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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话聊斋:婴宁

 历史探奇 2022-06-19 发布于河南

婴 宁

山东莒县的王子服。从小失去了父亲,非常聪明,十四岁就考中了秀才。

他与萧家订了婚,但那姑娘没嫁就夭折了,一直还没对象。

正月十五上元节时,他和表兄吴生一同去观赏景色。吴生有事先回去了。

王子服就乘兴独自游览。他见有个女郎带着丫环,手里拈着一枝梅花,容貌美丽无双,。

王生盯着看呆了,无所顾忌。女子对丫环说:“这小伙子两眼灼灼发光像个贼!”说着把梅花扔在地上,说笑着走了。

王生拾起花,心里非常惆怅,丧魂落魄似的回家了。

到了家里,他不吃不喝,把梅花藏在枕头底下,倒头便睡,

母亲为他担忧,请来和尚道士给他消灾驱邪,病情反而更重。请医生来看,也不见好,精神恍惚,好像昏迷了。

正好吴生到来,王母嘱托他,悄悄的地问问儿子,发生了什么?

吴生到床前,王生看见他,流下了眼泪。

吴生坐在床边劝慰他,转问探病由,王生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他,并求表兄想想办法。

吴生笑道:“你太痴心了!这个愿望有什么难实现的?我替你去找她。她没车没轿,一定也不是富贵门第。如果还没许配人家,肯定能办成。就是定了亲,咱多给些彩礼,应该也一定会同意。只要你的病好了,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王生听了,顿时眉开眼笑。

吴生把情况告诉王母,打听那女子居所。到处寻访,并没有踪影线索。王母很是忧愁,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但是自从吴生走后,王生脸色也开朗,也略为吃点东西了。

过了几天,吴生又来,王生问商量的怎么样了。吴生哄他说:“已经找到了。我以为是什么人,原来是我姑姑的女儿,也是你的姨表妹子,现在还没有订婚。

虽说姨表兄妹联姻有些忌讳,但只要告诉他们实情,没有不成功的。”

王生眉宇间喜气洋洋,便问:“她住哪里?”

吴生胡乱编地说:“住在西南方的山中,离这儿大约三十多里地。”王生再三请求他帮助成就好事,吴生拍胸脯包在自己身上,走了。

王生从此饮食渐渐增加,身体也一天天好了。看看枕头底下的梅花就好像见到了意中人。

他埋怨吴生好久也不来,写了封信去邀请。吴生推托有事也不肯而来。王生心里很烦恼。

母亲怕他旧病复发,急于为他找对象。一跟他谈婚事,总是摇头不愿意。只是天天盼望吴生来。吴生一直没有音信,王生更加怨恨他。

他一想,三十里路并不远,何必求别人呢?把梅花藏在衣袖里,便自己去找了,而家里的人都不知道。

王生孤零零独行,只朝着南山的方向走去。

大约有三十多里,山峰重叠,到处不是翠绿花香,令人浑身舒爽。静悄悄没有行人,只有鸟儿才能飞行的险峻小道。远远望见山角底下,隐隐约约有个小村庄。

王生下山走进村子,都是茅草屋,很是幽雅。

朝北有一家,门前有丝丝垂柳,墙内桃花格外茂盛,高高的翠竹,小鸟在里面鸣叫。他心想这可能是人家的花园,不敢贸然进去。就走过去坐在石头上休息。

不多一会儿,听见墙内有女子叫唤“小荣”,声音娇嫩柔细。

王生正侧着耳朵听,一个女郎由东向西走来,手拿一朵杏花,低头往发髻上簪去。抬头看见王生,含笑拈着花儿进去了。

王生仔细一瞧,正是上元节路上遇见的那个女子,心里高兴起来,只是想不出如何进门。

他在门前来回地走,从早晨到日落,忘记了饥渴。不时看见那女子露出半个脸蛋来窥探,好像奇怪他为什么还不走。

忽然有个老婆婆拄着拐杖走出来,看着王生说:“哪来的小伙子,听说从早晨就来了,你想干什么?难道肚子不饿吗?”

王生急忙站起身作揖,回答说:“我是来走亲戚的。”老婆婆耳朵聋得厉害,没听清,王生又大声讲了一遍。

老婆婆就问:“你亲戚姓什么叫什么?”王生答不上来。老婆婆笑着说:“奇怪!连姓名尚且不知道,还探什么亲?我看是个书呆子罢。不如跟我进来,吃点饭,有一张小床可睡觉。等明天回家,问清楚了姓名,再回来探访吧。”

王生肚子正饿得慌,借此又可逐渐接近那美丽的女子,十分高兴。

便跟着老婆婆进了门,

老婆婆把客人请进屋,白墙明净得像镜子。王生才坐下,就有人从窗外隐隐偷看。

老婆婆呼唤:“小荣!赶快做饭。”外面有个丫环响亮地答应了一声。坐着攀谈的时候,王生详细地自我介绍了家世门第。

老婆婆说:“郎君外祖家,莫非姓吴吗?”王生答道:“是的。”老婆婆惊喜地说:“你是我的外甥啊!你母亲,是我妹妹。

近年来因为家境贫困,又没个男孩儿,以致音讯来往都断了。外甥都已长得这么大了。”

王生说:“这次来就是为了找姨妈啊,匆匆忙忙就把姨妈的姓也忘了。”

老婆婆说:“老身姓秦,没有生育子女。只有一个女孩儿,还是偏房生的。她母亲后来改嫁了,留下她由我抚养。倒也不笨,只是成天嘻嘻哈哈,不知忧愁。待会儿,叫她来拜见你,认识一下。”

没多久,丫环准备好了饭菜,非常丰盛。

老婆婆殷勤招待外甥吃完了饭,老婆婆对她说:“去叫宁姑娘来。”丫环应了一声而去。

不久,听见门外隐隐有笑声。老婆婆又呼唤道:“婴宁,你表兄在这里。”门外嗤嗤地笑个不停。

丫环把婴宁推入门内,婴宁仍捂着嘴,笑个不住。

老婆婆瞪她一眼说:“有客人在,嘻嘻哈哈疯笑,成什么样子!”婴宁这才忍住笑站在那儿,王生对她作了个揖。

老婆婆说:“这是王郎,你姨妈的儿子。一家人还不认识。”

王生问:“妹妹年龄多大啦?”老婆婆没听清,女郎重新笑得抬不起头来。

老婆婆对王生说:“她已经十六岁了,痴痴呆呆才像个娃娃。”

王生说:“比外甥小一岁。”老婆婆感叹地说:“阿甥已经十七岁了,莫不是庚午年出生,属马的吧?”

王生点了点头。老婆婆又问:“外甥媳妇是谁?”王生答道:“还没有呢。”

老婆婆说:“像外甥这样才貌双全,怎么十七岁还没有定亲?婴宁也没有婆家,很配得上你;可惜有表亲这层顾忌。”

王生没说什么,眼睛死盯住婴宁,其他什么也顾不上看。

丫环悄悄对婴宁说:“目光灼灼,像个贼没改!”婴宁又大笑起来。

老婆婆也站起身,叫丫环取来被褥,替王生安放停当。老婆婆说:“阿甥来得不容易,该多住三五天再回去。如果感到闷,屋后有个小花园,可去玩赏散心。也有书可以读。”

第二天,王生到屋后,果然有半亩地左右一个小花园,有三间草屋,四周长满花木,他慢步穿过花丛,听得树顶有窸窣声,抬头一瞧,原来婴宁在树上。

看是王生来了,笑得前仰后合,几乎要掉下来。

王生说:“别这样,要摔下来了!'婴宁一边下树一边笑,将要着地,失手摔了下来,笑才停止。

王生扶起她,偷偷捏了一下她的手腕。婴宁又大笑起来,好久才罢。

王生等她笑停了,就拿出袖子里的花给她看,婴宁接过花说:“枯了,为什么留着它?”王生说:“这是上元节妹妹丢在地上的,所以保存着它。”

婴宁问:“保存它有什么意思?”王生答:“用来表示爱和永不忘怀。自从上元节遇见你后,我便相思成病。本以为活不了啦,想不到还能再见到你,希望你能可怜可怜我。”

婴宁说:“这算不上一回事,亲戚之间有什么舍不得的?等你回家时,院子里的花,该叫老仆人来,折一大捆扛来送你。”

王生说:“我不是爱花,而是爱拈花的人罢了!”

婴宁说:“我们是表兄妹,亲戚间的爱是正常的。”王生说:“我说的爱,不是亲戚的爱,而是夫妻的爱。”

婴宁说:“有不同吗?”

王生说:“夫妻夜里能睡在一起。”婴宁低头想了好久,说:“我不习惯与陌生人同睡。”话还没完,丫环来了,王生惊慌地溜走了。

过了一会儿,老婆婆说:“饭早已熟了,哪来的这许多话,唠叨个没完没了?”

婴宁说:“大哥要和我同睡。”话还没说完,王生非常狼狈,急忙向她瞪眼,婴宁就微笑着不往下说了。

幸亏老婆婆没有听见,还在噜哩噜苏地追问,王生急忙叉开话题。他小声地责怪婴宁。婴宁说:“刚才这话不应该说吗?”王生说:“这是背着人讲的悄悄话。”

婴宁说:“背着别人,难道能背着母亲吗?再说睡觉也是很普通的事,何必隐瞒呢?

刚吃完饭,王生家里的人来寻他。原来王母等王生久不回家,开始犯疑。村子里几乎找遍了,竟连影子也没有。

于是派人到吴生处去问。吴生想起先前的话,就叫他们到西南方的山村里去寻找。家人找过了好几个村庄,方才到这里。

王生出门刚巧遇见,就进内告诉老婆婆,并请求带表妹同回。老婆婆很欢喜地说:“我有这个愿望,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这副老骨头不能走远路。现在有外甥带着妹子去认姨妈,太好了!'就叫婴宁。婴宁笑着过来。

老婆婆说:“有什么高兴事,总是笑个没完?你如果不这样成天俊笑,算得上十全十美的人了。”

说着瞪了她一眼,然后又说:“你大哥要带你一同回家,赶快去妆扮妆扮。”

老婆婆又招待王家的来人吃了酒饭,把他们出出门,对婴宁说:“姨妈家很富裕,养到了那里不用忙着回来,多少读点书,学点礼节,将来也好侍奉公婆。就麻烦姨妈,替你选一门好亲事。”

王生和婴宁就出发了。走到山坳里,回头一望,还隐隐约约看见老婆婆靠在门口在眺望。

到家里,王母看见这样一个美人,惊奇地问是谁。王生告说是姨妈的女儿。

母亲说:“先前吴家表兄对你说的那番话,全是假的。我根本没有姐姐,哪来的外甥女儿?”

又问婴宁。婴宁说:“我不是这个母亲生的。父亲姓秦,去世时我还在襁褓中,什么都记不得了。”

王母说:“我有个姐姐嫁到秦家,倒是确实的;但她已死去多年,怎么可能还活着?”

于是盘问脸的模样、痣的情况,回答一一相符。王母又疑心地说:“你说的倒是,可是我姐姐已死亡多年,怎么可能还活着?”

正疑虑间,吴生到来,婴宁躲进内室。吴生问明了事情经过,若有所思地沉吟了半晌,突然问道:“这女子叫婴宁么?”

王生点头称是。吴生连说“怪事”。问他从哪里知道名字的,

吴生说:“秦家姑妈去世后,姑丈单身独居。后来被狐精迷住,害虚症死了。狐精生了个女儿就叫婴宁,家里人都曾见到。

姑丈死了以后,狐精还常常来。后来狐精就带着女儿走了。莫非就是这个女子吧?”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猜疑议论,只听见房间里全是婴宁吃吃的笑声,王母说:“这丫头也太傻里傻气!'吴生请求见她一面。

王母走进内室,婴宁还笑得起劲,顾不上打招呼。王母催她出去见客,才竭力忍住笑。

朝客人才拜了一拜,立即转身入内,纵声大笑。逗得满屋子的妇女都乐了。

吴生提出要到西南山中去看看有无异常情况,顺便替表弟做媒。

他寻到了那村子的所在地,只见什么房屋都没有,只有山花在纷纷飘落。

他记得姑妈的葬地好像就在附近,可是荒坟已经湮没在乱草丛中,无从辨认,惊诧叹息而回。

王母怀疑婴宁是鬼,进去把吴生的话告诉她,她毫无惊恐的神色;又慰怜她已无家可归。大家都猜不透其中的真相。王母叫婴宁同小女儿睡在一起。

天 刚 亮她就前来向王母请安问候。针线活做得精巧绝伦。

只是爱笑,禁也禁不住。可是笑起来很可爱,即使狂笑也无损她的娇媚,她一笑,人人都感到快乐。邻居的姑娘、少妇,争着来与她结交亲近。

王母挑选了吉日将为他俩举办婚事,但总担心是什么鬼怪。

偷偷地在阳光下观察她,身形和影子与常人没一点两样。

到日子,叫她穿着华丽的服装去行婚礼,婴宁笑得不能叩拜,只好作罢。

每逢王母忧闷发怒,婴宁一来,笑一笑就解除烦恼。丫环们有了小过错,怕挨鞭打,总是求婴宁去主母那儿聊家常;有过错的丫环乘机跪下认错,常能免于责打。

婴宁爱花成癖,遍访亲戚朋友家物色奇花异卉,将金钗首饰偷偷典卖了买来优良品种。家里到处都是花。

一天,西邻家的儿子看到她,为她的美色倾倒。婴宁非但不避开,还对他笑。

西邻那小子以为这女子对他有意,婴宁用手指指墙根,含笑而下。那小子认定这是暗示约会的地点,喜欢欲狂。

黄昏时前去,婴宁果然在那里。上前拥抱奸淫,忽然觉得阴部像锥刺一样,痛彻心腑,大叫一声倒在地上。

细看并非婴宁,而是一段枯木横倒在墙边。

他父亲听到叫声,急忙奔来询问,儿子只是呻吟着不说话。发现枯木洞内有只像小蟹那么大的蠍子。老头儿劈碎枯木,捉出蠍子杀了。背着儿子到房里,半夜就死了。

西邻的老头儿去县里控告王生,揭发婴宁是个妖精。

县令素来看重王生的才学,熟知他品行端正,忠厚老实,判老头儿诬告。

王生为老头求免,县令把他撵出衙门放了。

母亲对婴宁说:“你疯疯颠颠到这个地步,这样下去过,必然隐藏着忧患。

幸亏县太爷英明,这次没受到牵连;如果遇上糊涂官,必定会逮你到公堂去受审,那时当众出乖露丑,我儿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亲戚乡邻?”

婴宁很严肃地听着,发誓今后不再笑了。母亲说:“人没有不笑的,但要笑也要看时候。”

想不到婴宁从此以后竟然真的不再笑了,即使故意逗她,她也始终不笑。

一天晚上,婴宁对王生泪流满面。王生感到诧异,婴宁哽咽着说:

“过去因为生活在一起时间不长,讲实话怕引起你惊怪。现在看到婆婆和你对我这么好,我应该把真情告诉你:我本是狐精所生,母亲临走时,把我托给鬼母抚养,相倚为命十几年,才有今天。

我又没有兄弟,所依靠的只有你。老母亲孤寂地长眠在山坳里,没人可怜她,不能把她与父亲合葬,她在九泉之下常为此伤心怨恨。你如果不怕麻烦和花费,让她在地下消除这个创痛。”

王生答应了,但担心坟墓埋在荒草丛中难以找到,婴宁只说不必担心。

选定了日子,夫妻俩用车载着棺材前去。婴宁在荒烟野草中指出坟墓所在地。掘开后果然是那老婆婆的尸体,还完好。婴宁抚尸痛哭了一阵,然后把尸体运回,找到父亲秦某的坟墓合葬在一起。

这天夜里,王生梦见老婆婆来道谢,醒来告诉婴宁。

婴宁说:“我夜里看见母亲来的,她吩咐不要惊动你哩。”

王生遗憾没能请她留下来,婴宁说:“她是个鬼。这儿活人多,阳气旺盛,她怎能久呆?”

王生又问小荣是谁,婴宁说:“她也是狐狸,绝顶聪明。我的狐母把她留下来照看我,经常弄到果子、糕饼来喂我,所以我很感激她。昨夜问母亲,说她已出嫁了。”

从此以后,每年到了寒食节,夫妻俩就去秦家墓地,祭拜洒扫,从不间断。

过了一年,婴宁生了个儿子。那孩子在怀抱中就不怕陌生人,见了谁都笑嘻嘻的,也大有他母亲的遗风。

异史氏说:从婴宁一味憨笑来看,她好像是没有心肝的人;但墙根下那场恶作剧,她的聪慧谁能极得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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