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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父亲

 黄土地上 2022-06-17 发布于内蒙古

父亲

老青年

关于我的父亲,我的记忆实在是有限。但我怕他的感觉,却仿佛是与生俱来的,现在仔细琢磨起来,可能是在我很小的时候,也许是一两岁时,因为一家人的生计,母亲就经常同父亲不断地争执,而父亲有大男子主义,不甘被我母亲指责,就会动手打我的母亲。也许我所亲历的这种恐怖场面就牢牢地潜伏在我的意识里了,反正我怕他就是与生俱来的那种,在我的记忆里他并没有打骂过我,我却由于莫名地怕他而没有喊过他一声爹。因而除了怕他使我记忆深刻外,我只零碎记得他的几个片断,而大多的事情都是从母亲和二哥关于父亲的讲述里听来的,因为在我七八岁时父亲就去世了。

我父亲很早就秘密加入了共产党,因而我从母亲口中听到的是一个鲜少管顾自己小家庭的父亲,娘跟着他受了不少苦。

新中国成立后,父亲每年都要背着他的破行李卷到灵寿县城(受训)开几次会,每次多则十几二十来天,少时也要几天至十来天。这些全是义务的,没有任何报酬的公务活动,这可以说是他对党、国家和人民大众的无私奉献,是一种大爱。正因为他把时间和爱献给了人民大众,也因此而造成了他对于自己家庭的亏欠。由于忙于公务和开会,这必然的结果就是他每年都没有别人在生产队里挣的工分多,所以我们家分的粮食就没有别人家多。

我娘几次告诉过我说:“你爹其实是个傻子,他和咱的邻居安连根都是村干部,但人家心眼鬼。每次县里通知他去开会,他都会找理由说有事走不了,而让你爹替他去,你爹大多时间都会毫不思索的就会答应下来。有时我有意见说他,他总是回答说,工作总要有人干,咱就吃点亏吧!”母亲摇头叹息道:“这样日积月累下来,到了秋天分粮食的时候,人家安连根同咱们家同样多的人口却比咱家多分几乎一半的粮食,同样的干部,结果差别却是如此的大!”

但父亲在县里开会其间分给他的馒头他自己舍不得吃,忍着饥饿节省下来,带回来给年幼的我们吃,当他看到自己的儿子享受他带回来的美食时的高兴样子,他就会很幸福地,很有成就感地微微一笑,此刻的他心中肯定是快乐的,也许他会认为这就是他当干部给儿子们带来的“特殊”待遇之处吧。这也就是他当干部能为自己的儿女谋得的全部的“福利”!

大哥长大到十七岁时跟着南营村的表叔到山西太原去谋生,在那里幸运的被刚成立的大型国企太原橡胶厂招工而成为了一名正式工。

自此后父亲在每年进入腊月后就会急不可待地盼望着他的大儿子回家来团聚。母亲说父亲挨到腊月的十四五之后,就会每天吃过早饭后,在家中屋里走到院里,又从院子里走回到屋里,就这样几乎不停地走动。母亲问他走什么走?父亲就会不好意思地掩饰支吾道:“没,没什么……”其实母亲早知道,他是急着到南营车站去接大儿子回来,但时间还早,一天只有一趟公交车,还不到来的时候!可父亲终究忍耐不住,就会说:“我上南营村里去串串门。”就匆匆走了。

其实,他到了南营并不去乡亲们家里串门子,而是守候在车站同人们聊天。左等右等,那公交车(名为公交车,实为卡车,只是敞开的车厢上面被帆布蒙住)终于开来了,父亲就会马上走到还没有停稳的车后,伸长了脖子紧盯着从车门下车的每一个人,希望能看到他的儿子。直到所有的人都下来了,他还是没有看到儿子,可此刻的他并不死心,忍不住将脑袋从车帆布的开口处伸进里面去看看,直到他确认里面再没有人了,才悻悻地、无限失落地走开。

其实母亲也一样,她也会不断地向村口张望着,只要看到我的父亲蔫头搭脑地,有气无力地慢慢往回走,就知道他今天白等了,儿子没有回来。

那时没有电话,父亲自然不知道儿子哪一天会回来,只能这样每天像猫挠心似地焦急地等待、接站。而母亲只要是看到父亲兴冲冲地快步往回走,那儿子肯定是回来了,就在他身后……

但让我始终感到威严的父亲却对他的父母非常地和蔼亲近。本来我们家在土改清算时,农会为了奖励我父亲为革命所作的贡献而将南营村地主的一处独院分给了我们,我们从小村子龙堂沟迁居到那里,那里是既宽敞,出行又平坦方便的大村镇,但居住过几年之后父亲心里老是记挂着他的父母,就说不在一个村里,又隔着一条大河,到发大水时就不能天天回去看望他们了。因而决计非要再搬回到小村龙堂沟去。

结果搬回去了却没有房子住,再加上三叔还误以为父亲回去是同他争老宅的地盘,因而闹的兄弟不和。再想返回南营村时,那里的生产队也不要我们了,所以只得又自己盖房子,以致于我父亲积劳成疾,身体出现了大毛病。

母亲还告诉我说,爷爷得病和病重后父亲就天天守在他面前,前后伺候,一刻都不想离开。最终爷爷死在他的怀抱中而他还久久不愿放下。

在那个刚刚建国没几年的年代,我们的国家还相当贫穷落后,我们家里自然更是生活艰难,在吃了上顿没下顿时,发愁的父亲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了,就提条麻袋上十几里的大深山上去挖一种叫黄节腿的中药材根茎回来上大锅里焐熟了全家人开吃,没什么味道的,就如同白萝卜一样,但它能填饱肚子,余下的还可以卖给收购站换取零花钱;又或者是父亲提了王八叉走到大河里去扎王八,那时河里有这种东西,运气好时,也会带回来几个。娘煮熟了给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吃,不仅填饱了肚皮,也改善了我们常年四季清汤寡水的生活。

有次正在上中学的二哥饿得实在受不了了,就同我村里的另一名同学从几十里之外的学校跑回家来,不想再上学了。家里虽然穷,虽然说经常为他的生活费和零花钱而发愁,但父亲却是不准他辍学的,硬是逼着他立马返回学校去,但这时已是晚上了,二哥就是不肯。于是父亲便大发雷霆,随手扯了一条背柴用的大背绳就要打他。二哥见势不妙,撒腿就跑,但父亲却穷追不舍,二哥只得借着月光奔上我家不高的土房顶上去。但父亲也随着追到房上去,用那条大背绳狠狠地抽打了他,就这样,二哥第二天便哭着返回了学校。

这不是心狠,实在是父亲明白,有文化的重要性,他自己就因为不识字而无法读上级给他发放的文件。对于一穷二白的父母,只有儿女们有了文化,今后才有出路,我大哥被招工就是很好的证明,人家工厂正是看中了他的小学文化!

从这以后,二哥就再也没有逃学回来过,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成就了他一生人民教师的光荣。虽然说当教师也是没多大出息的职业,但他的一生终究是衣食无忧的。他现在退休在家,一个月也有几千元的工资可拿,基本生活还是有保障的。

(一九六六年父亲生病后大哥带他到太原市医院去检查,右边是大哥,左边是二哥。这是父亲留下的唯一一张影像。本图片由作者提供。)

父亲四十九岁上得了癌症,对于生死他已然看淡了,但最让他放心不下的还是奶奶和我们。

母亲说,父亲曾经吩咐她说:“如果我死后你实在活不下去了,那么你有两个选择,第一就是跳崖自尽,在地下继续与我做伴吵架;但考虑到两个孩子还未成人,所以你还有第二条路可走,那就是选择改嫁,不论你走到哪里,都要将这两个小的孩子带着,抚养他们长大成人!”一个丈夫,居然建议自己的妻子改嫁,这绝对是一件痛苦的事,但为了他的儿女,他选择了这条路给母亲!

在父亲临终时,紧紧抱住我的奶奶大呼道:“娘,娘呀,儿子不管你了!”说完这句话后,他便泪如泉涌,那枯瘦如干柴般的手指缓缓垂下……

(本文图片由内蒙古摄影家协会会员贺广生提供)

作者简介

老青年


老青年,实名路化金。河北灵寿人。作品主要发于《当代作家》《人民作家》《无极味道》《凤凰城文学》《黄土地文学》等微刊。

柴米油盐百姓事,锅碗瓢盆皆文章。关注【黄土地文学】,体验有滋有味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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