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在二十多年的时候,端午节假期恰好逢着我们老家那里收麦子。 “一年吃粮,全凭三夏大忙。”收麦子是一年里最为盛大的农事。一般地,赶在一个多月前,家家户户都要去去祖庵镇上赶集,买回三夏大忙的新农具——木杈木锨镰刀草帽等等;有些人家还顺带买点儿白糖或者糖精,放在绿豆汤里喝,下火。 临到五月十七八号,家家院子里都传出“嚓嚓嚓”磨镰刀的声音。此起彼伏抑扬顿挫,跟空中远远传来的“算黄算割”混杂起来,村子里就充盈着麦香和丰收将至的喜悦。 这几天,很多人家所做的事情就是吃好喝好,早早睡觉,晚点儿起来,积攒足够的精力和体力。起来之后干什么呢?去地里看看颗粒饱满在热风中轻轻摇摆的麦子。麦田就像一铺金色的波浪,忽忽悠悠地晃动,弄得你心神荡漾。然后呢,回到家,拿出镰刀,坐在院子里的凉荫下磨镰刀。 一旦开始割麦子的时候,几乎是没有时间磨镰刀的。所以,一般地,刀片都要磨好几张,下地的时候带上,以备到了地里割到半下午刀片钝了影响割麦速度了,就立刻换上新刀片继续割。 我曾经注意过,新买的刀片大约四五指宽,发着锃亮的光。等到割完麦子的时候,刀片就成了薄薄的三指左右宽的一点儿了。 老家那里在秦岭北麓杏景峪峪口。五六月的下山风勤快,热情,吹得地里的麦子比底下平原地区早熟一个礼拜左右。老人们都说,我们这里风头高,麦子熟得快,早上黄的下午割都有点慢了。所以,我们那里流行一句农谚,叫“抢三夏”。 “抢三夏”这话可真的一点儿不假。一旦搭镰割麦,没有一个人停手的。坡上地远,看着就在对面,过去到地里却要绕一道沟,从南边那座石桥上过去。所以,村里人天刚擦亮下地里的时候,会带上吃的喝的,一片麦地尽量一天割完。 那个架势啊,真的跟抗日战争期间打仗一样激烈。割麦子的时候腰一旦弯下去,一上午基本就不再直起来了。就那么弯着腰憋着一口气地跟着太阳你追我赶的抢时间。 家里要割麦的时候,父母亲会早早儿地起来,给我们留上吃的喝的,他们赶早趁凉快割麦子。早上凉快的时候割麦子,麦秆儿柔些,不易断,好捆;尤其是麦粒不易脱落。所以,等我们起来吃了饭,抬着一小桶凉开水和花卷儿送到地里的时候,父母亲已经把麦子地割去了一大片。他们就地歇着吃点东西喝点儿水,我们就跟在后面捡拾遗落的麦穗儿。 割麦子最难受的不是腰弯得疼,而是麦芒刺得人胳膊烧疼烧疼。所以,大人们割麦子的时候,不管天气多么热,都会穿着长袖衫,而且还不挽袖子,为的就是可以护着胳膊。我们没有经验,为了透风,要么穿短袖,要么穿长袖衫却把袖子挽起来,看着利索。所以,我们割麦子的时候,胳膊那里常常被刺得满是细密的红血道道儿。加之热汗一滋,烧疼加上蛰疼,搞得我们晚上睡觉都疼得厉害。 割下来的麦捆,我们在中午回家的时候会把他们墩起来,像哨兵一样直直地站了一地。这样,麦穗儿迎着火辣辣的太阳光,能熟得更透一些。下午割完整片地后,我们一起用车拉回家,晒到场院上准备碾麦子。 碾麦子是一场盛大的活动。我们记事的时候是牛拉碌碡,在场院上转圈圈儿一遍一遍碾过。然后,翻一遍场,再开始第二遍。连碾两遍之后,大家用木杈抖场,把麦秆儿挑开,在一边摞起来,等候忙完后再跟其他地里回来的一起碾个大二遍。 后来的碾麦就成了电碌碡,长长的电线绕着整个大场院,有人驾驶的电碌碡在场院上欢快地飞跑,比牛拉碌碡快多了。 碾场一定要赶在太阳正大的时候,麦秆儿碎,麦粒易脱落。赶到傍晚五六点下山风来的时候,正好借着扬场。 我们这里扬场真是借着自然风的。五六点钟那个点儿上,下山风就一个方向吹,风力足而且比较稳定,正好扬场。过了那个时间段,风向就乱了,而且风力也弱了。 扬完场,麦粒就被剥离出来了,堆在那里像一座小山,看起来都那么喜人。 再后来呢,有了打麦机,不管干湿整捆麦子塞进去,就完事儿了。不过打麦机需要的人多:传递的,耙搂的,摞麦秆儿的,得好几十人。轮到打麦子的时候,常常是几天几夜不合眼地忙。这个时候地已经分给了各家各户,所以打麦子的时候要互相帮忙。你给我家搭手,我给你家帮忙,这样才弄得过来。所以,常常是十几家一家挨着一家打麦子,机器不停人不停地忙活。 等到晒麦子的时候,人们就可以轻松一些了。场院里铺满了暗土色的麦粒,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泛出一片炫目的光,感觉就像一片海。 搅麦子就是小孩子们也可以做的事情了。大人们可以缓一缓前一段时间日夜忙碌带来的困乏。有时候,天气响晴的晚上,麦子就不用收了。只收到一堆,上面盖上塑料纸或者毡布,以防晚上有露水回潮。我们干脆就带着凉席薄被子,睡在场院里头。 夏天的夜晚,睡在外面真有一种天然的乐趣。星星在那里晃呀晃的,就像在跟你逗玩。月亮明亮的时候,星星们就躲起来了。月亮就像在一个大广场上散步,慢慢悠悠闲闲散散的。等我们一觉醒来的时候,它已经挂在了西边状元庙的山头上。 新麦子入了席包,大家的心就彻底放到了肚子里:一年的付出算是收获了。 远远近近的人都喜欢到我们这里来买麦子。他们知道我们这里风头高,麦子磨面吃着香。这个时候,很多人就已经来探听麦子的价钱,想要买回家做面吃了。村里人一般都不急着卖。有些是要备着盖房或者孩子结婚用的,有些是要留到明年开春吃陈麦子的。——据说放半年时间的陈麦子,磨面吃更有味道。 村里有些性急的人家,会把新打的麦子留一点儿拿去磨面。新麦面吃浆水面,那是村里人的第一大享受。街道上这个时候就会出来老碗会,筋道的浆水面被大家吸得滋溜溜响,我们仿佛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山村人幸福的声音。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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