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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乡

 木杪栖白云 2022-06-15 发布于甘肃

    天空中飘起了雪——刚下了不久。今天是大年初二。

    我很早就起来了,已经坐在了车上,要回老家去。车上如同冰窖一般,我缩在大衣里还不停在哆嗦,一呼气便有股浓浓的白雾冒出,在前排开车的父亲问了我几句话,我都懒得回答。

    车开在路上,路的两边不时可以看到有人在摆着摊,卖着过年的礼品。每个摊上的礼品都堆了好几堆,被摞得老高,雪花正在上面飞。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才能把这么多的东西卖完,因为我看见来买东西的人并不多,有的人也只是看看就走了。父亲将车停在了一个摊前,我便随着父亲下了车,我们一同挑了几件礼品。结账的时候摊主一再说他完全是按进价在卖,根本没有赚什么钱,我看见雪花染白了他的眉毛。

    过了不大的一会儿,便到了老家。到了这里,如同某种寻到了某种归宿一般,不由得就生出一种极为亲切的感觉,每一棵树,每一条河,乃至于每一块石头,仿佛都是我的旧交。故乡门前的那条路,在我多年前离开这里的时候还是土路,下大雨的时候,这条路上便没有车敢经过,虽然人们在小心而又谨慎地走,却还是很容易就会陷入泥中。即便是不下雨的天气,风一吹过,扬起的沙尘也足以令人厌烦。后来,等我离开这里的第二个年头,这条路才被修成了油路,变得干净了许多,这条路一直直直地连接到了二环路上。

    我们沿着这条路到了巷子口,因为巷子很窄,车不好过去,父亲只能将车停在路边。我们从车里出来,再从后备箱里取出那几箱礼品。不知道为什么,父亲执意要我把礼品拎在手里,我想拒绝,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又没有拒绝。

    这时候雪下得大了,可以看见整条路上都已经铺上了一层白。不过,这层白显得十分纯净,因为在上面还没有留下来人的脚印,远望去,只有我们刚来时车压过的痕迹。我拿着几箱行李,跨过了巷子前的石桥,低头望去,小河里也是白色的,偶尔能看到几块硕大的石头。小河的两边原本有两排垂杨,现在只剩下一排了,它们的枯条上也披着一层白。

    巷子里只有三户人家,第一户是三爷家,在巷子一打头靠左的位置。不过自我记事起就没有见过三爷。三奶还活着,她的头发自我第一次看到时就是花白的,如这雪一般。三爷的儿子我觉得他是个挺孤冷的人,小时候见到他只觉得怕,我现在都忘记以前叫他叫什么了。他的老婆是个胖女人,嘴巴很厉害,但口音不是我们本地的,我叫他“八妈”(我堂哥的母亲我叫做“大妈”,二爷的儿媳妇我叫做“六妈”,此外,我就再也不知道我家族里其它的“妈”都究竟是谁了),他们家还有两个女儿,按理说都是我的妹妹。

    三爷家的房子是土房子,他们家的院子并不大,有四间屋子。我只进去玩过几次,那时候他们家还养着几只鸡,我还去偷过了几个蛋。我和父亲经过他们家时,看到他们家的门是紧闭的,透过门缝看见院子里也只有一地的雪。门上的绿漆都快要掉完了,干巴巴的一块块在往下掉落。看来,三爷的儿子他们搬到城里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回来了。

    巷子一打头靠右的位置便是我们家,那块地方与三爷家的院子正对着。但那块地方本来是片空地。村里进来有流言说这里要拆,所以,这块空地直到上一年才盖起了房子。我以前住的那个院子还要再向前走一些,沿着靠右的位置。同三爷家一样,院子里都是土房子,里面也是四间屋子。这里承载了我太多太多的回忆,我路过时,看到大门换了新的,左上角还贴着不久前念经留下的黄色符纸,我当时真的很想立马就进去看看。

    我们家的房子几乎占据了整个巷子里的一大半,这个院子的对面其实也是我们家的,上一年在这里盖的几间房子,都是用砖砌的,外面糊了一层水泥。透过外面的窗子依稀可以看到里面还铺了新的地砖,看上去是很新的样子。而这个院子的后面则是当年父亲和母亲结婚时的新房,也是砖砌的,旁边还建有一个存放东西的库房。上一年修葺这里的时候,因为这个新房和车库的前面是块空地——这块空地上便也急急忙忙地盖上了房子。

    我是第一次看到这些新盖起来的房子,它们密密麻麻地挤在巷子里,整个巷子没有了以往的宽敞,变得十分地狭窄,我一时感到很窒息,回忆里的诸多画面都像是被冲散了一般。

    靠左的方向再往前走的话,便到了底。最后面的那块地方到底是谁家的我至今也不甚明了,因为那一块地方在我记忆里有很久的时间都没有人住过,印象里是一片空地,从这里穿过能直接去隔壁的巷子。直到近几年,那里才突然盖起了房子——那户人家并非是我们家族的。

    而靠右的方向再往前走,便到了大伯家。自从我们家搬离这个巷子后,每次我回来都是住在大伯家,即便是我们家在搬离之前,我也有大多的时光都在这里度过,这里俨然也可以算作是我的另一个家。

    大伯家的房子都是砖砌的,靠近我们家的这一块地方原来也是空地,这块空地上现在也已经盖了几间屋子。接着走便能看见大伯家的院子,大伯家的院子比我们家的要大得多,他们家的门也是整个巷子里最有气派的。在他们家的院子旁,还有一排屋子,过去在这里养着一些猪、鸡和其它的家畜——那大抵也是十年前了,之后,这些屋子也就一直是闲置在那里的。

    整个巷子之后就再也没有房子了,再往前看的话,则是一片田野。田野里以往种的都是玉米、小麦,甚至也种过水稻。现在,这些土地都被承包,一眼望去,全部都种的是枸杞。

    我手里拿着礼品同父亲便到了大伯家。这时候雪更大了,我看见父亲的头上都已经成了白色。大伯家的门没有锁,一推就开了。我一进去,院子里没有看到人,只有一地的雪和一些在雪上的脚印。我看到正对在墙根后面的那几颗大杨树,它们又长高了,很高很高,最顶上的地方我觉得和天空一样触不可及。虽然院子里没有看到人,但是从东面的第一个屋子很轻易便能听到一阵喧闹的声音,那都是我再也不能熟悉的声音。

    我们推开门走了进去,一眼就能看到屋子里坐满了人。发热的炉子旁,二姐、三姐围在旁边坐着,她们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互相笑着,正吃着放在炉子上的水果和零食,眼睛看着屋子中间正开着的电视。大姐则躺在炉子后面的床上,看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二姐、三姐在说话。我们一进来,她们的目光便也跟了过来,我看见大姐一下坐了起来。

    炉子的另一旁地方更大,摆放成“U”字形的沙发坐着几个男人,中间围着的大茶几上摆满了吃的,茶几底下还放着几箱酒。大伯坐在沙发的最中间,他看着刚刚推开门进来的我和父亲,脸上带着笑。沙发的另一侧,坐着的那个男人看上去很老成,几近于父亲面容的苍老度,这个人我还是第一次见。而和他坐在一起的那个男人个子不高,是张老实的脸,我记得是二姐夫,在去年的时候曾见过他一面,他们两个在一起不知道正说些什么,但看到我和父亲进门后便赶忙起了身,脸上也带着一副笑容。而沙发的这一侧,起先能看到的便是堂哥,他的模样和我印象里的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明显能感觉到他苍老了不少,有了皱纹,也有了白发,我知道他只比我大两岁。而堂哥另一旁坐着一个长得有些憨憨的人,很胖,肚子就像一个球。看到我们进来后,他和堂哥也起了身,堂哥更靠近门一些,一把过来就接住了我拿在手里的礼品,嘴里还说着:“来就来,买这么多东西干嘛。”我对他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那几位起身的男人也过来了,几个姐姐也过来了,他们嘴里都说着“新年好!”,父亲大笑着回应他们,我则有些匆忙,不知道慌乱之中都说了什么——或许又没说什么。父亲去了大伯的那里坐着,我则被几位姐姐叫到了炉子旁边烤火,他们又拿了一些吃的放在我的旁边。这时,方才那两位我不认识的男人走了过来,我才知道这两个男人分别是我的大姐夫以及我未来的三姐夫,由于是第一次见面,我们互相握了握手,算是自此就认识了——成了一家人。

    这时,又听到对面的厨房里传来了一阵关门的声音,我知道准是大妈来了。她的手里正端着两碟菜,进了门便赶忙把菜放到了桌子上。我看见她来,忙走到了跟前,想要问声好,但话到嘴边却突然说不出来,只好木讷地在那里站着,笑了笑。大妈说我上了一年大学怎么还没以前胖了,要多吃些饭。她还问了问我觉得上大学好不好,我笑着简单地说了说。我看见她还是和以前那样,矮矮的,瘦瘦的,但却又精精神神的。她对我说完话后,便又去了厨房准备菜,三姐和二姐也跟了过去。

    她们都去了厨房后,那几个男人便坐在沙发上闲聊了起来。和大姐说了几句话后,我也坐到了沙发上。他们也都问了问我上大学的情况,问了我的专业,还说我是这个家里的第一个大学生,要好好读书,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具体的回答,只好就那样笑着。接着,便感到了一阵无聊,他们的闲聊里几乎没有我能听得懂的话,我觉得那些话都很遥远,也很陌生。

    我便出了门,来到院子里。这时候雪小了不少,但院子里堆积的雪已是厚厚一层。我踩着雪又走出了院子,巷子里的雪和院子里的雪几乎是一样的厚。我走到了巷子底,一眼看去,田野里的枸杞树只剩下了干枯的躯干,宛如一个人到了人生的迟暮之时,看上去没有一点儿的生命力,整片大地也跟着死气沉沉。好在下着的雪在他们身上披了一层白,多了一些美感。

    我想起小时候每年到了夏天,枸杞一红,我便会被带到这儿来摘枸杞,在这里,不知道曾经流过多少汗。到了秋天,玉米成熟了,便摸着黑在地里掰几个玉米回去煮着吃。有时候地里还种着小麦,便趁着没人的时候拔上一些,找个地方偷偷生火烤着吃,吃完后,嘴巴也就跟着黑了一圈……

    突然,想到这些,我的情绪也就跟着跳跃了起来,我又向巷子的前方走去。一眼望去,巷子里铺在路上的雪看上去是那样纯净和洁白,没有人在它们身上踩过,它们就像是没有被污浊过的净土。

    再往前走,又到了大伯家新盖起的车库旁,虽然房子是盖起来了,但和我家的房子中间还留着一道很宽的缝隙。透过这道缝隙,还依稀能看见背后的那条很小的河。

    在以前,这里面有很多大石头,旁边生长着茂密的杂草。从这里越过去,便可以到达另一个巷子。那条很小的河便在这里,小河是有水流的。我至今都忘不了有一次经过这条小河时,突然看到一条很长的菜花蛇的场景,那时整个人简直就像触电了一般。不过,蛇毕竟没有那么多见,这块空地上当时还有一个小房子,虽然是很破败不堪的,但这里成为了我们玩耍的天地。我记得和堂哥曾在这里爬上去又跳下来,还和几个堂姐以及周围的小孩在这里玩过许多次的过家家……

    我在旁边空空伫立了许久,才慢慢发觉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原来的一切都不见了,都消散了,都化作了烟,都成为了回忆。我叹息着再往前走,便到了那个熟悉的院子。大门上面虽然有锁,但锁并没有被扣上,我轻易地就推开了门。

    一进去,虽然院子里铺着一地的雪,但破败感和荒凉感还是轻易地就拂过了我的眼睛。屋檐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蜂巢,有的和拳头一样大,有的就和指甲盖一般大。它们就那样空空荡荡地挂着,雪没有把它们掩盖,风没有把它们吹落,来年,天气转暖,它们便又成了归来的蜂类的家。枯草在院子里泛滥,每间屋子的墙壁,都满是裂痕。院子里最左的那间土房子是个厨房,没有门。我过去一眼便能直接看到正对着的灶台和摆放在上面的大锅,在那旁边其实还有个土炕,不过在记忆里,这里很少用来做饭,也从没有人在这土炕上睡过觉。用来做饭,也只有家里过红白喜事的时候。这个屋子阴森森的,墙壁都已被熏成了黑色,唯有的几个窗子都已破碎,里面也没有多的家具,就那样赤裸裸的。

    而这个屋子的对面,有一口水井,是那种很老式的压水井,铁制的。用它打水在记忆里我只成功了一次,水从井的喷口汩汩流出来,很是冰凉。而在这口水井的旁边,便是一块菜地,那时候到了春天,母亲便会去买一些种子,撒在上面,有西红柿、豆角、辣椒、黄瓜等,而现在这里却长满了野草,雪都没有把它们完全盖住,这儿死一般沉寂。

    连着菜地的那间房屋子我没有进去,因为从外面便明显地看到这间屋子中间的地方已经塌了。这间屋子也不是用来住人的,里面多是用来摆放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记忆里这儿曾放着几个木柜,有长的,有宽的。还有很多那种很大的竹筐——每年都用来装苹果。这间屋子曾是我们捉迷藏的天堂,因为每个柜子都可以钻进去,成了天然的屏障。尤其是那个大竹筐,捉迷藏的时候直接拿一个盖在身上,蜷缩在里面,久久不出声,一般没有人能够发现。

    这间屋子再往右看,便是我曾经住过的屋子了,这也是埋藏我记忆最多的地方。在这两间屋子的中间,能明显看到院子的后墙也从中间塌了。拐角处的狗窝还在,那差不多是十几年盖的,那时候父亲和母亲在路上捡到了一只黄色的狗,它刚被捡来的时候,身体极度的虚弱,过了半个月左右的时间,才开始活泼了起来。母亲便在这两件屋子中间的拐角处用砖头给它搭了一个小窝,这条黄狗在这里又生过五六次小狗崽。在我们搬离这里以后,这条黄狗还活着,我们不便把它带走,它就孤伶伶地被放在院子里,每隔一段时间我们再回去给它送饭。这样的时间差不多维持了半年,我们便将它也带走了,只可惜并没有过多长的时间,它就得了一种怪病,死掉了,死前的头一天刚刚生下了四只小狗崽……

    我看着狗窝,有点惊奇的是在它旁边的土墙都倒了,狗窝却还看上去还十分牢靠,和多年前没有什么区别。我才觉得时间或许并不能改变所有,有些东西在变,有些却始终依旧。

    我推开那间住人的屋子,一进去只觉得黑。墙壁是黑的,地面也是黑的。灰尘布满了整个屋子,刺激着我的鼻子。我想找个地方坐坐,都是一种徒劳。我看见土炕上不知为何缘由,中间竟然破了一个很大的洞。旁边的窗户完整的,只剩下了一两块。拐角处立着的衣柜是大开的,里面的镜子也是破碎的,玻璃渣就掉在地上。房梁上都是蜘蛛网,近处一看,依稀从墙壁上还能看出流水的痕迹,看来这间屋子已经被雨侵蚀得厉害了。此外,屋子里就只还剩下一个过去是用来摆电视机的桌子了,这个桌子上空空如也,不,上面还有灰尘。

    看着眼前的一切,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多年前曾坐在土炕上看电视机的场景,那时候电视机只有三四个频道,想看什么都没有。但那时候,或许也不会想看什么。就是这三四个频道,我却总是能津津有味地看上一天,觉得没意思了,再跑出去,去小卖部里买几袋零食。当时的一天便可以如此度过,我不觉得这里无聊,我也不觉得这里寒酸,我只觉得这是家——温暖极了。然而,这再也难以回去了,以往的一切都是只买了一张单程票,返航的日子遥遥无期。

我走出了这间屋子,吸一口外面的空气,顿时觉得清凉了许多。这时候雪已经停了,我在院子里,突然世界变得静谧了,没有任何声音,只有无数回忆的波流在涌动。

    顺着院子大门的方向走,还能看到一间屋子,这间屋子同刚才的那件屋子是连着的。这间屋子很大,也住过人,但大多也是用来放一些杂物的。这间屋子我也进来了,我进来只惦念着一件事情,那便是在正对面的柜子里看看我过去在这里留下的一些书,这些书都是小学一二年级的。我以前来翻看的时候,一看到那时候稚嫩的字迹就忍俊不禁。但不幸的是,我这次去的时候却发现柜子里竟然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了,我不知道它们都到了哪里。我丧气地想要离开,这时候才仔细地环视了一下这个屋子,一样的黑,一样的满是灰尘。这间屋子里也很“饱满”,因为它摆满了桌子和柜子,这些桌子和柜子自我小的时候就原封不动地在这里放着,从未改变过次序。每个桌子和柜子上都放着一些装饰品,有一面极大的镜子,有几束假花。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那时候正中间的那个柜子上便放着爷爷的遗照,旁边是香台,每隔一段时间父亲或是母亲便在这里点上几根香。这里当然也是玩捉迷藏的好地方,每个柜子都是藏身的绝妙之选,一旦要玩的话,这里总是要翻江倒海了起来……

    我叹息了一口气,从这里走了出来,轻轻地合上了门。这时,我又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原来是大妈在叫我,饭做好了让我去吃。我赶忙小跑了出去,把锁挂在了大门上。雪上面,又添了两排脚印。

    大妈做了十几道菜,把桌子都摆满了。有道菜怎么都“挤”不下了,三姐爱吃,便趁先倒了一半在她的碗里,大家都笑着,叫着她的外号“尖子”(在我们这儿这形容人机灵)。大家笑了一番,便陆续地开始吃了起来。我这时候才有机会仔细地看了看眼前的这些人,让我惊奇的是,不知怎么,三个姐姐竟然没了原来的苗条,一个一个都胖了不少,整个身体显得圆滚滚的。尤其是二姐,记忆里她从小就很瘦弱,大家老说她像根竹竿一样。我当然不好意思直接问她们是怎么突然变胖的,便在胡乱的想。我想,这或许就是结婚后的女人真实的写照吧,我表面没做反应,心里却偷偷地笑了起来。

    饭桌上,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往往我碗里的菜都是其他的人一筷子一筷子夹过来的,完全没征得我的同意。其实,即便我说不要,也是一种徒劳。我就那样地吃着,只吃一小碗便饱了,但花费的时间却和别人吃两大碗是一样的。所以,自小到大,乃至现在,我总是家里吃饭最垫底的那位,有时候,碗都洗完了,我还没吃完。家人都说我是细嚼慢咽,我觉得我已尽了自己最快的速度。这次吃饭也是如此,一直熬到了最后,我才吃完,把碗递给了大妈。他们便都笑着,说我还和从前一样,上了大学也一点都没改变,怎么和父亲饭量的差距那么大。我在一旁边擦着嘴巴,边笑着。他们也开始打量起了我,说我在大学又变白了,也高了不少,就是和以前一样,不爱说话。他们还问我有女朋友了没,我还没张口,几位姐姐便说肯定有了呗,大家便哄笑了起来,我只觉得脸上泛起了一阵热。

    饭吃完了,几位姐夫便张罗着要喝酒,他们或许早就迫不及待了。大妈便把几位姐姐都叫到了另一个屋里去,我从话音中才得知,原来,三位堂姐都已经是有孕在身,怪不得他们都变胖了不少。大姐已经怀孕五六个月了,二姐比大姐晚一两个月,而三姐又比二姐晚一两个月,这或许一场冥冥之中的注定。当我得知了这个情况后,我突然觉得一阵开心,想到家里又可以多几条新鲜的生命了;但我又突然觉得悲伤,想到我竟然转眼要成为父辈了。我也才发觉,原来今天没有一个人抽过烟。

    于是,几位姐姐便都起身去了另一个屋子。我也要跟着去,但是却被叫到了酒桌上。我自然是不想喝酒的,只好就那样无耐地坐着。不过,大家其实也并不难为我,只是要敬重一下酒场的礼仪和我作为男人的一种貌似的“义务”,我还是得拿起一杯酒来,同他们干下去。说实话,我一直都无法体会到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喝酒,我每次只远远地一闻到,便觉得反感和厌恶。

    那几位喝酒的男人我看见还纷纷抽起了烟,一时间屋子里面就烟雾缭绕了起来,我顿时呼吸都有些困难了。他们大声的讲着话,似乎不费力气一般,声音像是要冲破云霄一样。我看着他们,不知怎么就生出来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这种感觉是厌恶吗?——我怎么可以厌恶我的亲人。这种感觉是欢喜吗?我只觉这里满是沉闷。我觉得我隐隐约约的和这里有了一种疏离感和陌生感。

我便起了身,去了另一个屋子。这个屋子里暖和的很,几位姐姐都坐在土炕上,正围在一起打扑克牌,大妈在一旁看着笑。见我进来,她们又是给我吃的,又是给我喝的,我只拿了一根香蕉在手里。我坐在旁边看她们打牌,一种熟悉的画面又涌上了我的心头。多年前,就在这个土炕上,我们无聊时不知在这里曾玩过多少次的扑克牌,有时候输得多了,便会有人红着脸大发一通脾气,周围的人就在一旁偷笑。有时候,一玩便玩到很晚,还发出巨大的声音,在另一个屋子里的大妈便会过来骂我们一番,让我们早点睡觉。我们都假装睡了,但实际上等大妈走了,我们便偷偷躲在被窝里大笑一番……

    我也加进去玩了起来,但总觉得比以前拘谨了些。和以前一样,三姐输了果然就要赖账,二姐忙揭穿她,大姐便骂她一番,三姐就假装无辜了起来,大妈在一旁痴痴笑个不停,我也跟着笑了起来。我没带零钱,所以前面几把我也在赖账,不过她们并没有介意。但随后,我突然牌运变好,反过来把三个堂姐都赢了几十块,她们每次输的时候,却丝毫没有赖账。这也和从前一样,无论是玩什么牌法,我多数的情况下都会赢,她们常说是因为我聪明,实际上又总是让着我。玩着玩着,也就慢慢无聊了起来,牌局也就散了。

    几位姐姐和大妈就开始聊起了其他的事情,大都和结婚有关,因为三姐的婚期还有二十天左右的时间了。此外,还聊了很多事情,无非都关于孕期、孩子、日常琐事……我在屋里面,这些话题于我而言自然是无聊的,同我没有什么关系。我这时候突然又瞥见了挂在墙上的一张三位姐姐的合照,照片里的她们应该都只有十几岁,还显得极为稚嫩和青涩。和现在的她们一比,真是有着巨大的差异。这种差异不只是写在脸上的……而这种没有写在脸上的差异又让我有了一种和刚才同样的疏离感和陌生感,我不禁又有了一种很怅然的感觉。

    我起身又出了屋子,到了巷子里。这时候,雪停了,太阳出现了,裸露在天空。路过那些男人在喝酒的屋子,很轻松便能闻到浓浓的酒气和烟味,我觉得很反胃。在巷子里,我刚走了一段距离,便看到刚回来的堂哥,他原来是去买酒了,手里正抱着一箱啤酒。看到他——这个和我曾在一起待过不知多少时间的人,我突然涌上了许多过去的回忆。想起许多话来说,但不知为什么,话到了嘴边却都又被咽到了肚子里,只化作了嘴边的一个浅笑。堂哥也是,并没有说出一句话来,过了半天,才说出来一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说完,也笑了笑……我不知道我都向他说了什么,总之,所能感受到的还是那种疏离感和陌生感。我跟着堂哥又进了屋里,那样无聊地坐着。

    就这样,便到了下午,又吃了一顿饭,便要回家了。堂哥和几位堂姐还有几位姐夫一直送我们到巷子外的路上,他们已经说了好多次,让我们在这里住一晚,我们还是走了。太阳已经出现了好大的功夫,路上的雪变薄了很多,有许多已经化成了水,又结成了冰。在路上,远远望去,周围的一切都萦绕在一层淡淡的烟雾里,有一阵冷冷的风吹来。我和父亲要开车走了,他们都在不停地挥动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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