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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碑 文/张应忠 每个光鲜亮丽的背后，总有一个咬紧牙关的灵魂。书生灯下悬梁，考官伯乐相马，无非是实力加运气。关键是，他入仕之后，是否对得起那个位置？这是时代的命题，亦是人心的诘问。入仕四十余年，远离故土官宦在外，漂泊灵魂可曾有处安放？ 我是谁？从哪来？到哪去？人类哲学终极三问，如洪钟大吕时不时叩问张岳这位理学名臣。 日暮乡关何处是？ 穿越时间的长廊，转瞬是1552年的年关。不恤此身、不祈妄福的张岳，一纸任命，告别妻儿只身赴任沅州，身入苗夷暴戾之地，已整整四个春秋，远在张坑老家的宓儿算来已是两个孩儿的父亲了，临别训戒不会忘了吧？香山顶的相思树，草庐旁的松柏树，门前的安薯花依旧盼故人归？寒暑易节，多少日暮客愁，雁行阵阵，曾经多少次，他痴痴望着蓝天上东归的云朵，思念慢慢浮起。他在等待这一刻。此刻，沅州异域霜雪已把他刻画得面目苍老。何以解百般愁？唯有明山相看两不厌，恰似故乡的净峰山： 南山佳气入帘栊，此日登临兴不穷。 万里长风开晓雾，五溪寒色浸秋空。 黄花满泛樽中酒，短发还羞鹤背翁。 为语山灵应记取，未须江汉问流风。 邀登客山，张岳俱怀逸兴口占诗句，与其说是登高抒怀，不如说是思乡怀亲，宦游倦思归。 何处飞来玉笋峰，似曾排闼为吾容。 隔江翠色迎孤棹，故国白云知几重。 树老时鸣枫叶雨，山空远递夕阳钟。 十年回首凋玄鬓，欲蹑征鸿恨莫从。 身居五省总督，位高权重，人前显赫，可每当秋叶堆积，思念凝成霜，衡阳雁去，雪花蹁跹纷扰时，总有一份无计可消除的牵挂，怜子如何不丈夫？多想追随飞雁回去，回去看看出走半生的龙山草堂，听听潭边稻田里的蛙声，然而苗患未除，严嵩坐山观斗险恶用心，如悬在头上的利剑，夙兴夜寐，他没有忘记接旨面北立下的誓言：我只要一天未死，就应该为朝廷做一天事，刀锯鼎镬，正是我们读书人立身致命之所，哪能回避呢？——他的爱与襟怀，已全部支付给莽莽河山。 可是，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刚将当地暴乱平肃，殚精竭虑地征剿，松了一口气，到底没有辜负皇恩，同时也感到英雄老迈不中用了，剿耶？抚耶？守耶？合兵10万人，亲至铜仁督阵，分头出击，斩首恶，毁山寨，区别对待叛乱者，终于平定“湘、贵二省苗患”。思州突变，加之肺疾沉疴时作，咳嗽连连，长夜漫漫何由彻？也曾萌生退意，奏请解甲归田，也只是一厢情愿。不得不感叹：并非顺着一声恳求、两行热泪，就能找到故乡的归途。 他手抚顶戴，往事翩翩。人老了，回忆总是处于激活的状态，而且，对往事的翻阅书写，总是以童年为楔子，从故乡那端切入的。 明弘治五年(1492年)十月四日，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眼看到的是子时郑氏家庙通明灯火，第一耳听到的是家父张慎大喜过望，隔门催促产婆收拾，趁夜色赶快回张坑老家。曾祖张茂素以朱子家礼规范家规，虽已耄耋退休颐养天年，岁月的沧桑在威严的脸庞里多了些许慈祥，他抱过襁褓中的曾孙，见其天庭饱满，眉骨棱冷，亦有几分威仪，瞑目掐指推算出生时辰，清瘦脸庞露出喜色“吾室有望矣”。赐名岳，以期如净峰、香山一般铮铮峻峭，刚正不阿，功安社稷，膏泽万民。 白云生处故里张坑西头，元时属文质乡延寿里，明清属三十一都山前铺，记忆里旧厝旁有个水塘，族中子弟经常跳入塘中玩水嬉戏。岳祖父总是放心不下长房长孙，不许岳下潭边嬉闹。岳偶尔也会玩性兴起，偷偷溜出厢门，瞒着曾祖下水嬉戏，每次总是逃脱不一顿挨屁股，还有拉到中堂训斥，当然，这点皮肉之苦，非日后庭杖可同日而语。曾祖去世后，张岳跟随祖父张纶读书，亲眼看到祖父勤于学习通宵达旦的身影，长大后也“端凝不为群儿戏，好学不倦，遂博群书”。 祖父张纶会试中举，却屡试进士不第，后备案官银，才补阙江西袁州府萍乡知县，虽官运不济，但他天性孝友笃实，与物无争，为乡人所敬重。是岳的启蒙老师，深厚的家学渊源，滋养岳大儒家国情怀，自幼攻略子史百家，莫不贯串，一时巨儒，皆出其下。 宁为岩畔柏，不随秋叶扬。 朅来二三子，怀德应彷徨。 渊隽寻薄味，苦淡出清商。 浩歌入云表，惊起双鸿翔。 沉浮何足论，兹意殊未央。 …… 宁为岩畔柏，不随秋叶扬。这是襄惠公的座右铭，抬眼即见，决眦入心，时刻以此规整和塑造自己。于是，我们看到了这样的襄公：少年中举，仗义执言，几经宦海沉浮，不违程朱理学，体恤黎民，勤政廉洁如一……无论历经多少伤痛，多少荣耀，多少跌宕起伏，多少明暗交织，从不曾消解他的人性和格调。不堕志，不恤命，不虑穷匮，不辱雄名。 襄公的一生就像一棵挺立在崖壁上的松柏，始终傲骨迎风，岁寒不凋，树立了值得后人用一辈子去追求的人格标杆。 嘉靖三十三年岁次甲寅十月二十四日，皇帝遣福建布政使司械参征朱征再次谕祭： 尔性资忠谏，才识优长。名魁闱首，继登甲第，剔牙历中外，风猷夙闻。晋总台纲，载分阃制。剿抚苗贼，毕カ殚心。肤功告成，婴疾殒逝。讣音来上，良用悼伤。爰念往劳，涣加优恤。特颁葬祭，赐谥裏惠。尔灵有知，尚其歆服！ ——甲胄有劳曰“襄”，柔质兹民曰“惠”。 站在雕梁画栋，流光溢彩祀厅前，轻轻诵念对联：腾蛟起凤文振三省；紫电青霜武肃九藩。还原襄公经纶事务，刚正廉洁，净峰风骨的一生。 壮哉！襄公，文韬武略！终成济世才；大哉！襄公，砥砺前行，不坠凌云志。伟哉！襄公，以重民思想对待人民，以格物致知精神对待学术，以廉洁自律对待自己，为后世树起了一座不朽的历史丰碑。
作者简介： 张应忠，中学语文高级教师，教学之余不倦尝试阅读与写作探求，促进语文核心素养提升，指导学生参加全国各类征文、作文现场赛，屡获嘉奖。 轻触品诗，点击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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