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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住院满月

 诸暨弘虫 2022-06-28 发布于浙江

529日到628日,母亲住院满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有儿童节、端午节、父亲节,有芒种和夏至,有入梅和出梅,还有高考和中考。母亲躺在病床上,不知今夕何夕,在她的72岁的人生记录里,从未如此漫长地脱离过她心爱的泥土。

母亲一天天消瘦下去,终于瘦出了一大圈,手脚的皮肤纷纷起皱。皮肤一宽一皱,渗入皮肤里的泥垢就开始脱落。陪护阿姨闲着无事,就给我母亲擦手臂。她夸张地说,从我母亲手臂上擦下来的泥垢可以“兴两丘田”。看着母亲黝黑的皮肤正在泛黄变白,“劳动人民的本色”正在逐步褪去,我对母亲也开起了玩笑:“以后出院回家,村里人怕是认不出您这个白嫩老太婆了。”

这一个月,母亲成为神经外科病区最会呕吐的病人。资料说,小脑出血量不大的,一般20天就会好转,但我母亲却拖了25天。我们天天盼她停止呕吐,结果25天里,挂了那么多的盐水,服了那么多的药,母亲的病症依然如故,每天呕吐不止,一睁眼就头晕。看着母亲无力地躺在床上,手里抱个面盆,脸上蒙块毛巾,心里不是滋味的不仅仅是我们做家属的,还有那些尽职的医生和护士。

血肿的清除要靠时间慢慢化解,这就是疾病的“去似磨墨”。在做过手术,在ICU(重症监护中心)待了两天,重回病房的母亲又吐了两天之后,她终于停止呕吐了。这意味着,母亲小脑的血肿开始消化吸收,脑干的压迫开始减轻,于是,精神状态一点点复活,胃口也一点点苏醒。24日做CT,在翻来覆去的过程中,第一次破天荒没有呕吐。27日做深静脉穿刺置管术,再次在翻来覆去中未见呕吐。这样的变化令众人兴奋,我们只差没有齐声欢呼。

回首过去的一个月,日子像一根扭来扭去的瓜藤,剪不断,理还乱,扎得我满身刺痛。母亲住院后,父亲又节外生枝,骑电瓶车摔伤了。去枫桥医院检查,说是并无大碍,但一周后父亲打电话给我妹,说脚肿得厉害(父亲不敢给我打电话)。我挤出时间赶到老家,发现父亲的脚肿得不像样,连行走也困难了。这是我们顾此失彼造成的。于是,二话不说,关门落锁,带父亲进了城。

此后三天,我开始全天候专职跑医院,上午跑中医院,下午跑人民医院。或者倒过来,上午跑人民医院,下午跑中医院。跑不过来时,还得靠妻子帮着跑。

母亲的手术定在20日上午。按理,18日我该去医院签字。但这一天我要带父亲去中医院挂瓶,上午一次,下午一次,中午还要给他弄个饭。我顺便偷了个懒,没有跑人民医院。结果到晚上,母亲有意见了,说我们不要她了。后来医院值班医生也来电话,让我次日上午务必到医院签字。

619日是父亲节。我一早赶到人民医院,听完医生关于血管介入手术中各种不可预见的风险提醒,然后在多则文件上胡乱签下了多个名字。手术是请杭州专家来做的,清除母亲小脑的畸形血管,目的是防止小脑再度出血。虽是微创手术,但风险极大。回到病房,麻醉师又追来让我签字。安顿好了东头,又去安顿西头。下午,我载着父亲去中医院挂最后一次瓶,我们父子俩就以这样的方式度过了父亲节。这一天的梅雨下得真应景,我的内心潮湿无边。

20日早晨七点钟我就赶到了人民医院,八点钟将母亲推进了手术室。之后又返回病房,当着律师的面签下最后一个字。付清了专家费,又去缴费大厅交上一笔手术费。然后,我们一家在手术室外静候,从8点一直守到12点。手术虽不完美,但做得很成功。手术结束时,我们夫妻被叫进手术室内,聆听专家讲解手术的细节及可能产生的不良反应。为预防万一,母亲没有直接回病房,而是暂时待在ICU。监护中心无需家属陪同,我们只要保持电话畅通。回家的路上,心里空落落,好像我们将陪了二十多天的母亲给扔掉了。

母亲没有扔掉,母亲的病床真的丢了。那天中午我正胡乱地吃面条,突然接到护士的电话,让我们立即去清空病房。这个电话在监护中心门口就接到过,当时妻子上去跟他们交涉,算是留住了床位。但不到一个钟头,病房又不同意了。我说:“病人明天就回来了。”护士说:“医生说的,必须搬。”我问:“明天病人就回病房了,你让我把东西往哪里搬?”护士出主意:“搬到你车上。”我无法理解医院的规定,虽有吵架的冲动,却不敢得罪医院。放下饭碗,我们又跑到医院,护士有同情心,允许我们将东西寄放在仓库。我母亲的东西不多,我们搬的基本是陪护阿姨的生活用品。一番折腾后,我终于觉悟,母亲既然留在重症监护中心,意味着她已经转到另一个科室去医治了,所以原来的病房不再保留她的床位。

这个夏天,母亲的生活方式貌似很惬意。有人24小时陪护着她;住的是空调房;一天到晚吸着氧气;护士们进进出出,亲切地叫她阿姆;也不用头顶烈日挥汗如雨了。当然,还有我们做子女的,天天围着她转,她真的做到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了。母亲算是享福了。只是,这样的福只有在她病倒的时候才能享受到。

母亲吃得不多,且吃了又吐,但我们还是天天往医院送吃食。陪护阿姨劝我们用不着这样麻烦,因为我们送的东西往往是粥,而医院里一元钱就能买一盒粥,我们跑一趟医院的油钱不知能买多少盒粥。但我们照送不误。这个时候,我们往医院送的不是食物,而是对母亲的一份感恩和一份期盼。顺便也给陪护阿姨送点下酒菜,不是拍她的马屁,是对她付出的一种感谢。

期间,我接到了不少好友来电,收到了领导和同事的关心。他们询问我母亲的病情,关心我老家的鸡飞狗跳。我的内心充满了幸福感。我幸福是因为有那么多人关心我,我幸福更是因为我父母双全,虽然他们隔三岔五地要进医院。有一次,我在电话里跟朋友开玩笑,我说我比你幸福,虽然我母亲躺在病床上,但我毕竟还有尽孝的机会。

母亲离家的日子里,她手植的庄稼,像野孩子一样疯长着。两棚四季豆因为缺了她的看管,全都长得“老三老四”了。一整排的南瓜逃脱了主人的盘查,吊儿郎当地,不知道结出了几个认真的瓜。屋背后的丝瓜长得特别直溜,像是伸长了脖子,排着队向厨房里张望主人。番茄和茄子是真的疯了,万紫千红的样子。上周末我特意去摘了几个小番茄,然后带到病房里,诱惑母亲生吃了它们。

父母不在老家的那些天里,我手机上的监控总是在半夜里报警。不是进小偷,村里没有小偷,而是有虫子在室内飞舞,他们飞舞的时候,便在镜头里划出一道道直线或弧线。

父亲的脚彻底好了。如今的他,基本处于“失业”状态。田送给人家种了,电瓶车被我禁止了。前段时间种了番薯,最近他回家后,无所事事,只剩下锄番薯草这一门行当。还有十来只鸡让他继续养着。余下的时间,他就是在柴火灶上做做饭,然后躺在马达椅上看看电视。生活重归安宁。

母亲要强,她有从病床上爬起来的冲动与欲望,但她的体力不允许。静脉穿刺置管能保留一个月,护士不必因为找不到母亲手臂上的静脉而烦恼了。但愿如护士小姐所说,一个月后这根管子可以拔掉,母亲也可以痊愈出院。母亲从人民医院出院,还要到中医院去做康复训练,到时候就让父亲陪着她,我也不用像现在这样东奔西跑了。

民间流传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接自己去”的说法。我的父母,从去年到今年,联合起来“欺负”我,其实是在迈“七十三”这个坎。人在做,天在看,我越来越相信,一定有神灵在佑护我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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