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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觉靠得住吗? | 小记录

 初心部落 2022-06-17 发布于北京

问:行书是真书的快写,还是草书的慢写?!

答:这其实是一个角度问题,但它能决定我们看到多少、看得多深。正如将书体看成动静之分,不但可以让我们不再纠缠于汉隶唐楷之争一样,还可直观地理解动态之于汉隶、唐楷的宝贵。汉隶还好一点,毕竟有天然就具飞扬之势的波挑笔画。而对于端点、转折处被刻意强调的唐楷而言,要写出气脉流动、或中气内含的美感确非易事,但那是楷书艺术性得以呈现的基础!

诚然,气脉流动与中气内含是两种不同的生命情态,前者可从褚遂良笔下窥见,如其起笔一抢间的转筋换骨,绝非凡手可为;后者则可从颜真卿身上悟得,如笔画相互揖让中的真气内含,更是老成手段!因此,就有了“唐楷之难,难在使其活”之说,说到点子上了。

同样地,如果将行书看成是草书的慢写,而非习以为常的真书快写,就有可能对我们以往的认识产生颠覆性的影响,则我们再去看真、行、草三种常用书体的关系时,就不再是一条由隶而真、而行、再而草的单线关系,而是由隶而一分为三的平行关系。

对于临习与鉴赏,亦将产生重要影响!在临习时,真行草各自独立的平行关系,使它们获得更广阔的交流空间;在鉴赏上,则可更容易辨别一件作品与历史的渊源关系。当然,所有这些,都必须在锁定一件具体的作品的基础上展开,而不能只是纸上谈兵。

问:唐楷是你锁定的标本吗?

答:唐楷并非唯一标本,但有其独一无二的优势。总得说来,主要反映在承前启后的功能上。从书体发展的历程来看,唐楷是书体发展的最后一个阶段,扮演着终结者的角色,唐楷以后再无新的书体出现。

从书法最重要的两翼——笔法与结体——的角度来看,唐楷既是笔法内容、形式最丰富的书体,是书法笔法的集大成者,也在结体上最为严谨规范的书体,其标本示范意义超过任何一种书体。

再进一步说,书法到了唐朝,正如唐朝是中国历史的巅峰王朝一样,书法从宏观的角度上看也达到了巅峰状态!楷书自不必说,行书单颜真卿的《祭侄文稿》,就足以独步古今,草书则有张旭怀素双星并耀,即便的不常用的篆书,也有李阳冰,这还只是从作品层面上的直观感受。

从理论层面上,孙过庭的《书谱》与张怀瓘的《书断》,也分别从宏观论述与历史梳理的角度上互成犄角,其高度与深度后世尚无人能超越!还有一个不能忽视的事实就是:书法是在唐初李世民的手上完成从书斋小道到庙堂显学的身份转变的。当然,唐朝在隶书上的建树差强人意,既无汉朝的野性之美,比之清朝,也略显荒疏。

问:不难看出,你在说《祭侄文稿》是独步古今之作、颠张醉素双星并耀、《书谱》《书断》后无来者、书斋小道与庙堂显学时,是话里有话的。似乎在真草行篆隶五种书体及书学理论建设中,除隶书外,都处于巅峰状态!甚至连书法的文化地位,也有鱼跃龙门的显赫气象。

答:这是我越来越清晰的直觉。尽管有无数前辈说过“书必宗晋,不入则俗”的话。但我还是以为那是从书法的另外一个层面,亦即格调上去论说的。我力挺唐朝,是从书法的第一步——法度与规矩——的技术角度去探索的,盛唐法度与魏晋格调并不一定冲突!相反,我更愿意将它们看成是一枚硬币的正反面,它们之间是互为唇齿、也相互成全的关系,不可偏废。而我更想进一步探求的,是直觉背后的无限景致。

问:对直觉的深入阐述,要注意的是什么?

答:避免枯燥无趣和天马行空。

问:你的方式呢?

答:力求与古人有会心处!

问:力求与古人有所会心处。意味着我们将要进行一场不无诚意的、类似于解密的对话。诚意是基本,而解密却需要足够的智慧,它也可能是一次让人措手不及的考验。因为很难事先知道将会在过程中遇到什么问题,在解决问题的过程中又将会出现什么新的麻烦。

答:对话的魅力可能就在这里吧,也是修习书法的过程中长期存在的命题,生命不止,则探求不止。你提出了一个很好的概念,诚意。它是我们唯一能把握的,尤其在面对书学宝库时,它也是我们手上唯一的钥匙。

问:你要打开的第一把锁是什么?

答:我想先把时间抻开,则跳出历史纪年法的习惯,重新定义唐朝书法的起止时间。同时,重新定位唐朝书法的范围——我是说,因为在篆隶楷行草五种书体中,楷书在唐朝取得了空前绝后的成就。这就容易让人习惯性地把唐楷等同于唐代书法。这不够客观。

将视野打开,尽可能客观地返原唐代书法的全貌,是我们探究唐代书法的前提。这里说的全貌,除了五种书体在唐代各自的面目外,还包括书学理论在当时的发展态势。基于此,就有必要从更宏观的视野上去把握,而建立宏观视野的第一步是重新思考书法意义上的唐朝。

问:书法意义上的唐朝?你的意思是从书法本身的发展规律上去界定唐朝是起止时间吗?

答:是的。书法作为一种社会审美观念及文化现象的反映,有其自身的发展规律。它与历史学家以某一重大事件为节点去划分时代的方式有很大的不同。它是温和的、固执的,它的改变是缓慢的、不动声色的,它不像朝代更替那样,一场战争就可以使江山易主。

如果从政治文化生态本身去考量的话,隋唐更替,更像是一场宫廷政变,隋朝的37年,更像是大唐王朝的彩排和预演。这当然是题外话,却给了我们一个全新的视角,则不妨将建国于581年的隋朝归并过来作为唐代书法的起点。而将结束点延伸到975年南唐亡国。

问:比历史学家多出了整整99年!

可是这动荡不安的99年对于书法而言,其意义可能并不亚于李唐王朝的289年。在这99年中,潜藏着文脉何以得到续接的密码。

甚至可以认为:读懂了隋朝的书法,就等于找到了打开唐楷大门的钥匙,而对五代十国书法有一个基本的把握,则等于把握住了“唐法”与“宋意”是怎样完成过渡的。

问:唐楷的钥匙在隋朝,开启的是一个尚法的时代。尚意书法的基因却在唐末五代,孕育的是一个繁花似锦的宋朝!你将如何阐释?

答:很难简明扼要地描述,到目前为止也没有一个大致成形的叙述框架。我现在能想到的,是对自隋朝立国至北宋定鼎前后379年间的著名书家进行梳理,并期待在梳理的过程中自成脉络。 常见的书法叙事中,人们会比较在意“他说了什么”。但我更看重“我感受到了什么”。这是两种不同的叙事模式。

书学之所以能让人着迷,也就在它总是能够给人予新的启示,而不单单是书法审美本身。那种以时间为轴线的叙述方式,固然有其不可忽略的优点,譬如它可以让我们更清晰地把握书法历史。但同样不能忽略的是常用的方式,也有其常见的弊端,它容易因拘于时间层面上的延续性,而将书法自身的成长脉络简单化。

书法本身的发展有一个“隔代遗传”的现象,譬如我们常说的“二王血统”,在笔法上你很难说唐朝的柳公权,就一定比宋朝的蔡襄来得纯正,在结体上,也很难说唐朝的褚遂良,就一定比宋朝的米芾继承得更多。在天下书家皆宗二王法的时间长河中,先下河的未必就比后来者善水。

问:你的叙述依据是什么?与以时间为轴的叙事方式相比,紧扣书法自身的发展规律的方式要贴切得多。但另开门户的方式也存在着一些弊端,譬如因过分注重书法本身而忽略了书法以外的因素,那无疑会陷入偏颇的误区。

答:这并非是一个厚此薄彼的问题。而是以何为主的问题。紧扣书法自身的发展规律也并非就一定会轻视时代发展对书法所产生的作用。问题不在于孰轻孰重的选择,而在内因和外因如何能更好地相互配合。至于叙述依据,它更多是源于内心的一种直觉。我在修习书法的过程中越来越感觉到,在书法长河的中央有一条看似跳跃不定的主线,是它是决定着河流的走向。

问:你的依据只是一种直觉。靠得住吗?

答:直觉中的那些神奇的意向和念头让我着迷,它比教案式的说辞要有趣得到。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是否靠得住,但它会在过程中呈现出一些全新的面貌。所以,我并非是要叙述一种状态,而是要通过叙述的方式去发现一些新的东西。

问:唐朝书法首先让你想到的是谁?

答:当然是颜真卿,他就像一个饱满丰盈的宝库,不管你从何处进入——如果你有幸进入其中的话,都将是人生一大造化。不惟是唐朝,就是在整个中国书法史上,颜真卿都是书法皇冠上那颗最耀眼的明珠!他甚至位于群星环绕的中央。

问:我以为你会将他和王羲之放在一起以双峰并峙的模式呈现。想不到是独领风骚!

答:我无意抬高颜真卿、更不敢压低王羲之。我们还是从历史上争论已久却没有结果、因而并将继续争论下去的一个话题开始吧。《兰亭集序》与《祭侄文稿》到底谁为“天下第一行书”?当然,自古武无第二、文无第一。

问:你刚说是最耀眼的明珠,又说文无第一?

答:这可能就是思辨的乐趣吧!它常常让我陷入前后矛盾的尴尬中。

但我得感谢这种尴尬,它将迫使我进一步深入。譬如说到颜真卿是最耀眼的明珠,却并不妨碍王羲之的地位,因为他是群星背后的天幕,也就是说:在群星闪烁中,颜真卿是最耀眼的一颗,而王羲之则是点亮群星的书法之神。这并不就表明王羲之就比颜真卿优秀,就像我们的父母生了我们,但我们可以变得比父母更优秀。

将《兰亭集序》与《祭侄文稿》放在一起比较,是因为他们都是最直接的书法作品,有着共同的介质和基础。

问:也就是说,将书家之间的比较具体到作品上来,是最直接的方式。或者说,以作品为共同的起跑线,让书家们各自呈现水平。

答:书法的成就必须落实到作品中来。即便是理论方面的成就,也必须有足够的实践作为依托。譬如孙过庭,是以书法理论垂名后世的,其作品《书谱》既是一部透彻古今的书学巨著,也是书法史上不可多得的草书杰作,特别是在对魏晋草书笔法的继承上,成就要远胜于唐代的其他书家,就是颠张醉素也不遑多让。

与其说孙过庭继承的是王羲之的笔法,倒不如说他直接承续了魏晋笔法传统,《书谱》中所呈现出来的笔法,与我们现在能看到的王羲之作品比起来,可能要丰厚得多。也即是说,站在现有作品上去看草书笔法,孙过庭要比王羲之更靠近我心目中的魏晋绚丽之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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