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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集的主题是：庄子实在不想做官。 我们进展到《庄子‧秋水》篇的第13章、第14章，这两章所谈的主题是一样的：就是庄子不想做官。第13章所说的就是楚王派两位大夫来请庄子去做大官，讲这一段。庄子如何回绝呢？接着第14章是庄子跟他的朋友惠施的一段有趣的故事。惠施在梁国当宰相，庄子要去看他，惠施这边很紧张，庄子就提醒他：“你根本不用担心。” 我们先看看前面这一段，楚王想请他做官的事。 “庄子在濮水边钓鱼，楚王派两位大夫先去表达心意，说：“希望把国家大事托付给您。”庄子手持钓竿，头也不回地说：“我听说楚国有一只神龟，已经死了三千年；楚王特地用竹箱装着，手巾盖着，保存在庙堂之上。这只龟，是宁可死了，留下骨头受到尊贵待遇呢？还是宁可活着，拖个尾巴在泥地里爬呢？”二位大夫说：“宁可活着，拖个尾巴在泥地里爬。”庄子说：“你们请回吧！我还想拖个尾巴在泥地里爬呢！”” 你看！这一段多生动多潇洒，应该确有其事。因为司马迁在《史记》里面写庄子的时候，特别提到楚威王曾经派大夫请庄子，想让他当宰相。但是，庄子把他推掉了。里面就特别提到：“你们有国家的人，想办法治理国家吧，我宁可自己开开心心过我的日子。” 你想想看，一只乌龟是宁可死了，剩下骨头被供奉在庙堂上受别人膜拜，还是宁可活着，在泥地里面爬行？当然，有一句话不太好听，叫做“好死不如赖活着”。庄子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庄子强调的是：你叫我去做官，这是我可以考虑可以选择的。 千万不要以为非你不可！做为道家，跟儒家不一样。像儒家的话，孟子就认为“舍我其谁”。事实上，你之前，你之后，天下就是这样过；该治就治，该乱就乱，或是一治一乱，不是任何一个个人可以去改变这个趋势的。 庄子就看得很清楚：你今天听到别人介绍，找我做官，将来我去做的话，做得好不好，能不能合乎你的要求，这是没有把握的事。或许将来，你又听到别人提到另外一个人更厉害了，那你怎么办？请他上来，要让我下台了，这何必惹那么多麻烦。 庄子对这一方面很了解。也许庄子的个性就不适合在官场上跟别人互动，调和鼎鼐(nài)做很多政治方面的工作；或许他的兴趣不在这一方面，他希望能悟道。否则在战国时代那个情况，一旦当了宰相，就要想到那么多国家在相争，能不能够富国强兵？打仗能不能打赢？那显然不是庄子的专长，他何必自讨苦吃。 这是第一段，在历史上应该有真正的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这也代表庄子的名声相当大的。但是，像庄子那样的思想的境界，适不适合落到人间某一个国家里面去负责治理百姓，这本来就是很大的问题。因为庄子的思想说：你要无为而治！但是你怎么做到这个目标呢？ 前面在外篇(〈马蹄9.2〉)里面，很多地方也谈到古代的至德之世如何如何，好像是人类在发明文字以前，非常原始的时代，像《老子‧道德经80》所说的“小国寡民”的时代。庄子有这样的思想，他怎么可能投到战国时代某一个国家的政治里面去，这跟他的想法跟愿望完全格格不入的。 再接着到下一段(第14章)，下一段是很有趣，因为他的朋友惠子在梁国当宰相，就是梁惠王的宰相。所以我们就知道庄子跟孟子是同一个时代。因为《孟子》书第一篇就是他去见到梁惠王，希望梁惠王听他的话，用“仁义”来取代“功利”，让大家都行仁义，国家可以治好，这是儒家的理想。能不能做到？从《孟子》书里面可以看得出来，孟子也很难达成这个愿望。 那么，有一段时间了，惠子在梁国当宰相。他接到庄子的信，庄子说：“我最近要去看你。”这本来是朋友之间互相拜访，小事情嘛！但是惠子的部下就很紧张。他们都知道：我们老板惠子跟那个庄子辩论，从来没有占到任何便宜。庄子这么聪明，他来的话，可能要取代我们的惠子，那怎么办？ 讲这一段，虽然说生动有趣，其实做朋友之间的互动，念到这段话也觉得满难过的。 庄子怎么写的？我们来看看。 “惠子做梁国宰相时，庄子前去拜访他。有人对惠子说：“庄子来这里，是想取代你的宰相之位。”于是惠子大为惊慌，连着三天三夜在全国各地搜索庄子。庄子自己去见惠子，对他说：“南方有一种鸟，名叫鹓(yuān)鶵，你知道吗？ 鹓鶵这种鸟，从南海出发，飞向北海，途中不是梧桐树就不栖息，不是竹子的果实就不吃，不是甘美的泉水就不喝。这时有一只猫头鹰抓着腐烂的老鼠，瞥见鹓鶵飞过，就抬头望着鹓鶵大叫一声：『吓！』现在你想用你的梁国来吓我吗？”” 确实是很有趣的故事。鹓鶵也是一种凤鸟，凤鸟是非常高尚的、非常伟大的鸟。这只鸟，从南海飞向北海。你看，这个格局多大啊！牠飞的时候，一定要在梧桐树才栖息，有竹子的果实牠才吃，甘美的泉水牠才喝。但是底下有一只猫头鹰好不容易抓到一只腐烂的老鼠，看到鹓鶵这么大的一只鸟飞过去，以为要跟牠抢死老鼠，就抬头大叫一声：“吓！”你吓谁啊！你想用你的梁国来吓我吗？ 梁国宰相的位子，对庄子来说，就好像是猫头鹰所抓的腐烂的老鼠，根本没有在意也没有兴趣。你说做官，楚国也很强大，要找我都没有兴趣，你当梁国的宰相能当几天也不知道。事实上惠子跟庄子年纪差不多，但是，惠子比庄子早了20年左右先过世了，等于从政做官是很累的。 庄子当然不是为了活久一点所以不做官，可能是跟他的兴趣有关。你看那鹓鶵，一只凤鸟，牠有自己的目标，牠知道自己要追求什么，你不要以为牠跟人们去抢一些人间的东西。 人的生命：有形可见的身跟无形可见的心。一方面是外在的各种资产，一方面是人间的各种学问或是脑袋智慧这些，庄子都可以超越。他要追求的是“悟道”。能够悟道的话就等于是化解了所有一切区分，也超越了避难，达到启明的境界。 从我们所念的这两章：前面是楚威王想请庄子去当宰相；后面是庄子的朋友惠子当了梁国的宰相，庄子跟他之间的互动。他怎么样拒绝前面楚王的邀请，居然能让来请他的两位大夫设身处地设想一下，连他们都认为宁可做活的乌龟，拖个尾巴在泥地里爬行，而不要做一只死的乌龟。当然，这样讲不是很好听，好像做官就变成是供在庙堂上死的乌龟吗？ 庄子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庄子是头冷心热的人，他也关心百姓的幸福才写这么多文章。从前面的〈人间世〉到后面的〈应帝王〉，到外篇里面也教你很多治理百姓的好的方法。就是你不要太有为，不要一天到晚以为仁义礼乐一定很有用。他要你设法用减法，能够消解这一切带来的困扰。 从这边来看的时候，才能够欣赏庄子的意思，否则的话，就觉得庄子好像完全不顾整个社会的需要，而只顾自己去逍遥了，那当然不是很理想。但相对的，你不要忘记当时是战国时代中叶，天下那么乱，各国的国君都有自己的私心，想要兼并天下。 他请庄子当宰相，难道是安什么样的好心吗？庄子去帮忙真的能够治理百姓吗？让百姓过得幸福吗？这本身就是更大的问题。所以，我们这一集就看得很清楚：庄子实在不想做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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