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毕业离校 无锡市一中初三乙班66届毕业生 陈炳琪 在各届的毕业生中,我们“老三届”的毕业离校方式是最独特的了,没有通常的毕业考试,没有举行毕业典礼,也没有学生与老师依依不舍的惜别(当时老师已经靠边了,学校归驻校的工宣队管理)。而且是66、67、68 三届毕业生同时毕业离校,66、67两届的毕业生去苏北农村插队,68届毕业生去苏北农场插场,还有少部分学生回自己老家农村插队,当时只有这三个去向。连正规的毕业证书也没有发,后来到农村后才补寄给我们一个相当于毕业证书的学历证明。 我本应该在1966年夏季毕业考高中的,正当大家准备复习迎考时,全国开始了“文化大革命”运动,取消了考试。学生的任务一开始是参加大批判,批判资产阶级;然后是“革命大串联”,到各地去学习开展“文化大革命”的经验;后来又到工厂去“学工”,和工人一起上班,向工人阶级学习。1967年上海“一月风暴”以后,全国开始了夺权(向各政府部门和各单位的走资派夺权)斗争,各地成立的群众组织也逐渐分成了两派,开始了势不两立的派性武斗,进入了动乱时期。除了少部分学生在外面参加斗争外,大部分学生只能在家等待。后来随着各地武斗基本平息,到1968年两派群众组织联合成立了“大联委”来共同掌权,后来各级领导机构成立了“革命委员会”,逐渐恢复了正常。工厂开始“抓革命,促生产”,学校开始“复课闹革命”,其实学校没有真的复课,只是学生在学校“工宣队”和“大联委”的组织下,返校听安排。 1968年9月正是以往暑假结束学生返校的时间,利用这个时机无锡市开始安排全市中学“老三届”毕业生到苏北盐城地区农村插队。无锡市一中、无锡市二中市里两所最好的中学首先开始行动,分别到盐城地区最贫困的两个县滨海县和响水县(当时江苏省最贫困的有五个县,称作“滨阜涟灌响”,即滨海县、阜宁县、涟水县、灌云县、响水县)去插队。无锡市一中的“工宣队”和“大联委”根据上面的安排一方面进行“立志务农干革命”的大力宣传(注:毛主席“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号召是1968年12月22日人民日报发表的,当时还没有发表),一方面抓紧时间做学生到滨海县农村插队的准备工作,专门组织了一个工作组于9月24日至10月5日赴滨海县去打前站,回来后出了一期《上山下乡专刊》,以市一中赴滨海参观访问组的名义发表了“立志务农干革命,双手绣出地球红——赴滨海学习汇报提纲”的文章,并油印成传单(当时还没有电脑和打印机,是用钢板刻成蜡纸,用油墨印到纸上的),每个学生发一份。这份传单实际是向“老三届”学生发出的动员令,动员大家到滨海农村去插队,并提出“去不去农村是对毛主席忠不忠的问题,是愿不愿意接受再教育的问题,是决心做个什么样的接班人问题”。 紧接着就是叫大家报名,报名后马上就被“光荣批准”,发迁户口证明,迁户口证明也是油印的格式证明,盖了“无锡市一中革命大联合委员会”的印章,让学生自己填了姓名和派出所名称去迁户口,迁完户口就通知准备10月30日出发,所有安排都非常匆忙。学生父母的单位也都动员起来,赶做“支农箱”(就是用木板钉的像现在包装箱样子的箱子,用的木材计划应该是特批的),给每个去农村的子女一个“支农箱”,摆放被褥、衣服等行李。 无锡市一中首批赴滨海农村插队的学生315名,共计分成61个知青组,分别在滨海县五汛、坎北、淤尖、果林、大套、坎南六个公社(其中含少量外校生,一般是一中同学的兄弟姐妹)。1968年10月30日大家带上行李到西门桥(当时改名叫人民桥)堍集合,学校举行了欢送仪式。我们乘坐的是无锡航运局的769号轮,这可能是无锡航运局选的较大的客轮了,但船经过江阴进入长江后就显得船太小了,看着觉得有点经不起风浪的样子。不过我们并没有遇到什么风浪,船慢慢航行到六圩要过施家桥船闸,正巧碰上船闸修理暂时停航,船只能停在船闸边等待,等了好久一直等到船闸修好后再继续航行。到第四天的11月2日我们才到达滨海县的阜坎闸(当时的交通不发达,专门的运送船还用了4天时间才到达)。上岸后县里在通榆公社礼堂开了欢迎大会,县宣传队表演了文艺节目。会后再用卡车或拖拉机将各个“知青组”的学生和行李分送到各公社的大队去。 由于到五汛公社的公路正在修桥,公路不通。卡车只能把分到五汛公社的学生送到北坍镇(也属于五汛公社,离公社所在地五汛镇约10公里),公社在北坍镇开了欢迎会,会后由各大队把学生接走。我们初三乙班的8名同学和初三丙的4名同学共12人分到五汛公社的中东大队,中东大队没有来人,就让我们等,结果一直等到天黑也没有来人,只好在北坍镇街上找了户叫刘鹤友的人家先安顿一下,等第二天再来人接。于是我们就在刘鹤友家厨房的地上铺了些稻草,暂时歇了一夜。 第二天我们等了一上午还是没有人来,不知什么原因,也没有任何消息(当时没有电话等通讯工具),大家不免有点着急了,有人说到公社去问问吧,于是打听了去公社的路程大约有20里路,大家听说后都想到公社去看看,都要去。可那么多大小行李怎么办呢?总得有人看管呀,我只好留下来看行李了。没有想到他们11人一去,当天没能赶回来。更没想到的是到傍晚时分,中东大队来了十几个人,拿着扁担和绳索,来接知青学生了。他们一看学生的“支农箱”和行李就嚷嚷开了,这人说“这么大的箱子挑不走”,那人说“那么多行李拿不了”,你一言我一语的,我面对这些陌生人,脑子里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我的11个同学都没回来,我到底要不要跟他们走?我走了如果他们又回来了这么办?12个人的行李和箱子我能照看得过来吗?万一路上丢失了怎么办?支农箱拿不走又怎么办?”,一连串的问题使我又担心又着急,只有我一个学生在,没人商量,又不能说不走,让人家十几个人白跑一趟也不好,真是为难极了。 最后我和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把小的行李都带走,大的“支农箱”就暂时寄放在刘鹤友家,第二天再来拿。拿走多少行李,留下了多少箱子,我赶紧做好登记,才跟着他们去中东大队。走着走着天就渐渐黑下来,等天完全黑下来就看不清路了,也不知道是在往哪个方向走,只知道沿着河堤跟着前面的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那时当地还没有通电,所以晚上看不到灯光)。走了好久,忽然前面人躁动起来,停下不走了,我听了好久才明白,原来已来到中东大队地界,有几个人已来到自己生产队,不愿意再往前走了,因为这里到大队部还有五里多路,如果送到大队部后自己再回家,一个来回就要多走十多里路,所以想让别人的担子再加点行李,把他们几个人挑的行李分掉,他们可以早点回家。可是别人也都饿着肚子挑担走了十几里路了,又累又饿谁也不愿意再加重量了。商量不通,这几个人干脆把行李放地上,拿起自己的扁担、绳索就要回家了。这可把我急坏了,看着放在地上的一堆行李,四周黑咕隆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真的感到是那么的无助,不知怎么办才好。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听到前面有人喊:“来人了,来人了。”原来大队部见接知青的人半天没回来,就派了几个人带着扁担前来接应了,真是来得太及时了,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于是大家又收拾起担子继续往前走。 在黑暗中又走了一阵,前面出现了房子和人影,有人喊:“来了,来了”,于是有人放起了欢迎的鞭炮。终于到了,大家赶紧走上前去。我走在队伍的后面(因为怕有东西丢了,在后面看着),就听前面有人问:“你们接的人呢?怎么只见东西不见人呢?”,这时有人指着后面的我说:“在这儿呢”。大家看到就我一个知青,就问:“怎么就一个人,还有其他学生呢?”,我赶紧向他们说明了还有11人到公社去的情况。大家见只有接到我一个人与他们原本准备看到的热闹场面差别较大,好像闹了个笑话,都自嘲地笑了起来。 大队部是面对面的两座单独草房,泥地泥墙草顶,四周都没有靠近的社员房子,一座是办公开会用的,另一座有锅灶和值班的床。放下行李后,人们逐渐散去。大队长和大队会计陪我在大队部吃了晚饭。晚饭是大米粥和咸鸭蛋,这在当地是招待客人才有的美食,平时是吃不上大米粥和咸鸭蛋的,社员家里一般每天都是山芋干加玉米糊,也吃不上菜。晚饭后大队长和大队会计在屋里一边下象棋,一边和我聊天,还担心我一个人在这陌生的、孤零零的大队部睡觉会不会害怕。我说:“你们早点回家吧,我不会害怕的。”,下完一盘棋后,大队长和大队会计就回家了。他们走后,我睡床上一边想着我的11位同学,不知他们到公社去的情况如何,一边回忆着路上的过程,庆幸着没有丢失行李,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大队的通讯员老大爷(那时没有电话等通讯工具,每个大队都有个通讯员,每天负责到公社镇上去一趟,把公社的通知、文件以及寄给各生产队社员的信件带回来)已帮我烧好了稀饭,告诉我稀饭在锅里就回去了。 令人高兴的是早饭后不久,我的11位同学也来到了大队部。原来他们昨天找到公社已经不早了,公社安排他们在公社住了一夜,让他们第二天直接到中东大队来了。初三丙班的4位同学分到第七生产队,生产队把他们接走了。我们初三乙班的8位同学分到第九生产队,这是一个新建的生产队,社员都在忙着盖自己的房子。新来的知青没有地方住,大队安排我们暂时住在大队部。接着大队找了条小船,有个社员带着我们到北坍镇去拉回了自己的行李,我们第一次当上了拉船的纤夫。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到公社去领铺板、长板凳和大锹、锨等农具。安顿好床铺,领到了农具,我们就要求到生产队参加劳动,可是我们住大队部,还没到第九生产队,没法参加农活,大队就安排我们上“河工”。每年冬天公社都要抽调各大队的部分劳力进行修整水利设施,开挖、疏浚河道,保证灌溉和排水渠道的畅通。抽到的社员(一般都是壮年男劳力)分成小组,自带铺盖、粮草、锅碗,吃住都在河堤上。工作就是将河底的淤泥挖出挑到河堤上去,起到疏通河道、加固河堤的作用。由于每次都是挑着重担走爬坡路,所以比较累。到晚上就是用树棍扎两个三角架,撑起一根树棍,盖上芦席,地上铺一些稻草,人就爬到里面睡觉。这项工作一般是半个月左右结束,当地人叫做上“河工”,也是一项比较辛苦的活。 上完“河工”回来又经历了一段无活可干的时间,因为第九生产队还是没有地方可以安排知青。我们很着急,长期住大队部也不是办法,只能催大队安排,最后经大队协调,将第八生产队牛棚隔壁的库房腾出来安置知青,重新把我们安排去第八生产队插队。这样我们才算正式安顿下来。 从告别学校的八角红楼,乘船离开无锡,走了一段曲折而漫长的路程才终于安置到生产队,这样的经历虽然已过去五十多年了,但仍记忆犹新,难以忘记。我想这是我们和别人不一样的毕业离校,也是我们离开学校、走向社会的第一课,它虽然有点曲折复杂,但却为我们以后遇到困难、战胜困难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附件1《上山下乡专刊》 附件2毕业证书 正面 反面 附件3上山下乡批准书 附件4迁户口证明 附件5滨海县行政区划图(1968年油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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