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不定期上线的她刊「对话」栏目。 在六月这个特殊的月份,我们想聊点夏日限定的东西——“毕业”。 我们开辟了一个新的栏目——#夏日毕业实录#,邀请了一些正在面临毕业,或者早已毕业的人,回望他们当下或过去在“毕业”这个节点做出的选择。 希望他们的故事汇总在一起,能给过去的人生做一个总结,也给正面临选择的人带来一些新的思考。 今天是#夏日毕业实录#的第1期。 前阵子的热搜,被“高考”相关的词条刷屏。 图源:新浪微博 不同的分数和各中悲欢,写就了同一个叙事—— 高考是个分水岭。 出分那一刻,人生似乎就被简单粗暴地划分为两种。 一种阳光灿烂,春风得意马蹄疾;一类只剩阴影,徒留一声叹息。 但阳光普照下,就真的意味着光明的未来吗? 图源:B站@梁永安 现实是,高考的那张卷子,无法提供人生的标准答案。 对于一些优等生来说,高分的光环只是短暂地亮了一下。 之后的人生,并不像预想中那样扶摇直上。 985失意者的栖息地 豆瓣上有一个“985废物引进计划”的小组,里面聚集了上万名来自各大高校的年轻人。 他们也曾努力遵照社会规定好的人生套路往下走—— 保研考研、考公考编、大厂高薪。 但走到最后却发现,公认的阳关道,不是他们的光明路。 据数据显示,今年的高校毕业生高达1076万人,一个多到令人咋舌的数字。 祸福相依,在内卷中败下阵来的失意者们,开始转而寻找自己的独木桥。 甚至是以一种近乎“堕落”的姿态,反叛着既定的人生剧本。 我很好奇,当和主流意义上的“成功之路”背道而驰后,道路的尽头是怎样的? 那样的生活,真的不值得一过吗? 于是,我找到了笛子。 笛子是标准的名校毕业生。 但从名校毕业后,她彻底放弃了名校的标签和学了四年的专业。 转而从零开始学画画。 外人看来,考进名校是她的人生巅峰,之后的选择让她的人生轨迹一落千丈。 但在她那里,大学四年才称得上是至暗时刻。 而那个不被社会认可的决定,是她在困顿之中,为自己点燃的唯一的火把。 以下是笛子的自述: 摊牌了,我就是双一流废物 我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曾经是学霸。 小镇做题家,总要体会一遭从天上掉下来的落差感。 高中老师把我当清北后备军培养,我没考上清北,进了北外读语言。 进入名校的第一课,就是认识到自己的「普通」。 在这里,我的成绩很普通。 从前只知道学习做题,没什么娱乐活动,上大学买了电脑,才开始打游戏追剧。拼尽全力考进来,也不过是一个不靠前也不落后的位置。 我的想法很普通。 觉得同声传译很厉害,工作赚钱多,所以选了法语专业。 而我的校友们,有的高中就开始出国游学,有的刚入学就准备考雅思托福,努力刷绩点,要么出国,要么保研,早早安排好了人生。 我的穿着更普通。 跟同学逛商场的时候,我想买一双新的帆布鞋,同学拉我去了匡威,一双三四百。 在我的认知里,帆布鞋的价位是几十块。 我后来才知道,同学身上的衣服,品牌叫GUCCI。 在这之前,我对奢侈品所有的认知,只来源于郭敬明的《小时代》。 巨大的落差需要慢慢弥合,这时身体偏偏出了问题。 大三查出来脑袋里长了个东西,做了开颅手术,休学一年。 屋漏偏逢连夜雨。 两个月后,爸爸工作的时候出了意外,颅骨骨折,住进ICU。 两人两场大手术,让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我们大三可以去国外交换一年,我曾经抱着一丝侥幸问妈妈,她问道:需要多少钱? “十万?” 简单的一个反问,就足以让我断掉所有的念头。 差距是不争的事实,不必怨,我完全接受。 只要我自己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就可以了。 然而休学一年再回去复学,我发现功课已经跟不上了。 图源:B站@梁永安 以前不理解为什么有的人就是学不会,现在想来,真的充满了“优等生”的傲慢。 老师提的问题,第一遍我听不懂,需要老师重复一遍。 其实更多时候,这些问题我根本就回答不上来。 比从前更努力?疲惫和倦怠如影随形,我力不从心。 身处名校之中,社会、家人和自己的期望是一条沉重的锁链,勒得我喘不过气。 “我可以” “我应当优秀” “我必须克服” 这种过度的积极性,让我在虚假的自我狂热中耗尽了自身。 终于有一天,我招架不住了。 北京安定医院的诊断结果显示:重度抑郁症。 坏掉的电脑,和换不了的人生 知道得病的那一瞬间,我反而松了口气。 抑郁症的症状就是动力不足,严重的时候连起床都是一件特别难做到的事情。 原来我没法变优秀不是因为自己摆烂,而是脑袋生病了。 辅导员打电话给我爸妈,说明我的精神状况。 妈妈看我这样,打算来北京陪我一段时间。 她托熟人租了一个小房子,条件差劲到常人无法想象。 一个客厅被隔成了不规则的两部分,左边装一扇拉门,右边再装一扇,就是两个小屋子了。 我妈就住在这样一间屋子里。 摆上一张小床后,再无地方下脚。 进房间之后,妈妈掏出来一个玉石吊坠,她说是在云南花4000块买的。 我一下就哭了,我觉得自己不配。 还没有跟妈妈说的是,我的电脑坏了。耗时几个月准备的毕业论文材料,全都消失。 维修师傅告诉我,这个修不好了。 电脑坏了可以买新的,可人生不能。 我的人生,是不是也就这样修不好了? 一次圣诞节,北外最热闹的节日之一,同学们都在忙着庆祝。 回到学校,我在角落哭得像疯子一样,想着找个楼跳下去得了。 突然有一个女生跑过来,给了我一根棒棒糖。 她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哭得这么伤心,但还是祝你圣诞节快乐。 陌生人微小的善意,也许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 听着广播里的圣诞歌谣,我意识到这天是耶稣复活的日子。 让我做自己的上帝吧,接下来的人生,我想重新来过。 法语其实学得我很痛苦,我从中感受不到一丝成就感和乐趣。 我实习过,知道翻译这个工作不只是把语言翻译一下这么简单的事情,需要一些对人际关系的润滑,需要社交的本领。 经历这么多事情之后,我的性格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以前大大咧咧,还挺虎,现在已经彻底变内向了。 必要的social可以有,但如果社交在工作技能中占据很重要的位置,那我的确吃不消。 持续打击给了我一种感觉,就是我根本学不好法语,恶性循环之下,我想要彻底逃离本专业。 能向哪逃呢,我想做的、能做的是什么呢? 一个词蹦了出来——画画。 堕落?救赎 画画学到初中,我就没有再继续。 因为小时候成绩很好,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艺考。 只有学习学不下去,才会去做艺术生,是我家乡固有的刻板印象。 好像艺考只是个曲线救国的路径,成绩不如意的同学才会通过艺考获得上大学的资格,这从来不是“好学生”应该走的道路。 专业、职业被划分成三六九等,薪资、就业、前景等等因素凌驾于个体之上,掩埋了“我”的意愿。 画画是我深藏心里的结,只是一直以来都没想过触碰罢了。 而今就业在即,这可能是我人生最后一次能自由选择职业的机会。 那就任性一次吧。 我报了画画班,毕业去向填了自由职业,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 妈妈连连质问我,大学四年就这样浪费了吗。 因为不愿浪费过去的四年,所以就要继续浪费未来一辈子吗? 从小到大,我没有过叛逆期,一直在按照妈妈给定的道路走。 从学习到穿衣,妈妈试图让我的一切处在她的可控范围之内。 一旦失控,就是她的幻灭。 抑郁症到后来,她耗尽了耐心,开始把焦虑转化为暴躁的指责。 “前两天不是好了点吗,怎么现在又在哭?” “就只知道哭,哭能解决问题吗?” “为什么我在这里陪你这么久你都没有好转,你是不想好起来吗?” 妈妈的沟通方式,反而加重了我的抑郁。 一如从前,只在意成绩,却常常忽略我到底开不开心。 我不会再做听话的乖孩子了,我只想做自己。 别人看是堕落,我清楚这是自救。 为了给家里减负,我接了一些私人的画稿。 白天去画室上课,晚上给别人画图。 定制头像、明星卡通图,只要我能画的,来者不拒。 每天去上课往返通勤需要4个小时,迎着朝霞出门,披星戴月回来。 3年来,天天如此。 除了画画以外,我熄灭了自己所有的欲望。 租着被隔出6间的房子,室友群每天都有人在吵架。 我不在意化妆品护肤品,后来索性连水乳都不买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但妈妈的焦虑只增不减。 “你画画学到什么程度了呀?” “你打算什么时候学素描?学色彩?学人体?” “你有没有跟老师好好交流过之后的职业规划?” 我没法正面回答。 学画画打基础,就是很慢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学好,我没有办法给她一个准信。 对于未来,我不敢打包票。 但学好画画这个事情,我没有过动摇。 这几年,我遇到太多次的技术瓶颈,痛苦当然痛苦,但我都熬过去了,从未萌生过放弃的想法, 原来找到自己热爱的事情,是这种感觉啊。 突然拥有了很多勇气,不会再陷入害怕里,躲着不敢前行。 今年,画室老师跟我说:你去考央美研究生吧,你适合走这条路。 得到老师的认可,我长舒一口气。 但考研的这条路,我不能走了。 考研需要面对的不确定性和经济成本,是我不能承受的。 家里为我付出的已经太多,我不可能再用家里的支持,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我去了一个动画工作室,开始做商业绘画。 工作之余,我也会回归自己的个人风格,画一些小图自得其乐。 拥有画画这个技能,让我有了一种底气。 无论在哪里都能好好生活的底气。 现在偶尔会回想起大学的毕业典礼上,日语学院的院长的致辞。 之前但凡是在北外比较上档次的场合,发言人的话术基本都是什么“世界眼光”“外交人才”…… 但是那位院长说: 要做你想做的东西,做你热爱的东西。 不要因为一些所谓的光环,束缚住自己。 当时我真的很感慨,我看得到那些优秀毕业生是怎样的光芒万丈。 对比他们,我就感觉自己灰头土脸,渺小得像一粒灰尘。 但现在我的想法完全变了。 灰尘就灰尘吧,灰尘也有快乐的权利。 北外的校训是“兼容并蓄 博学笃行”。 “兼容并蓄”落到我自己身上,或许就是接受别人的“成功”,和我自己的“平庸”。 毕竟他们的理想也不是我的理想。 毕竟他们的人生也不是我的样本。 背离了世俗的道路后,我不再会被同侪压力挤得透不过气,只需要在乎当下过得顺不顺心。 笛子的状态转变,让她姐想起前段时间的一部韩剧,《我的解放日志》。 廉氏一家住在京畿道,这里和首尔的关系,类似燕郊之于北京。 每天通勤三个小时,是廉家三姐弟的日常。 每人都忍受着职场里的七七八八,努力工作,只为换来一个平凡的生活。 尽管如此,他们的生活依旧达不到自己的预期,更比不上住在首尔的同事们。 这种生活的疲惫和无力,是笛子大学时所经历的,她姐也有过相似的感受。 无论是工作还是学习,总有一套一套的标准,摆在我们面前。 却很少有人告诉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前方的去路何在。 于是只能选择维持当下,和虚无作伴。 在希腊神话中,被众神惩罚的西西弗斯,日复一日推着巨石,向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的山顶攀爬。 我们都是西西弗斯。 条条道道的社会规则是围困我们的众神,我们被困在时代的山脉里,疲于奔命。 我们都无比渴望摆脱这种处境,「解放」自己。 于是有人更加内卷,和生活正面硬刚;有人选择躺平,但求及时行乐。 也有人在辗转反侧后,选择跟随自己的内心,就此转换阵地。 像笛子一样。 当然,她姐写这些,不是想要指责任何人的生活方式。 而是想说—— 只要诚实面对自己,人生便没有高下之分。 一成不变的社会样本摆在那里,但你我都是活生生的人。 一成不变的社会样本摆在那里。 但,你我都是活生生的人。 既然这座山爬得不快乐,那就换一座自己喜欢的山。 人生那么长,不要把自己困在旁人设的局里。她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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