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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妈

 印象黄陂 2020-09-13

  

文 | 陈四妹 · 图 | 网络

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居住在黄陂长轩岭的人们,估计没有不认识我的二妈的。也并非因为我们老陈家,而是二妈嫁给我二伯之前就很有名,因为那时她还是长轩岭头号大土匪马长青的小老婆。而马长青在长轩岭可谓是霸据一方,无人敢招惹(黄陂县志中有马长青的记载)。

幼年时,娘家隔壁的二大(二大辈分上些,二大和二妈年龄其实是差不多的)提起我的二妈那叫一个眉飞凤舞,神采飞扬。我能感觉二大对二妈过去生活的崇拜和向往。每每夏天隔三差五就给我们讲故事,而二妈就是隔壁二大经常讲到的故事主人翁之一。

从二大的口中我知道二妈名叫潘彩霞,家中排行老四,因为上面有三个哥哥,因此她的出生在那个男尊女卑的年代是没有体现出来的,反而父母和哥哥们对她是疼爱有加,致使她性格活泼大方,敢作敢为。那个年代还在缠足,但是二妈却是一对大脚。

而二妈的模样用二大的语气来形容即使没有千里挑一,至少也有百里挑一。这个我没异议,因为在我幼年时期的记忆中,二妈的五官立体,辨识度高,有点混血儿的模样。而那时二妈已进入花甲之年了。

尤其她的一对眼睛,棱角分明,眼角竟然没有下垂,依然翘起,我时常在心里默想她老人家年轻时的相貌,按照二大的描述应该有点像87版《西游记》中的黑狐精变幻的美女样。比黑狐更漂亮,相同的是同样带着狐妖的美。

二妈娘家环境在那时也不太差,家里有点小田,忙时甚至还会请短工。而她父亲还在做点小生意。而这些所有的收入马长青是要按一定的比例收取保护费的。一九三八年也就是二妈十七岁那年,二妈父亲做生意回家过年遭遇歹人袭击。不仅所有的钱财被抢劫一空,人也打伤了。

回到家后,二妈父亲又气又怄再加上身上的伤,竟然卧床不起,恰巧马长青派取手下爪牙来收取保护费。此时家里如何拿得起这笔钱!二妈一气之下,直接找到马长青的山寨讨要一个说法。

马长青的寨子就是长轩岭的横马路那里最高的一个地方,就是后来的草品厂,直至现在做了长轩岭的商品房。

二妈气势汹汹地来到山寨门,高声喊着马长青的名字,小喽啰们见是一漂亮的姑娘,就嬉笑着吹着口哨把门打开,马长青也闻声出来观望,这一看,不要紧,马长青根本就听不见二妈说的什么话,只见她红扑扑的脸蛋上面精致的五官,乖乖,咋这么漂亮!因呼吸急促而起伏不定的胸部更是显现凹凸有致的身材,令人神魂颠倒。

马长青定了一下神,慌忙叫人看茶,请二妈坐下来慢慢说。马长青终于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骂一声,这些个狗日的,我平时怎么说的,年成不好,特殊问题就特殊对待,难道他们想逼死人不成,回来了我不打断他们的狗腿子!

见马长青这样说,二妈深吸一口气稍稍梳理自己的情绪,心里也就平静了许多。然后再来细细打量了一下马长青,三十岁左右,身材高大,青铜色皮肤,五官也算端正,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胸部和手臂的肌肉。

当二妈和马长青四目相对时,二妈感觉有一股电流通过一样。刚刚平静的心脏竟然又一次扑通扑通跳起来,但感觉和来时心跳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马长青送二妈出了寨子时说,叫二妈放心,今年的钱一分也不会收,收了明天也会给退回来的。

回到家里,父母和哥哥们都担心得不得了,见二妈毫发不爽地回来,问她情况,二妈竟然啥也不说,把自己关在房间说,没事的,马长青不是个坏人。大家悬起的心才放下来了……

第二天早晨,马长青带着昨天上门的两个小喽啰来到潘家大湾,一进门就让他俩跪下来,给二妈的父母亲磕头道歉。二妈母亲急忙扶起他们二人。马长青当着二妈家人的面大声呵斥着两个小喽啰,然后让他们滚蛋。

二妈就躲在自己房间里听着马长青的说话声,想出来又有点不好意思,不知如何是好,这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令她脸红心跳。

马长青坐在二妈父亲床边的椅子上,和二妈父亲聊着天,问问身体情况是如何遭遇劫匪等等,马长青一边说着聊着,但是眼睛始终在寻找着其他什么……二妈的房门开了一个口子,碎花衣角都露出来,马长青的眼睛就始终停留在那里……

马长青走的时候留下了5个大洋,嘱咐二妈母亲务必要去药铺看郎中,不能耽搁,也不要舍不得钱,如果有困难就来寨子找他。二妈父母亲再三推辞也拗不过马长青的坚持,只好恭恭敬敬地收下。等马长青一离开,二妈父亲长叹一声,这可怎么办啊!

二妈母亲不解地问,当家的,怎么了。二妈父亲说他这是看上了咱们家闺女,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至此之后,马长青隔三差五地都要来光顾一下,有时提一些山上打的野兔野鸡之类,有时拿一些别人进贡给他的自家做的土特产。说给伯父补补身子。

二妈则天天盼着马长青的到来,连马长青骑的马蹄声也能分辨出来了,后面的故事就顺理成章了,二妈的父亲思忖着闺女如果嫁给马长青有两点心里过意不去。

第一,马长青是土匪,姑娘嫁给他,说出去不好听。第二,马长青有一房妻室,而他老婆是马长青母亲娘家侄女,她们婆媳关系融洽,因此嫁过去只能做小老婆,这是二妈父亲所不能忍受的。

可是眼瞅着自己闺女看见马长青那种难以掩饰的喜悦,知道他们郎情妾意,你侬我侬。老两口子也不便说什么,就算是默许了,于是大约半年之后,马长青就热热闹闹把二妈娶回山寨。听二大说她也去看了的,虽然是二房,但是娶亲的仪式一点不像娶小老婆的,绝对的排场气派。

二妈嫁给马长青后,学会了骑马,射击。马长青专门给二妈买了一匹枣红色的马,二妈经常骑着她的枣红大马,小蛮腰间左右两边分别别一把小手枪。一路驰骋在长轩岭街道上,每每二大谈起枣红大马背上的二妈时,口中就会不停地发出啧啧啧的赞叹,称赞那时候的二妈可谓是英姿飒爽,意气风发无人能及啊……

1948年,二妈嫁给马长青整整十年,很奇怪的是一直没有生育。幸亏马长青大老婆给生了一儿一女。二妈一直就以为自己没生育能力,可是她生性好强,也不愿意去请郎中捡药吃。

这十年期间,有国民党来过山寨,日本人也来过,马长青把日本人哄得团团转。把搜刮出来的民脂民膏贡献一部分出来孝敬小日本,为日本人命是从。因此在那个战乱时期他还是雄霸一方,有日本人庇佑,只是可怜了当时长轩岭的父老乡亲们。

二大曾亲眼看见过日本人令人发指的行为。那是一个冬日雪后的早晨,一个年轻的女人赶早集,被日本人强拉进车里,也不管那女人如何哀求,过了大约一个小时,那女人赤裸裸的被日本人扔出了车,日本人一路淫笑着,开着车扬长而去……二大躲在别人家门口草垛子里腿都吓软了……

还是好心的路人脱下衣服把女人遮盖起来,不久听说这个女人就疯了……见到男人就害怕得发狂……

1945年日本人投降之前,国民党也来过,想招安马长青,马长青表面也很尊重国民党的特派员,心里是不愿加入他们的编制的。直到日本人宣布无条件投降,马长青才决心投靠了国民党。

后来就一直为国民党所用,直到1948年10月,因为为害一方,助纣为虐,共产党决定为民除害,剿平马长青山寨。

马长青则负隅顽抗,准备与共产党决一死战。他的老娘大老婆孩子已悄悄转移走,身边就只剩下二妈一个人。二妈枪法好,能左右开弓,但马长青收回了二妈两把小手枪。马长青知道自己是现在是螳臂挡车,不自量力,也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只是手上沾满太多鲜血,害怕共产党不会放过他。

马长青突然拿着枪对准二妈说,我不想让你落入共产党之手,。你是我的老婆,落到他们手上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干脆我一枪打死你算了!二妈闻声一惊,转身就跑……

马长青等二妈跑远了就开了一枪,二妈吓坏了,躲到一户农家脱下自己的衣服首饰给农妇,换了一身农妇的衣服仓促地离开了长轩岭。

二妈一路漂泊至南京,二伯那时在南京跑码头,遇上了二伯,通过了解知道彼此是老乡,竟然又多一份情感来。二妈拜托二伯去打听马长青最后的下落。无论如何,毕竟曾经相爱一场,还有夫妻之实。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二妈越来越相信马长青只是为了能留住自己的一条命,故意假开的那一枪。二妈想如果马长青真想开枪打死自己的话,按照他的枪法,至少不打死也会让自己受伤,而不是毫发无损,想想这些,二妈也会流泪脸满面,难怪他不让自己拿枪,是想让我干干净净的离开,奔一个活头啊。

等再过一年二伯回到长轩岭,打听到马长青已被就地正法了。

二妈得知这个消息在床上睡了三天三夜就没起床,滴水未沾。二伯小心侍候着,开导着二妈,在这个过程中二伯在心里已暗生情愫,心想一定要保护好二妈一生,如果二妈愿意的话。

1949年新中国成立之后,婚姻法规定只能娶一个老婆,二伯就不顾爹爹大大的反对,坚决和原配二妈离了婚。他们是娃娃亲,二伯和这个原配二妈时是没有什么感情。然后和现在的二妈结了婚。婚后很长一段时间就一直居住在南京。

二妈一直以为自己不能生育,但是在和二伯结婚的第二年就怀孕生了一个胖儿子,那时候的二妈仿佛就是重生一般,满心喜悦地迎接着新生命的到来,可是好景不长,这个可怜的孩子不到两岁竟然生了一场恶疾,不幸夭折了……

不久,二妈学会了抽烟喝酒,每天都是喝得醉醺醺的,二伯起先陪着她喝,知道她心里苦,没处诉说。唯有借酒消愁。后来二妈一直就没有再生育了。

但是二伯还留有一根血脉的,那就是原配二妈走时肚子里有二伯的孩子。多年以后隔壁二大告诉我父亲的。父亲也曾偷偷去看过这个堂姐,她的五官和二伯简直就是一个模子所雕刻的。

自从二妈失去孩子后,性情大变,不喝酒就不说话,喝了酒后又哭又闹。二伯决定带二妈回长轩岭,离开那个让二妈伤心的地方。于是,1952年,趁我的父亲和母亲结婚之时,二伯带着二妈回到武汉。

爹爹大大,二伯二妈,我的父母就居住在一起。那一年二妈三十一岁,父亲十九岁,而母亲只有十六岁。

大伯在新中国成立之时作为政治犯还在牢中服刑,解放前大伯作为日本人翻译官,一直在西安生活。所幸没有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所以只是进行劳动改造,留了一条性命。

大伯长我父亲十七岁,长二伯两岁,那时的大伯已生有一儿一女,堂姐大些,大概有十岁左右,堂哥小些只有七岁左右。大妈和堂哥堂姐在西安靠着娘家接济过日子。

大伯是高级知识分子,精通八个国家的语言。长轩岭有人甚至说他是黄埔军校毕业的。但是我向父亲求证过,大伯留过学,但没有上过黄埔军校。因此堂哥堂姐都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大伯入狱之前曾叮嘱过大妈一定要让孩子读书,哪怕砸锅卖铁。

所以大伯入狱第二年,大妈负担不了两个孩子读书时,父亲受大伯之托把大妈堂哥堂姐都接回来长轩岭继续念书。

第二年我的母亲怀孕了,但是生孩子时是难产,所以这个孩子一出生就夭折了,是个女孩。此后好多年母亲都没有生育,直至一九六三年。二妈的肚子也一直没有动静。为此大大经常会指桑骂槐说二妈和母亲是不下蛋的母鸡,吃白食。

母亲可以逆来顺受,可二妈曾经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她受不了,每每就和大大争吵。没有办法,二伯只好带着二妈租住在外。免得婆媳争吵。此期间倒也相安无事,只是二妈一直思念着自己的孩子,可是也没能再生育弥补自己的缺失,以后的日子,二妈的性情更叫阴晴难定。

1963年我的母亲结婚差不多十年后,才生下来第一个女儿,我的大姐。大大开心得不得了,可是二妈每每见到我大姐,就会想起自己夭折的孩子而失声痛哭。

于是大大叫母亲不要把孩子给二妈看,说二妈已疯了。那时堂哥堂姐都已长大成人,大大几乎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我大姐身上。也难怪,父亲是大大最小的儿子,宝贝得不得了,而父亲十年才得一女儿,可想而知大大的心情是何等的喜悦。


我的二姐出世不久,大大就去世了,二伯二妈于是又搬回家里住。二妈心情好时对姐姐们疼爱有加,烦躁时就瞎骂,而那时是很忌讳骂女儿的,尤其不能带脏字。于是妯娌伙的战争就开始了。


等我和三姐相继出生后,家里很热闹了,而二伯二妈冷冷清清。二妈心情阴天比较多,但凡我们姊妹在家嬉戏疯闹的时候,二妈就会在隔壁大声吼叫,呵斥我们太吵,扰乱她睡觉休息。母亲下班回家,我们就会告诉母亲二妈又在骂我们了……因此母亲和二妈的积怨越来越深。

二伯和父亲也束手无措,母亲是很自卑的,心想自己生的都是女儿,本来就抬不起头。而二妈用很难听的语言来攻击自己和女儿,这让母亲更加难堪。

而二妈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儿子,也没能再生,她的心灵也是伤痛难愈,每每见我们围绕母亲,承欢膝下,而自己年数渐老,心中难免不平衡,如果喝醉了,也会故意找我母亲的茬。

母亲只是一味的忍让,只要二妈不骂我们。可是醉酒后的二妈是不依不饶,有一回,把我家的锅都给砸破了。有一次,母亲甚至给二妈跪下来求她不要无理取闹,二妈才被二伯和街坊拖回了家。

这个情境在我幼小心里,也形成一道伤疤。记得目睹当时现场的一个小伙伴,在和我闹别扭时,突然说一句话,你妈给别人下跪呗!丢脸丢脸……我顿时像泄气的皮球,感觉颜面丢了一地,我涨红了脸,却无言以对……

幼年时的伤害是刻骨铭心的,我因为小,对二妈只有一点点记忆,而三位姐姐对于二妈的所作所为,到现在都难以释怀。觉得那时的二妈就是一条心欺负咱们家。

二妈在三位姐姐的童年记忆里就是恶魔的存在,可是我的记忆里竟然留着多的是温暖的,记得二妈喂兔子时,我会屁颠屁颠跟在后面,我发出的为什么,二妈都会耐心解释一通。很多时候我喜欢跟着二妈。

有一次,我家饭没熟,可二妈家饭菜香味太诱人,我就拿着碗直接去他们家,二妈问我辣的你怕不怕,我摇摇头说不怕,吃了一口二妈做的红彤彤的凉面,那叫一个辣啊,可是味道真的很好吃,这是我母亲做不出来的。母亲做饭菜一向很马虎。

见我辣的直吐舌头,二妈笑得前俯后仰说,你不是说不怕辣吗?真的是很少能听见二妈这么爽朗的笑声。

姐姐们的记忆里,只有二妈和母亲反反复复的争吵,以及母亲哭泣的眼泪。最后一次吵架大约是1979年,那时大姐已参加工作,二姐已长高了好多,背影就像成年人。

那天,二妈又喝醉了酒,和母亲吵得不可开交,把我家的锅丢地上但没摔破。二姐急了,把二妈一推,二妈往后踉跄几步差点摔倒,然后二姐跑到二妈家,拿起一张凳子,把她家锅也给砸烂了,从来没见过二姐这么厉害的样子,我吓得哇哇大哭,站在门外角落里瑟瑟发抖。

二妈也是第一次看见二姐发这么大的火,酒醒了一半,依然吵着要母亲赔她一个锅。但是说话的声音已明显小多了,不敢猖狂。慢慢的,街坊邻居走过来劝阻。二妈才悻悻的回去安静下来了……

从那次吵架后,二妈有好长时间很安静。也没有见她和二伯争吵。

有一天,有几个陌生人来看房子,叽叽咕咕的。原来二伯二妈把他们的房子卖了,准备回南京安度晚年。

二伯二妈在南京又住了差不多上十年,突然,有一天二伯一个人回武汉来,那时我们才了解到二妈在南京的日子,更是以酒买醉,几乎从来都没清醒过。最后一次,二伯不在家,二妈一个人喝多酒在街上胡乱穿马路时出了车祸。过了不久就撒手人寰了。

尊照二妈身前的遗愿,二伯把她和她那夭折的孩子葬在了一块。二妈说孩子太可怜,这么多年没有人陪,也没有人来爱,一个人孤孤单单,现在她终于有机会可以陪陪儿子了,终于可以和儿子团聚了……二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我仿佛看见二妈躺在冰冷的病床上,眼角挂着混浊的泪水,空洞的眼神里竟然充满了期待,微笑着、永远地闭上了双睛……

岁月斑驳诉说着过去,历史的车轮已悄悄划过身后,我们迎来了崭新朝阳的新篇章,纯朴善良的中国人已开始了幸福的新生活,如果二妈泉下有知,大概会为我们现在所拥有的美好生活而感到欣慰吧!

本文作者陈四妹授权印象黄陂发布

关于作者  陈四妹,笔名陈岑,1972年2月18日出生。黄陂区长轩岭人,木兰山管理处职工,曾在武汉某私立幼儿园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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