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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静工夫,入圣之机

 生活哲理与健康 2022-06-10 发布于广东

璞瑅学宫

宋儒“动静观”深刻影响明代儒者,王阳明在此基础上构建了心学视域下的“动静观”,更多地体现在其功夫论中,成为其心学思想体系中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王阳明认为,“良知”本无“动静”,“致良知”过程却“贯通动静”,须做到“动亦定,静亦定”,最终达到“动静合一”。

定者心之本体,天理也,动静所遇之时也。省察克治之功,则无时而可间,如去盗贼,须有个扫除清廓之意。无事时,将好色、好货、好名等私欲逐一追究搜寻出来,定要拔去病根,永不复起,方才始为快。

宋儒的“动”“静”之辨

以孔子为代表的先秦儒学,将个体生命成圣成德的自我完善,阐发于“仁”,注重的是内在心灵世界与其精神人格的超越上。“孔子儒学是一种赋于理想主义和理性精神的社会伦理思想。它把个人生存价值的实现附着于群体共同意识的认同,并使之在社会功利的完成中得到超越,'圣人是这一超越的集中体现。”[1]

这种超越体现在得于“仁”中,这也是先秦儒学的终极关怀。先秦儒家的心性之学,孟子将其结纳于“内圣”之道,“性善”之论,而子夏,荀子等则将这种关怀更多的投射到外部的政治世界。不断的转衍中,儒家的学说关怀的焦点始终在内部世界与外部世界的交织中。

汉代经学的兴起,特别是在汉武帝时期,儒学之于政治,政治之于儒学都在其相互的糅杂中,凸显出其独特的向度。至于以后的唐宋时期,又在佛与道两家的影响下,开始从以前注重外部政治世界的角度,回归于内部世界。

尤其在宋代时期,儒学进入一个全新的发展期,它继承先秦儒学,融会佛老,对宇宙的本源、人的本性等问题展开深层次的讨论,涉及人性、道德、宗教等诸多领域,并以其独特的阐发,构筑了一个较为完整的哲学体系,形成了独具特色的理学与心学。

先秦儒学以“修、齐、治、平”的修为次第为展开,在其中探求“内圣外王”之道,这种从内部延及外部,注重内在超越的路径,在宋代又重新复归。宋代儒学之中常常涉及“内”与“外”,“体”与“用”,“动”与“静”等关系的探讨。周敦颐为宋代道学宗主,其思想建构深深地影响了宋明儒者,而他对于动静的探讨,则从“太极而无极”来的基础上来阐发,《太极图说》曰:

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气顺布,四时行焉。五行,一阴阳也;阴阳,一太极也;太极本无极也。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气交感,化生万物。万物生生,而变化无穷焉。惟人也,得其秀而最灵。形既生矣,神发知矣,五性感动,而善恶分,万事出矣。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立人极焉。[2]

无极而太极,生阴阳五行,最终化生万物。太极是宇宙世界的本体,是“形而上”性质的道体,而无极反映了其最原始的状态。“太极动而生阳”,在这里“动”是“太极”存在的表现,正是这种状态的存在,才化生阴阳五行,即是“形而下”性质的“器”,以至于化生万物,达到生生不息。

所谓“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气顺布,四时行焉。”正是因为极“动”才生阳,动极又成静,静又生化出阴,最后又复归于“动”。

万物处于初始的本源时,“动”的状态随之伴生,而在化生之中,“动”“静”又互为其根,又可推演得乃是动中有静,静中亦有动。周敦颐正是从无极而太极,动静互生的角度,发明了他对天道生成的建构。

而至于“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立人极焉。”则是从人道上来说的。故本注曰:“圣人之道,仁义中正而已矣。无欲故静。”[3]所谓“主静”,“静”在这里显然不同于能化生阴阳里的“静”,而是指屏息欲望达“无欲”,“定以仁义中正,而主静”是从天道推演人道“立人极”,实是儒家对于内在超越的一种关怀。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阴阳化生万物。动静相含互生,动静相通。“动而无静,静而无动,物也。动而无动,静而无静,神也。动而无动,静而无静,非不动不静也。”

朱熹注曰:“有形,则滞于一偏。神则不离于形,而不囿于形矣。动中有静,静中有动。”[4]在周敦颐看来,“物”和“神”的区别,即是能否贯通动静。正如朱熹所注,神离却不开形体,却不会像物一样被形所拘囿,故而能“贯通动静”,使得“动中有静,静中有动”。

程颢对于“动静”亦有阐发,而相比周敦颐,他对于“动静”的看法中又增加一个“定”的概念。面对张载“定性未能不动,犹累于外物”的疑惑,在答其书信中,程颢提出了“定性”之说,其文曰:

承教,谕以定性未能不动,犹累于外物,此贤者虑之熟矣,尚何俟小子之言!然尝思之矣,敢贡其说于左右。所谓定者,动亦定,静亦定。无将迎,无内外。苟以外物为外,牵已而从之,是以己性为有内外也。且以性为随物于外,则当其在外时,何者为在内?是有意于绝外诱,而不知性之无内外也。既以内外为二本,则又乌可遽语定哉?夫天地之常,以其心普万物而无心;圣人之常,以其情顺万事而无情。故君子之学,莫若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与其非外而是内,不若内外之两忘也。两忘则澄然无事矣。无事则定,定则明,明则尚何应物之为累哉?[5]

程颢所言的“定”其实是兼具有“动”和“静”,“所谓定者,动亦定,静亦定。”那么,“定”在程颢看来就并不是等于“静”的概念,而是比“静”更高的境界。“定”则是贯通“动”与“静”的,使其合一而统摄于“定”中。而且程颢认为“性”无内外,因此要到达“定性”,就要“内外两忘”,则澄然无事,无事则定,定则明,因此就不会“应物”时被外物所累,达到廓然大公,即是“动亦定,静亦定”。

阳明的“动静”之判

宋儒在对于“动静”的阐发论说实则深深影响了明代儒者,阳明也在此基础上,构建了属于自己的“动静观”,同时涵化于其心学体系中。心即是理,是阳明心学的要旨,而阳明对于“理”的发明,更加强调的是心之本体的复归,注重向内复归心之本然明灵状态上,去探求“理”的了旨。对“理”的复归其实就是对明灵的心体的复归,即是发明本心所具备的天理,没有一丝一毫私欲的蒙蔽,因此“心即理也,无私心即是当理,未当理便是私心。”[6]

那“心”又是否有动静,理又是否有动静之分?关于这个问题,阳明其实也有阐发过。在阳明看来心是无动无静的,但是要归复心之本体,达到明灵本然的境界,需要的则是让心体保持“定”的境界。

故阳明曾曰:“定者心之本体,天理也。动静所遇之时也。

”[7]可以看出阳明将“动静”和“定”做出了区分,在他看来,定乃心之本体,是天理,而动静只不过是所遇之境况、时分。“定”是比“静”更高的层次与境界,“定”的境界就是达致了心之本体,也是达致了天理。“动”和“静”只是所遇之境况。“静”不一定等于“定”,“动”亦不一定未尝不是“定”。在此看法上,阳明是从明道的“定性”之说发明而来。在他与伦彦式的信中,我们可以窥见一斑:

心,无动静者也。其静也者,以言其体也;其动也者,以言其用也。故君之学,无间于动静。其静也,常觉而未尝无也,故常应;其动也,常定而未尝有也,故常寂;常应常寂,动静皆有事焉,是之谓集义。集义故能无祇悔,所谓动亦定,静亦定者也,心一而已。静,其体也,而复求静根焉,是挠其体也;动,其用也,而懼其易动焉,是废其用也。故求静之心即动也,恶动之心非静也,是之谓动亦动,静亦动,将迎起伏,相寻于无穷矣。故循理之谓静,从欲之谓动。欲也者,非必声色货利外诱也,有心之私皆欲也。故循理焉,虽酬酢万变,皆静也。濂溪所谓“主静”,无欲之谓也,是谓集义者也。从欲焉,虽心斋坐忘,亦动也。[8]

阳明认为,心本无动静,却是贯通了动静的,所谓的“动亦定,静亦定”则是心一的表现。“静,其体也,而复求静根焉,是挠其体也;动,其用也,而懼其易动焉,是废其用也。”求静,是要去存心之体,而惧心之体易动,则只是为了存“体”,却偏废了“用”。因此“求静之心即动也,恶动之心非静也,是之谓动亦动,静亦动”。因此“主静”,亦是从复归心之本体上来讲的。

周敦颐讲“主静”便是无欲。而欲者,在阳明看来,不一定只是来自外部世界的“声色货利”,还有来自内部的心上的私,只有心中无私,亦不被外界外诱所扰,便能达无欲。因而“循理”便是“静”,循理即是复心之本体,虽置身于酬酢万变的动态变化中,但只要能循理而心一,也达成了“静”。

但是如果从欲,虽“心斋坐忘”,也只是求得表面的静,亦是动。其实我们可以发现阳明此时所讲的“静”的含义已发生了变化,“循理之谓静,从欲之谓动。”中的“静”已有了程颢所謂之“定”的意蕴。

阳明倡“主静”,实则兼动静,心虽无动静之分,但在阳明看来实际是“贯通动静”的。对于阳明而言,“定”的境界并非不睹不闻、无思无为,而是要常知、长存、常主于理。阳明在答陆原静书中云:

“理无动者也。常知,常存、常主于理,即不睹不闻、无思无为之谓也。不睹不闻、无思为无为,非槁木死灰之谓也。睹、闻、思、为一于理,而未尝有所睹、闻、思、为,即是动而未尝动也。所谓动亦定,静亦定、体用一原者也。”[9]

心无动静,理亦无动静,要长知长存主于心,即主于理,便要“不睹不闻、无思无为”。睹、闻、思、为直观看来的确是“动”的表现,但是在阳明看来,只要“睹、闻、思、为一于理”,虽动而未尝动也,其实所讲的便是“动”与“静”相贯通,“体”与“用”相贯通。且不同于佛家追求的虚静、空寂的状态,阳明所讲之“静”必与“动”不相隔绝,而是“贯通合一”的,故曰:“故动静只是一个,分别不得。得知动静合一,释氏毫厘差处亦自莫揜矣。”[10]

致良知与“动静”

在阳明看来,圣人之学在于“为己”,通过对自我所具备的心之本然的发明,做到此心“纯乎天理”,完成自我的完善与发展,如此还可达到成圣成贤的境地。故在答蔡希渊问“圣人可学而至,然伯夷、伊尹于孔子才力终不同,其同谓之圣者安在?”时曰:

圣人之所以为圣,只是其心纯乎天理,而无人欲之杂。犹精金之所以为精,但以其成色足而无铜铅之杂也。人到纯乎天理方是圣,金到足色方是精。然圣人之才力亦有大小不同,犹金之分两有轻重。尧、舜犹万镒,文王、孔子犹九千镒,禹、汤、武王犹七八千镒,伯夷、伊尹犹四五千镒。才力不同而纯乎天理则同,皆可谓之圣人。”[11]

阳明认为“学者学圣人,不过是去人欲而存天理耳。”[12]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阳明将“成圣”的标准放在了此心“纯乎天理”,复归心之本体上,而发衍于后,便是“致良知”。后世之人不知作圣之本是纯乎天理,专在只是上才能上去求圣,不在存天理上着功夫,只是在名物、形迹等上考索、比拟,所以“只是愈广而人欲愈滋,才力愈多而天理愈蔽”。

正是基于这样的思考,导致了阳明与朱子格物以穷理向外路径的不同。在此心“纯乎天理”,归复心之本体的过程中,内化于心性与德行的涵养与发明,完成超然而明灵的境界,阳明后期“致良知”的提出,亦是从心本体涵养上发明的。“致良知”的目的在于复归心之本然,做到“纯乎天理”, 其实也是某种意义上的“成圣”境界。

在阳明心学体系中“良知”乃其核心,也是阳明学说的要旨,“良知是天理之昭明灵觉处,故良知即是天理”[13],在阳明看来良知是造化的精灵,造化天地,成鬼成神。良知乃是人所皆有,是天理所在,故复心之本体,即发明自我先天所具有的“良知”。

阳明又曰:“知是心之本体,心自然会知”,所以心之明则发用,良知本就自结蕴藏于心,故不假外求,这是阳明对心体的体认。阳明也曾说:“致吾心良知之天理于事事物物,则事事物物皆得其理矣”[14],因此阳明也主张讲求“事上磨炼”。而如何在具体的事事物物上去磨炼?在实际修习功夫中,阳明其实也遵循了“主静”的观点。面对为学者学无静根,易被外物所烦扰的状态,阳明则在为学的过程中提倡“主静”。

在阳明前期的修养功夫实践中,“静坐”是一个不可忽略的部分。阳明曾在阳明洞中静坐修习,也曾在辰州与诸生静坐于僧寺,自悟心体,但他在《与辰中诸生》一书中也曾明确指出“静坐”并非“坐禅入定”,而是针对人们平日为事物分拏,易被外界所干扰,故“欲以此补小学收放心一段功夫耳。”[15]

因此“静坐”的目的在于息思虑,让初学者进入状态,实为小学功夫。阳明倡“静坐”,其本意是让初学者屏息思虑,更好的证悟心体,但如果一味“悬空静守”,不但不能更好地证悟心体,反而会走入“槁木死灰”的空虚之境,因此阳明告诫为学者还须用“省察克治”之功,故曰:

教人为学,不可执一偏。初学者心猿意马,栓缚不定,其所思虑多是人欲一边,故且教之静坐、息思虑。久之,俟其心意稍定,只悬空静守,如槁木死灰,亦无用,须教他省察克治。省察克治之功,则无时而可间,如去盗贼,须有个扫除清廓之意。无事时,将好色、好货、好名等私欲逐一追究搜寻出来,定要拔去病根,永不复起,方才始为快。[16]

“主静”乃周敦颐所创之观点,但也被阳明吸收以发用。阳明倡静坐,无疑受主静观点的影响。但阳明教“静坐”不是让人只悬空静守,如槁木死灰,偏于虚静,而是要心达到安宁、清明的一种境界。徒知“静坐”,而不得其正,如槁木死灰,亦无用,而且容易流于枯槁之弊。

在阳明看“静坐”在教法上也不是一个长久的路径,若以摒弃厌绝外物的心去求静,还会使人养生骄惰之性,因此刘君亮要在山中静坐,阳明告诫他曰:“汝若以厌外物之心去求之静,是反养成一个骄惰之气了。汝若不厌外物,复于静处涵养,却好。”[17]“静坐”并非能达到主静的境界,而是一种入门功夫。在阳明看来,“主静”其实是要达到“定”,做到“动亦定,静亦定”。因此在《与刘元道》中又道:

欲入坐穷山,绝世故,屏思虑,养吾神明。必自验至于通书夜而不息,然后以无情应世故。且云:于静求之,似为径直,但勿流于空。……且专欲绝世故,屏思虑,偏于虚静,则恐既已养成空寂之性,虽欲勿流于空寂,不可得矣。[18]

阳明认为这种企图只靠静坐锻炼修养精神的方式是不对的,专心于隔绝世故,屏思虑则容易导致偏于虚静,养成空寂之性,因此要让精神心性得到锻炼与修养,要“以无情应世故”,无情即无执着之情,亦即“情顺万事而无情”[19]。“定者心之本也。”只是在静中修养,则不能归复心之本体,亦不能达到“定”的境界,因此还是要在“事上磨炼”,即在具体变化的事物中去实践。

纯乎天理,复归心之本体是阳明所追求的,而要纯乎天理不仅要在心上做,还要在变动的环境和人事上做,因而“澄在鸿胪寺仓居,忽家信至,言儿病危,澄心甚忧闷不能堪。先生曰:此时正宜用功。若此时放过,闲时讲学何用?人正要在此等时磨炼。”[20]要做到心的纯乎天理,达到“致良知”讲求的是“事上磨炼”。

因此即是要“致吾心之良知于事事物物”,则不仅要在无事时,宁静时去做实在功夫,也是要在日常变动不断的环境中去体悟、磨炼。如果能在具体、变化的日常生活中也保持安定、清明的心境,也便是做到了“动亦定”。阳明认为“良知本体原是无动无静的。”[21]

但阳明又倡“知行合一”,故而决定了“良知”必然体现在对事事物物的践行中,也就决定了在“致良知”的环境中既有“静”的环境,亦有酬酢万变“动”的环境,“致良知”便是要做到论置身何时何地,主于心,即主于理,做到“动亦定,静亦定”,无间于动静,最终达到“动静合一”。

阳明在宋儒在对于“动静”问题的阐发的基础上,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动静观”,同时涵化于其建构的心学体系之中,更多的体现在其功夫论中。阳明的学说,以“心即理”,“致良知”为要旨,在其修养功夫中亦提倡“主静”的观点。

良知本无动静,但“致良知”的过程实则贯通了“动静”,讲求事上磨炼,做到“动亦定,静亦定”境界,在酬酢万变中亦能“致良知”,这也与阳明的“知行合一”精神不谋而暗合,它是“致良知”工夫的生命力所在,也是儒家所秉持“内圣外王”的入世情怀和“修、齐、治、平”修为层次的彰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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