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煎饼鏊子 □黄继瑜 我每次回沭阳老家,都能吃到煎饼,因为妈妈用过的烙煎饼鏊子还在我弟弟家。 头天晚上,弟媳妇将玉米放入锅中,加水漫过,烧火到水温六七十度,泡上一夜。第二天早上,再加上一些干小麦和玉米拌在一起,磨成糊。收糊后,磨槽里剩下部分,刷了喂猪。 弟媳妇支起鏊子,用麦秸烧火,等到鏊子烧到点水沸腾,即可烙煎饼。一大盆糊子可烙四五十块煎饼。现烙现吃的煎饼,烙时还可以放馅,韭菜或大白菜心的,再放点辣椒,打上一个鸡蛋,虽不是美味佳肴,却是我最爱吃的。还有芝麻馅的,特香。由于贪吃,早上=吃=带馅的煎饼三四块,中饭就不用吃饭了。晚上喝点酒,吃点菜,喝两碗稀饭即可。弟弟两人知道我爱吃这口,吃剩下的还打包让我带回家慢慢吃。 我刚入小学时家里就有那鏊子,纯铁铸成的,很厚,圆形,中间稍稍凸起一点。三条腿,不知什么原因,断了一条,用砖头支起来,一样管用。 妈妈小脚,全靠脚后跟走路,一扭一扭的。都是姐姐和妈妈推磨磨糊烙煎饼。妈妈用半截砖头 支起鏊子烙煎饼,我和弟弟也不顾满屋熏人的烟,坐在旁边看着。妈妈叫我们出去玩,都不愿意出去。妈妈每从鏊子上揭下一块煎饼,我们都睁大眼睛盯着,希望煎饼能掉下一点边角。如果真的能掉下一点,落到地上,弟兄俩的动作之快,堪比小扒手偷钱,抢到手就朝嘴里塞。 那时的我,真想不通,妈妈为什么那么狠心,放着现成的饼不让自己的孩子每人先吃一块压压饿,非得等到吃饭时,还让我们先吃两碗刷磨水烧的满是山芋叶的稀饭,才让我们吃一块饼。我怀疑,妈妈三十几岁才有我,我该是她从哪里捡来的吧。当我伸手拿第二块饼时,比我大七八岁的姐姐用筷子狠狠地打了我两下,妈妈一声不吭,更加坚信我的猜想是真的。我哭了,妈妈也流泪了:“孩子,你大(父亲)去扒河,做的是体力活,每天要带点饼,我们不干活,省着点……” 煎饼得烙薄才好吃,烙厚了,我们那里叫滑塌子,不好吃。如果谁家的煎饼烙成滑塌子,人家就会谈说那家的主妇是蠢货,不会过日子。妈妈烙的煎饼比较薄,一斤干玉米可烙成五块煎饼,一斤小麦可烙六块。 到了五十年代末,我已十二三岁,一天连一块粮食煎饼也吃不到,净是喝稀饭。从学校放学回家,肚子已饿得前墙贴后墙,咕辘辘地叫,巴不得把十块煎饼一口吞下肚,方才痛快。我找啊,找啊,哪里有吃的啊?等啊,等啊,一直等到天快黑,妈妈和姐姐挖野菜才回来。做一锅野菜稀饭,哪里是稀饭哟,清汤寡水的,只比镜子模糊些,可照见人影子,尽是野菜,苦涩难以下咽。我和弟弟各吃了一碗,哭着跳着喊:“我要吃饼,要吃饼……”妈妈很无奈,什么话也没有,泪水直滴。我也不知道哭到什么时候,作业没写就睡着了。梦里吃到妈妈烙的山芋干煎饼,美极了。第二天早上,我吃上了妈妈用菜根和山芋干磨糊烙的煎饼,吃起来也觉美味可口。 大跃进过后,就是三年自然灾害。老人、幼儿、体弱多病者,有被饿死的。我家很少吃到纯粮煎饼,基本上靠喝菜稀饭度日。我和弟弟很瘦小,唯独肚子大,营养不良,腹内积水。我家五口人都很幸运,在与饥饿作斗争中存活了下来。 1965年,我有幸跨进了沭阳县中学的大门。每月三十四斤成品粮,学校按每人每天一斤粮食做饭给学生吃,剩余的发给粮票,学生们还是吃不饱。每星期六晩上回家,妈妈都用山芋干加玉米糊烙煎饼,妈妈故意将煎饼在鏊子上多烙一会,烙得干一点,能多撑一两天不坏。又将煎饼叠成长方形的块子,让我星期天晩上带走。离校路程还有比我更远的一位女同学,一米八的大个子,她带的煎饼同样都是黑黑的,比我带的还要多。学校那点饭,我小个子都不够吃的,何况她那么高的大个子呢?她受的饿罪肯定比我多。我们所有学生整天都在与饥饿作战。 到了学校,得赶快将叠好的煎饼晾在上下床的绳子上,以防变质。遇到天暖,还会长出绿色斑点,我们美其名曰“韭菜饼”。学校有茶房,饿急了,就去茶房端半盆开水,两三个人用,将“韭菜饼”用开水冲泡两遍,去去霉味,照吃不误。也奇怪,没有一个同学因吃“韭菜饼”拉肚的。 1968年,我们那里已旱改水,各家分得稻子,有时也能吃上白米饭。12月,所有老三届学生告别了吃“韭菜饼”的日子,取得了打“持久战”的胜利,回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随着年龄增大,妈妈怕人家说我家穷,娶不到儿媳妇,变得大方起来。每天全家人都能吃上粮食煎饼,然而,还得省着吃。夏秋配搭番瓜葫芦菜,冬春多吃山芋胡萝卜,再也不挖野菜。煎饼好像不如我刚入学时的那么香甜可口,倒是想吃白米饭了,换换口味,妈妈都有求必应。那时,我是捡来的猜疑自然不攻自破。 弟弟结婚后,妈妈六十出头。老妈未老先衰,走路需拄上拐棍,俨然八十岁的老太太,不能再推磨烙煎饼了。还好,有了接班人,弟媳也会烙煎饼。 改革开放后,分产到户,老百姓解决了温饱问题,吃上白米白面,用上了电饭煲、电饼铛。我家烙煎饼的鏊子基本退休,站在墙角,不再受烟熏火烤之苦,整天清闲自在。只有我回老家,才出来值勤一次,只当是在做体育运动,锻炼锻炼身体。 我老婆是泗阳人,不会烙煎饼,我想吃煎饼了,只好去超市买。吃了,总没有家乡那个味。我自己想办法做。将细玉米面加水泡一两个小时,再加小麦面搅匀,不稀不稠的。电饼铛插电,锅烧热,放入面糊,用腻刀刮匀。不知怎的,总是刮不薄,烙成滑塌子。经多次实践学习,刮薄了,还是不如老家鏊子烙的饼好吃。算了,还是回家吃那鏊子烙的煎饼吧。 关注我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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