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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往】场|| 周长荣

 一犁_书馆 2022-06-09 发布于江苏

作者:周长荣



<清江浦人家》今天(2022年6月7日星期二)发了徐和平先生的一篇叫做“社场”的文章,

点击可读:【过往】社  场  || 徐和平

像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一样,阅读了以后也同样引起了我的兴趣,关于现在几乎消失的那个“场”,我也想聊聊。

“场”,度娘给的第一种解释就是“平坦的空地,多用来翻晒粮食,碾轧谷物”。

小农经济时代每家都会有那样一个大小不等的场,农村里打麦子收稻子以及平常晒干收湿全依赖着那块“平坦的空地”。

公社化以前,我家的场在坍塌的院墙外面,面积不大,也就是一百多个平方吧,还是和我三爷爷两家共用的。

对于那个“场”印象最深的就是每年的农历二月二,爷爷会在场上用锅腔里的草木灰画圆。爷爷告诉我他画的那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圆就是一个个粮食囤子。也是的,祖祖辈辈的农民们最朴素的愿望也就是风调雨顺,年丰囤满,丰衣足食吧。

那天一大早,草木灰就被爷爷从锅腔里掏出来堆到场上,然后爷爷以自己的脚为圆心以木锨柄子为半径用木锨头画圆。木锨头上铲着的草木灰在爷爷的旋转下均匀地撒出一个个标准的圆,圆的大小全凭爷爷手握锨柄子的长短,柄子手抓得长一点圆就小,短一点圆就大。

用圆圈代表粮食囤子很形象也很直观的,因为那时候农民就是靠那种圆形囤子来仓储粮食的。

围囤子的材料名称叫做“集子”,集子的宽度大约二三十公分不等,一条大约长度十来米,是用芦柴像编席子一样编织出来的。集子不用的时候卷起来挂在墙上也不占地方,用的时候拿下来在地上展开圈成一个圆形,圆的大小自然根据所要仓储的粮食的多少,粮食装满那一圈“集子”的大约三分之二高度,就顺势把“集子再向上呈螺旋式盘一圈继续向里面装,这样周而复始一圈一圈上升把粮食囤积在里面。一卷“集子”用完再加一卷接上去,所以,一个大囤子可以囤积几百上千斤的粮食。

在圆圈的侧面爷爷还要画出两个梯子,画梯子的意思也很直白,就是凸显粮食囤子的高大,需要用梯子人才能够爬上去。除此而外,在圆圈旁边,不知怎么的,每次爷爷还要画几只偷粮食的小老鼠。爷爷小老鼠画的惟妙惟肖,调皮可爱。

记得清江浦二月二的一个民谣:“二月二,犒(敲)升筒(升筒是一种量具),我家老鼠朝你家“拱”(方言:钻的意思)。我想,在粮食囤子边上画老鼠,也是表明粮食的丰厚以及自然的和谐吧?至于是不是别人家“拱”进来的老鼠爷爷好像并不在意。

场,在每年的小满以后总是要“练”一次。“练场”是清江浦方言,准确的说应该是“碾”。为什么每年需要碾一次?因为场上的土经过一个冬天的冰冻,到了春天化冻以后土层就会变得松软。“碾”场的目的就是把场上松软的土重新压实,为新麦子的上场做准备,不至于新麦子在磙子脱粒时被压进泥土造成损失。

碾场之前用犁头把场浅浅地耕上一遍,或者像徐先生文章里说的用锹挖一次,然后挑来水把耕过的土泼湿润,在土上撒一层草“衍”(音)子,最后套起老牛用石头磙子在场上反复碾压,直到把场压实压平。

场碾好了,芒种就快到了。“芒种忙忙割”,这时候场就会迎来它一年四季最热闹,最繁忙当然也是最辉煌的日子。

金黄色的麦子从田里运到场上,用木叉均匀摊开放在太阳底下暴晒,晒到麦子秸秆都快发脆了,然后套起牛拉起磙子“打场”

小时候最喜欢听打麦场的嘞嘞,那唱给老黄牛的歌谣洪亮又韵味十足。后来听歌唱家胡松华的蒙古长调,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汲取了我们汉族人打嘞嘞的曲调而改编的。

打场的时候磙子从场边开始转圈,一圈压一圈地向场中心碾压。被磙子碾压后的麦秸秆密实了,然后再用木叉把秸秆翻开抖松,这个过程叫做“翻场”,翻过以后晒一会儿,再一次碾压,如此反复翻动碾压两三次,原来扎手的麦秸秆变得松软了,穗子上的麦粒子除了个别的青穗头还残存一些没有脱下来,其它麦粒子都下来了,甚至麦穗也都碾碎变成和麦粒子混合在一起的麦“衍”子了,这时,“场”也就算打完了。打场结束以后再用叉把麦秸秆挑起来堆放一边,拿大竹扫帚把场上打下来的麦粒子归拢准备“扬场”。

那时候,农村里没有电,也就更没有鼓风机之类的东西,扬场要等自然风,没有风,场就扬不起来。麦收的时候,也奇怪,越是天气炎热越是没有风。有时候一直等到下午,来了一阵风,人们才会抓紧时间把麦子扬上天,通过风的力量使得麦粒和麦“衍”子分离。场扬好了,扬场的人除了满头满脸的灰尘不说,落在头发上,脖子上。衣服里的麦“衍”子、麦芒什么的刺得他浑身痒痒得难受,这时候他就会迫不及待跳进村子里的汪塘洗一个冷水澡。泡在水塘里,我想,这一定是他这一天最惬意的时候了。

场上最紧张的时候就是“抢场”。麦子刚刚打下,或者是麦子正在场上摊晒的时候,暴风雨突然要来了,这时候一大家男女老少,拿笆斗的拿笆斗,拿木锨的拿木锨,拿扫帚的拿扫帚,迅速把已经到嘴的粮食“抢”回去。有时候,暴雨来得急,来不及抢运,就连忙找来塑料布之类的把粮食归拢盖起来。抢场一般都是发生在下午,因为下午是雷暴雨频发的时间段。

其实,麦场没有打好的时候我妈妈和我婶娘她们就已经迫不及待地从场上麦草下面扒起麦子用簸箕簸干净再用水淘一下就去磨了。新脱出来的麦粒子水分大因此只能推水磨,水磨磨出来的麦糊糊很黏,沾在石头磨的四周用手才能把它抹进土黄盆。

新麦子磨出来的糊糊是用来烙饼的。小麦糊子饼薄薄的,嚼在嘴里筋拽拽又香喷喷的。那时候吃糠咽菜好不容易熬过了漫长的春荒,吃到了这种新麦糊子饼的滋味至今我都难以忘怀。下午用一块麦糊饼卷进一大筷头子的中午吃剩下的韭菜坐在场边的麦秸秆上,一面看着大人们在麦场上忙碌,一面正一口歪一口吃着美味,那种味觉真的很美。

公社化以后,家里的场没有了。一个生产队只有一个场,就是徐先生文章里说的社场。不过我们这里农民们也叫做“大场”或者“队场”。这样称呼也是名副其实,公社的场叫做社场,生产队的“场”叫做“队场”都对。队场最少也有八九百个平米,大一些的还有一千多平米以上的,和小农户的场比起来称之为“大”确实也不为过。

队场除了同样具有小农户时代的打场晒谷的传统功用外又增添了新的功用。那就是会场。

成立了人民公社以后,农民们都被组织起来了,因而会就多了,队场自然而然就成为了生产队开会的会场。

会场的功能发挥到极致的当属那个史无前例时期。那时候几乎每一天从早到晚队场上都会有不同内容不同名称的会议。上工前要早请示,站在老人家的画像前敬祝万寿无疆,学习几段小红书上的语录,然后把语录牌子扛着到田里,语录牌插在田头以后开始干活。晚上吃过晚饭在这里组织政治学习,由识字的人念报纸,当然不管开什么会,妇女们手里纳鞋底的活总是不会落下的。最热闹的当然还是要数到批判会,把村子里揪出来的“黑帮分子”在场上站成一溜,挂着黑牌子戴上高帽子,批斗以后还要去大队下面的各个村子里游乡…

队场总是在队房的门前,和队房紧挨着的一定是牛棚或者是牛房。而队场最重要的标志是草堆。

那时候谷物的秸秆都是集体所有,尤其是麦秸秆,豆类花生之类的秸秆都是牛饲料,全部由生产队堆积储存,用着冬天的牲口饲料。所以,队场就是这些秸秆饲料的堆场,草堆自然是大而且多。

队场的草堆是我们小时候的儿童乐园,晚上喜欢围着草堆藏猫猫。有时候,我们会把草堆扯出一个洞,人钻进洞里面,又暖和又舒服,躱在里面把洞口用草盖起来别人不容易找到。不过草堆的洞也不是容易扯出来的,那压压实实的草垛子紧得很,就是饲养员去扯草都要用草钩子去扯的。

那时候小麦地里会混种一些豌豆,所以麦草里面也会夹杂着一些豌豆秸秆,从豌豆秸秆上会找到残存的豌豆粒子,草堆周边也会零散出现一些落在地下的豌豆粒子,我们会把这些豌豆粒子捡起来带回家送给妈妈插在粥锅里,吃起来特别香。当然也会放在嘴里直接嚼,虽然有一点点豆腥味但总比肚子饿的滋味好受一些。

队场在夏天的晚上是村民们纳凉的首选地。一来是因为队场地形开阔,周围一般无遮无挡,比较风凉,二来是热闹。队场人多故事多,那些神神鬼鬼,狐狸大仙的引人入胜荒诞不经的故事大都来自夜晚队场上纳凉人的嘴里,尽管听这些故事感到很害怕,但还是忍不住伸着耳朵听。

太阳刚刚下山,有的人已经拖来芦柴席子去占据有利地形了。夏天的晚上天气闷热又没有风,这时候场上蚊子就特别猖狂,在那大片开阔的空地上驱蚊最好的方法就是用荒草熰烟。先用麦草之类的易燃物点燃一团火以后,再把那些晒得半干的荒草堆积在火苗上,浓浓的黑烟升起,蚊子就会被熏跑。虽然人也会被烟呛出鼻涕眼泪但总比被蚊子欺负好一些。这种工作,我们这些半截桩子的男孩子最喜欢干。

最不爽的就是半夜三更来了雷暴雨的时候。

疯了一晚上的我们这些男孩子在各自的芦柴席子上睡得很沉,突然不知是谁冒瑟瑟喊起来:快起来快起来,要下雨了!这时候场上的大人一翻而起,呵斥还赖在席子上的自家的孩子。被拖起来的孩子一面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从地下拿起席子顶在头上懵懵懂懂就朝家里跑。最惨的就是突然而至的电闪雷鸣,狂风突起,暴雨接踵而至,人来不及跑到家,霎时间被淋成了落汤鸡…

后来土地承包改革开放以后,队场就失去了往日的功用逐渐冷落了,而农户们自家的小场又兴旺了几年。

随着农业机械化的不断发展,农民们的小场也不需要了,因为小麦稻谷这些主要农作物的收割晾晒已经不需要上场了。联合收割机可以在田里把谷物收下来吹干净直接装进了口袋,这些粮食当场就被卖给了田头收购的粮食贩子,农民们只管数钱就得了,既省事又省力。

从此,场在农村的家家户户门前已经看不见了,而只有那些打场的石头磙子依然孤零零地坚守在家前屋后,默默地陪伴着留守在村子里的为数不多的风烛残年的老人。

2022年6月7日星期二


作者简介

周长荣  男,淮安市清江浦区人,1950年出生,2010年退休于第二人民医院。现于市老年大学习,爱好诗词文学,古典诗词常见于《一品梅诗刊》《淮海诗苑》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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