“民间”,但他们观察、思考及表达的方式,属于知识者特有的那种方式。
这就涉及到了另外一个相关课题,诗与哲学的关系。这个所谓“哲学”,属于广义上的一个概念,绝非狭义。它泛指了理念、理式、观念、思想、绝对精神等诸多抽象的精神存在。而诗与哲学的关系,也是不言而喻的,特别是对于“知识分子写作”(借用一下这个在诗歌写作圈里颇为流行的词汇,虽然我一直心存怀疑)来说。说真的,一个知识分子或知识者,总是有属于他的世界观,他的意识形态,他的精神选择或价值坚守。否则,他就不可能被称之为“知识分子”或“知识者”。不管你对这个名词是接受或欣赏,亦或是报之以嘲笑和轻蔑(这三位诗人,可能也会产生上述态度,面对我的轻率和武断)。这都不重要。因为,这是实实在在的某种“存在”,客观的、“硬核”的存在。
而且,我进一步地认为,他们三位的三组诗歌作品代表了诗与哲学关系的三种范式。这个“范式”,也可以叫做“类型”。这算不算一种“拔高”呢?其实,这只是某种总结和归类,这是评论者常用的手法。否则,许多问题将难以界定和言说。在某种程度上,这个“代表”其实只是说,他们的诗歌可以分别归纳入这三种“范式”或“类型”,并非是他们“创造”了这三种范式。当然,也有可能是“创造”,但因为我对此缺少全面而系统的研究,还不能贸然下此定论。
当然,诗与哲学的关系范式远不止三种。
 
孟秋:《孟秋诗十首》
 
我喜欢孟秋的这些短诗。
在南京的媒体人里,写诗且写得很像一回事的,颇有那么几个。比如,橙子、高翔、格风、龚学明、杜立明、王文坚等人。孟秋,是其中具有明显风格标识度的一个。
孟秋的这组诗是真正的短诗,也是真正的诗。它们是抒情的,但又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抒情诗。准确地说,它们是一些智性的诗。我觉得,在很多时候,智性是一种很高级别的情感。所谓“理性的激情”,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当然,智性和情感(激情)之间的转化,并非是无条件的。
这么说吧,孟秋的诗是有机趣的。它们是世俗的,文人化的,禅意的。因为这些,这些诗有了内涵,有了情趣,有了诗意和诗性,有了审美创造。这里面不只是聪明、机智或者智慧。这里面还有一些朴素,甚至是一些傻或傻气。
这些机智、机趣或智慧,并非凌空蹈虚。它们基本植根于现实、阅读和日常生活。比如,《安静》《篝火》《佛罗伦萨》都是这样的诗,它们都是着笔于日常的所见所闻。 
因为这些智性和认知,一些诗也与科学有关,并具有了某种悲伤和绝望的气质,从而抵达了“宗教”。比如,《垃圾时间》《悲伤的说服力》等诗,它们指向了生与死等人生的宏大命题。
一般来说,媒体人的经历往往丰富多彩,所触所及很多。因此,触之皆可为诗。比如《群岛》,这是一首不动声色的政治抒情诗,但它仍然具有智性品格,冷静,不动声色。
孟秋的诗,大致属于“口语诗”的范畴。这似乎与“知识分子”写作相悖,更接近于“民间写作”的风格倡导。其实,语言只是载体和表象。其精神内核,才是对诗人进行判别和归类的终极标准。说真的,“口语诗”是非常危险的,譬如在悬崖或深渊边缘的行走。“口语诗”最为难写,对一个诗人的考验最大。如果没有那些透射而出的智性或机趣,赋予诗歌相应的内容、内涵以及形而上的某种指向,并在谋篇布局时具备内在语言结构上的某种张力——它们就可能不是“诗”,或者说,不是好诗。
是的,那些所谓的“口语”,极可能就变成了实际意义上的“口水”。
 
王炜:《最后一站》
 
王炜的诗,让我想起了一个思考很久、但不得其解的论题:诗与哲学的关系。
我一直想写一篇关于这个论题的专门论文,带着某种僭越、狂妄和野心。不过,这个论题实在太过深奥和庞大,个人的知识积累和思考又太过薄弱、浅陋。我一直没有动笔,只在少量的诗歌评论里有所涉及。比如,我在评论诗人小海的长诗《影子之歌》时,就曾试图揭示小海的诗歌与哲学之间某种直接或隐秘的关联。
使用哲学化的方法来写诗,或者说用诗歌的形式,来进行哲学上的某种思考或思辨,这肯定是一种写法。但它是诗呢,还是分行的哲学论文呢?这其间的界限是什么?我很困惑。
王炜的《最后一站》这首诗,我读得很费力气。这让我想起了海德格尔的那部知名哲学著作以及乔伊斯的小说《尤利西斯》的阅读经历。虽然我也曾滥竽充数,有过哲学方面的某种学习经历。但这似乎不能解决任何实际问题。至少吧,王炜的诗不像孟秋的诗,让我读来觉得轻松、愉悦。
在阅读的过程中,我的思维不断发散,完全不能凝神定气于这首诗本身。我想起了尼采的诗,以及鲁羊早期的部分诗歌。这些都是偏哲学化的诗歌吧。我觉得这样写诗,也许挺了不起,但并不认为就好。前不久,看到鲁羊生病期间及其后的一组诗,我读了觉得大好。这与他早期的“哲学诗”大有差别(我的阅读量小,读到的可能不是他早期诗歌的全部)。我很惊异,在一个人在生病并接近晚年的时候,竟然可以把诗写得这么绝对,几乎可以说是“登峰造极”。他一骑绝尘,我等一众俗人和庸人,只能无奈而绝望地望其项背。
王炜的这首诗,还让我想起了宋诗。一般研究者认为,宋诗的特点就是“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我觉得《最后一站》基本符合上述特征。
当然,王炜的诗还让我想起了那些西方的翻译诗,比如艾略特的《荒原》。但王炜的诗确实不是翻译的,它是原创,也是中国化、本土化的。它的长句很多,逻辑上的连续性极强,有很多学术性的专业名词。整体上看来,它们很像分行的学术论文。这只是我的观感,并非否定和批评。
不过,它也是从现实出发,也像《荒原》一样出现一些生活化的场景和对话,但它们探讨的是一些抽象的理念。从形制来看,它还是具有诗歌的某些特征吧。不过,很多西方的哲学著作,也写得很诗性和形象,并不都是干巴巴的逻辑和推理。文字只是表达的工具,信息和思想的载体,最终的指向才是最重要的。有的指向诗歌,有的指向哲学。形象和意象,也是如此。如果它们成为哲学的御用,这还算是诗吗?至少,诗被“奴役”了,退居到其次或奴仆的地位。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用诗性的语言,去写哲学论文或美学理论呢?那肯定会更为精彩。这都是我在阅读过程中的自我质疑和拷辩吧,没有结论,更没有定论。
但我要说,不管这是诗化的哲学,还是哲学化的诗,王炜的《最后一站》确乎写得很棒。它充满才气和哲学的思辨,也有着很高的诗性元素。
至于,它是哲学化的诗,还是诗化的哲学论文,似乎并无什么重要了。
 
蒋立波:《谐剧研究》
 
蒋立波是一个了不起的思想者。
如果我用“伟大”来替换“了不起”这个词,似乎也并无大碍。但我唯一的顾虑,就是不能让他太过骄傲了。这对他没有好处。我是善良的人,还是与人为善的好,特别是对于一个从不相识的陌生人。
不过,需要着重指出的是,蒋立波是用诗歌来思想的人。因此,他首先呈现的是诗,不是他的思想。这些思想隐身于诗句之中,如盐融水,几乎不露痕迹。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
《谐剧研究》里的诗,基本都是指向现实、时代和当下。在他的诗里,我们可以读到疫情、战争、运动会等已经发生,或正在发生的社会或世界大事件。因此,它们绝对是“现实主义”的,借用一下这个因时间而蒙上太多尘垢的词语。它们如同泥土里生长出来的大树,枝干粗壮、蓬勃,极其厚重和遒劲,不畏强暴,甚至带着一些不管不顾的勇敢或粗野。
他的诗,叙事性和抒情有机结合,且有着出人意外的想象力。他的诗,有如一只巨大的鸟类(它是庄子所说的那个“大鹏”吗?),张开它的翅膀,遮天蔽日,一击万里。他还有着纯熟的诗艺,隐喻,反讽,运用得轻松自如,举重若轻,如若无物。
他的诗立足于形而下,却指向了形而上。它们往往具有意识形态或宗教意义上的张力。如《乌有村指南》、《拆快递指南》,均有诗性的表达,且完成了其巨大的现实批判。他的诗还指向了抽象和神秘,比如死亡,《殡仪馆里的鸟鸣》就是这样的诗。
总之,他的诗是哲性和诗性的有机且较为完美的结合。与思想者的身份相比,蒋立波更是一个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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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我单独给三个人各写了一个短评,彼此独立,并无太多关联。后来,我心有不甘,觉得不够完整和学术。于是,我犯了知识者或评论者一个通常的毛病,想要上升到某种理论高度,搞得更像一篇完整的评论,或者说论文。于是,我给这三个短评“穿靴戴帽”,把它们“捆绑”在一起,形成一个貌似完整的“整体”。
从我的阅读经验来说,孟秋的诗,更像魏晋时人的诗。它们是精致的,智慧的,灵巧的,洒脱的,甚至是玄学的,禅意的。不过,孟秋无需喝酒,也不要嗑药,即能达此境界。因为,孟秋的内在品格是理性和智性的。王炜的诗,极像现代西方翻译诗(比如,艾略特的《荒原》),如果向中国古代诗歌溯源,则更像彰显文字、才学和议论的宋人诗歌。不过,宋诗是诗,王炜的诗则更像诗化的论文。蒋立波的诗,在气势和规制上,他有些像唐朝人李白,我是说李白的那些长篇抒情诗,比如《蜀道难》《梦游天姥吟留别》之类。但是,他没有李白的那种“积极”和“浪漫”。他有着说不尽的杜甫式的沉重和悲愤。不过,蒋立波没有把这些强烈的情感直接表达或表露出来,它们最后变成了极为诗性的表达,变成了戏谑和反讽。这也算是某种自我化解吧。而所谓的“哲学”或“理念”,也就内蕴在他的诗句及诗性之中。说到底,蒋立波其实更像他自己罢了。它自成一家,风姿绰约。因此,我对蒋立波的诗情有独钟。
关于诗与哲学的关系问题,从诗的角度来说,我还是信奉艾略特的这样一句话:“(诗是)在感觉的指尖上触摸理性”。这也许并非原话,而是来源于我早年的记忆。这句话,是我的信条,也是我对于诗歌与哲学关系问题的基本认知。在此。我重申我的这个信条和基本认知。
遗憾的是,我还不能给这三种“范式”或“类型”进行某种命名,也无法把这篇评论上升到学理或科学的高度。至少,目前尚是如此。对于诗与哲学的关系问题,我仍然在思考和探索的过程之中。而对于他们三位的诗歌评论,也仅是蜻蜓点水,远非深入,更没有能够抵达“文本细读”的那种精度。事实上,他们是值得我这样做的。限于篇幅和精力,也就只能如此了。这篇评论,绝对只是原始、粗糙的一些感觉,用我的话说,叫做“印象式评论”。这也算是某种自我辩解或戏谑吧。
我的这篇评论,说到底,其实也是在“感觉的指尖上触摸理性“。对于诗人来说,这是一种高明和境界;对于学者或论者来说,则是某种无能和无奈。但自觉无能,肯定比自以为无所不能要好;诸多无奈之处,也许正是学术的某种起点。
是为评论。

                          2022年4月15-18日于北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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