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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村民(二)

 三驾马车1966 2022-06-20 发布于河南

十一、创道叔

在我儿时,创道叔家住在村子的最北头。创道叔有一个毛病,就是一年四季爱咳嗽,嗓子眼里总是“呼噜呼噜”的,应该是患有慢性老支气管炎吧。村子里人私下还给他起了外号。

小时候,我很少跑那么远到村子的最北头去,但印象中我确实去过创道叔的家,不知道是因为我要去找他的儿子随治去玩呢,还是跟着母亲到他的家里去算工分的账。创造叔那时是生产队里的会计,每年社员分红的时候他总要为各家各户算账。

在他的家里,我看到创道叔在油光的大算盘上两手灵活地拨拉着,“噼里啪啦”地计算着。那个时候我挺羡慕他所干的工作,觉得他的手拨拉的都是钱,在决定着每家每年的生活。

创道叔什么时候去世的,我不知道。他去世后,创道叔的女人——玲聪婶——和他们的儿子随治在村子中间我们新建房子的西侧也建了房子。我们两家成了一墙之隔的邻居。但这些不是创道叔所知道的了。

十二、老姨

老姨也住在村子的北头。她是我的外婆的堂姊妹。我从来也不知道她的名字,“老姨”就是她在我心中天然的名字。

虽然我们两家离得比较远,但在儿时,老姨的家是我去的次数最多的。有很多晚上我跟着母亲出去悠门,一走就走到了老姨家,听她们聊亲戚间的事。更多的时候是我自己跑过去找小亮玩。——老姨的小儿子叫小亮,论起辈分来我该叫他“舅舅”,但那时我就直呼他“小亮”,因为我们是同班同学,他只比我大几天。

老姨的手很巧,做饭、做衣服都是一把好手。儿时,有一年,我在她家里第一次吃到了面筋,像肉又不是肉,又软又筋又滑的面筋实在好吃极了。

大约我八九岁那一年,老姨家里办什么事,或许是她的女儿翠菊姨出嫁吧。老姨派我和小亮用一根木棍抬着一只铁桶去邻居家抬水用。老姨让我们多抬些。干这个活我很开心,我自信地说:“能行!我把水桶装饱饱的老姨笑了:“装饱饱的,水能装多饱?装溢出来?”我也难为情地笑了,知道自己说话说得不得当,但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似乎一转眼老姨就老了。有一年,拄着拐杖蹒跚的她看见脚边有一只老鼠,她就用拐杖去赶那只老鼠,结果自己摔倒了,大腿再次骨折,而脚边并不是什么老鼠,不过是一个什么瓶子让她看花了眼。从此,老姨卧床不起,直到生命结束。

十三、老姨夫

老姨夫瘦高,一年四季戴一顶帽子,他的一只眼是瞎的,眼睛里有一块弹片。我不知道是他是在什么战斗中受的伤,但是在他晚年,他每年能够领到政府发放给他的一些抚恤金。

老姨夫是一个话不多的人,要么干活,要么沉默,要么沉默地干活。在我的印象中,我似乎没有和老姨夫说过什么话。有一年,父亲请老姨夫给我们家帮忙打土坯,我给他打下手,大约也是在那个时候我跟着老姨夫学会了打土坯吧。

老姨夫是什么时候去世的,我不清楚。他眼睛里的那块弹片后来有没有做手术取出来,我也不知道。

十四、牛跟党

牛跟党是我小学的同班同学,我们那一届小学生总共12个人,我是小班长。

牛跟党的家也住在村子的老北头。我不记得曾经去过他们家,但是他却要天天来到我们家门口,因为我们家斜对着村子里的小学校,他每天上学、放学都一定要从我家门口经过。

牛跟党学习很努力,但是成绩总是比我差。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有一次我们两人玩耍的时候,他莫名其妙地狠狠地在我后脑勺打了一巴掌。然后,他愣愣地观察着晕头转向的我有什么反应。我只是忍着发晕向他笑了笑,没有吵,也没有打。还好,我的学习成绩还是比他好。

大约是小学二年级的一天,牛跟党积攒了几颗鸡蛋,换走了我珍藏的一个皮的笔记本。在那样贫穷的年代,小小年纪的我们就自发地学会了物物交易的方式。

我最后一次见到跟党的时候我们都二十岁出头了。那次,我们在村子里偶遇,我很热切地想和他说些什么。但是我看他沉着脸,早已没有了儿时的活泼,并不想和我说什么。

“跟党!”

“哦,向军!”

“去地里干活?”

“哦!”

就这样寒暄了两句,我们就擦肩而过。

后来,我听说跟党带着未婚妻在河北某地外出打工时触电不幸身亡,他的未婚妻哭得死去活来。

在他遇难后不久,他的老爸,那个老实木讷得像榆木疙瘩的红脸膛汉子,在自家场房里服药自尽了。

在我们那一届12名小同学中,牛跟党是第一个一去不复返的。

十五、张再军

张再军的家住在村子南头,他是前滩村二队的村民,也是我小学时的同班同学。

再军是那种天生就让人喜欢、让人觉得可以信赖的人。憨厚善良,勤快热情,这些于他都是发自内心的,本能的。即便那时我们都还是小小的孩子,他身上的这些美德我也能感受得到,也因此,我们虽然不在同一个生产队,我们两家离得也比较远,但我们却仍是很好的朋友。

其实我们没有更多的交往,因为从小学五年级起,我就离开了我的小山村到县城读书去了。我们有限的交往就发生在小学读书的时候。他佩服我的学习成绩好,他跟着我摇头晃脑地读书背书,他很听我这个小班长的话。有极少的两三次,我们在下午放学以后也曾一起相约到村子南头的路边割猪草。

成年后,我回到村子里时也曾经遇到他两三次。他并不因为他是村子里的一个农民而自卑,我更是一点也不敢因为我是一个大学生或者是一个高中老师而自傲。“家里有什么事你吭声!”他依然是那么热诚而更多了几分豪爽。

有一年,大约是30岁前的某一年,我回到村子里,忽然听说再军已经不在了。原来,有一天,他开着一辆三轮车在街上拉了一车沉重的水泥管,在回到家门口上坡进院子的瞬间,水泥管后滑,三轮车车头翘起,他的头被挤压在了门框上。等人赶来的时候,沉重的水泥管让大家一时救他不得,他就这样不幸而去。

“再军真是个好人!哪一家有事他都去帮忙。”邻居小我一岁的马黑脸含着泪对我说,“埋再军的时候,咱村里的人都流泪了……”

我们那一届12名小同学,再军是第二个离我们远行者。

十六、胜娃叔、胜娃婶

胜娃叔姓马,是马黑脸他爸。他们家住在我们家的斜对面,官路的东侧是我家,官路的西侧是他们家。胜娃婶是马黑脸他妈,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婶婶”就是我对她的称呼。

马黑脸和我同在村子的小学里读书,比我低一年级。马黑脸比较多地到我们家的院子里玩,我极偶尔地也跟着他到他们家里去玩儿。

他们家的院子挺大,东西长。那时,我们是八九岁的小孩子,成年人是不会关注我们的存在的。年幼的我飘忽不定的目光只是注意到胜娃叔很勤劳。我不止一次看着他弯着腰,背着一大捆割来的喂牛的青草,个子显得更矮些。

后来,热心的母亲要给胜娃叔、胜娃婶的大女儿在村子里找婆家——地主成份的回全虎的家。胜娃叔夫妇很是反对,但是两个年轻人情投意合,于是母亲就在中间很作难地来回传话、劝说。

有一次,我跟着母亲又到胜娃叔家里去给他们的女儿和回全虎说亲。我第一次惊讶地发现胜娃婶——马黑脸的妈妈——坐在炕沿上,端着一根很长的旱烟袋,滋滋地吸得有劲儿。原来女人也吃烟啊!也吃旱烟啊!我觉得稀奇极了,可是嘴上不敢说。

又后来,在母亲的执着努力下,这一对青年人终于成了婚,一直到今天,他们都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胜娃叔先去世,胜娃婶就一直跟着单身的儿子马黑脸生活。三四年前,胜娃婶也去世了,我参加了她的葬礼。坟头前,她的儿子马黑脸哭得非常悲伤。

十七、怀来

怀来姓张,他是村子里二队的人。按照村子里的辈分,我应该叫他“叔叔”的,但是我一次也没有叫过他。因为我即便叫他“叔叔”,他也未必知道我在说什么。他是全村人公认的“傻子”。其实他并不是真正的傻子,只是脑子有些不够用。他一辈子没有成家,经常东奔西跑乱逛悠。

有一年夏天,我们全家人在场上用脱粒机脱麦子。场上灯火通明,脱粒机在轰鸣,我们全家人忙得不可开交,累得汗流满面。怀来就那样呆呆地站在场边看呀看。

我的父亲喊他:“怀来,也帮我们干一会儿吧!”

怀来又精又傻、似笑非笑的“嘿嘿”了两声,然后转身走了。

村子里不少人时常拿他取笑,我没有取笑过他,但也无从给他更多的尊重。他似乎是村子里的一个“多余人”,他的来和他的走对我们的小山村都没有什么影响。

十八、男哑巴

男哑巴是村子二队的人,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中等个,长方脸,身体硬瘦。

有一年,大约我七八岁的时候,我到村子南头的官路上玩。我看到别的小孩子伸出小拇指对着哑巴做鬼脸,我不知道那种姿势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大体上知道那是笑话对方,取笑对方。看到哑巴被气“哇哇”叫,我觉得挺好玩,就也凑到哑巴的跟前伸出右手的小拇指冲着他。哑巴却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打得我的头火辣辣地疼。回到家里我始终没有敢给父母讲,因为那是我罪有应得。

这个男哑巴脑子是很聪明的,他能写漂亮的字。晚年的哑巴经常挑着一个补鞋的小挑子,逢集的时候就到张店街上,整天坐在街边给人补鞋挣钱糊口。

后来我听父亲说,年轻的时候哑巴曾在村子里和日本鬼子比赛摔跤,他是摔跤高手,日本鬼子经常摔不过他。但是他怕日本鬼子生气,有时候就故意输给鬼子。

男哑巴是什么时候去世的,我不知道。我和他的交往仅有那一次,因为我对他的取笑,使他成为村子里唯一打过我的人。

十九、女哑巴

我们村子二队还有一个女哑巴,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是我应该称她婶婶——她是永福叔的女人。

她的家在村子南头的大水塘边上。小时候我去村子南头割猪草的时候,有时会路过她的场边。但我很怕被她看见,因为她会对着我“乌里哇啦”地比划着说一通,我却什么也不明白。

哑巴婶是“很健谈”的女人,小时候我记得她不止一次的来到我们家,和母亲要谈什么。我看她兴味盎然“乌里乌拉”着,两手动作丰富地快速比划着,母亲就努力地在理解着她的意思。忽然,母亲理解她的某个意思了,她就开心“咯咯”地笑,并且快活地眨着眼,我站在旁边也傻呵呵地对着她笑。

有一次,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哑巴婶对我们家有了什么意见,她站在我们新建的地坑院的院顶“乌里乌拉”地吵嚷着。母亲完全无法应答,最后是我的父亲把哑巴婶训斥走了。

那时候我年龄太小,也不懂学一些手语,否则,也许我和哑巴婶可以有一些交流呢。

二十、永福叔

永福叔是哑巴婶的丈夫。他个子低胖,一脸的福相,说起话来不紧不慢,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多年在学校里做厨师,人称“韩大师傅”。据说他最爱吃肥肉,调一大碗肥肉片,他能像吃一碗凉粉一般“吸吸溜溜”地吃完它。

我的爷爷在世的时候永福叔经常来到我家看望我的爷爷,和我的爷爷聊天。

永福叔有韩根有、韩满有、韩天有等几个儿女,他们和我们兄妹都有很好的关系。虽然我其实一直弄不清楚我们两家究竟是怎样的一种亲戚关系。

听说,到了晚年,永福叔和哑巴婶老两口守着村南头池塘边的那座地坑院相依为活,他们不需什么语言,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彼此就理解了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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