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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内开花墙外香”的莱比锡巴赫节

 阿里山图书馆 2022-07-02 发布于北京

 在这些最初的场地里、用本真乐器按照当时的风尚去演出各部作品,是巴赫节的脊梁所在。从正门外墙对称张贴着巴赫巨型头像的莱比锡火车站走出来,我就知道“巴赫节”(The Bachfest Leipzig)在两年之后重新回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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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莱比锡火车站外

重访这个东德小城,我也借机梳理18、19世纪在莱比锡成长或长期生活的作曲家群星谱:巴赫、瓦格纳、舒曼,以及19世纪在此开办过音乐学院的门德尔松。该音乐学院仍在办学,门德尔松故居与舒曼故居长期开放。然而,这座城市最令乐迷肃然的是圣托马斯大教堂,因为巴赫在莱比锡的27年里,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工作,去世后也长眠于此。

因此说莱比锡是座巴赫之城并不为过。两百多年前首演巴赫作品《约翰受难曲》的圣尼古拉大教堂、巴赫工作的托马斯教堂,至今保持原貌。巴赫节的节目在这些传奇场馆里上演,世界各地乐迷抱着朝圣之心来访,丝毫不难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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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莱比锡圣尼古拉大教堂

与巴赫节总监米夏埃尔·茂尔(Michael Maul)在圣托马斯教堂外的露天咖啡座喝茶时,当晚准备登台圣托马斯教堂内指挥《约翰受难曲》的瑞士指挥家鲁道夫·鲁兹(Rudolf Lutz)刚好路过。巴赫节期间,五分钟即可走完的老城中心是巴赫专家聚散地,此为一例。对于莱比锡的巴赫研究学者以及世界各地的巴赫专家而言,在这些最初的场地里、用本真乐器(巴赫生活时代的历史乐器)按照当时的风尚去演出各部作品,是巴赫节的脊梁所在。

圣托马斯教堂的圣托马斯合唱团已有八百多年历史,更因为拥有巴赫的“衣钵真传”而闻名全球。巴赫节的一个传统是在第一个礼拜天,由合唱团联手莱比锡布商大厦管弦乐团,在老城市集广场(Markt)上做露天弥撒。在巴赫节工作多年的弗兰西斯卡告知,每年凡是与圣托马斯教堂和合唱团有关的节目,票都是卖得最好的:“因为大家都知道,那儿是世界上离巴赫更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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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莱比锡布商大厦音乐厅

巴赫节的各场音乐会,安排在不同的场地,除了圣托马斯教堂、圣尼古拉教堂,还租用了莱比锡布商大厦音乐厅、老市政厅和市集广场,有些场地甚至在莱比锡市之外,比如巴赫节每年都会安排一趟到迈森(Meissen)小镇去的“管风琴之旅”,那里有全世界第一架“中国制造”的管风琴。

巴赫节期间,圣托马斯教堂内的巴赫之墓两旁也摆满了座椅。乐团在楼上管风琴所在的位置,大部分观众背朝音乐的方向而坐。试想16世纪时马丁·路德本人曾在此传道。曾搬移过两次的巴赫墓,从二战后就安放在此。当管风琴之声从背后传来,是会令内心生出片刻神圣感的。

对于抱着“朝圣”的态度而来的乐迷来说,《马太受难曲》和《约翰受难曲》每年在巴赫节上演是不可或缺的。不过身为巴赫专家的米夏埃尔在执掌巴赫节后,除了保持学究系的历史演出、设计出吸引世界各地巴赫乐迷专程来访的持续十天的节目,他同时也希望能在当地百姓中改变巴赫节的圈子文化名声。今年他安排了来自法国的三人室内乐版的《约翰受难曲》,到莱比锡老城市集广场的露天舞台上演出。台下观众还参与了“众赞歌”的演唱。本届巴赫节开始之前,米夏埃尔还突发奇想,在莱比锡火车站内摆上了一台钢琴,让各地到达的游客喜欢就弹。据说有一位来自波兰的游客在火车站弹了整套《哥德堡变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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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莱比锡老城市集广场上的巴赫节演出

在巴赫节的一周之中,我几乎每天都能在不同场次的不同舞台上看到米夏埃尔,他会在演出开始前先抓起麦克风,以轻松的风格给观众做介绍。他看起来有干劲,也有魄力。米夏埃尔透露,明年会有一队给自己取名为“巴赫之子”的重金属乐队参演。他认为巴赫的作品不论改编成何种音乐类型,其结构和强烈对位都仍然鲜明,音乐感染力“还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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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夏埃尔·茂尔在圣托马斯教堂前

莱比锡人米夏埃尔自20年前开始在巴赫档案室(Bach Archive)当研究员,并因为发现了巴赫创作于1713年的一部咏叹调手稿而被业界所识。巴赫节的节目策划者在2016年退休,米夏埃尔于2018年第一次担当节目策划,设计出比往年多出一半数量的节目,访客人数则多出了六成。米夏埃尔因此正式受聘为巴赫节艺术总监,他同时兼顾集资、维系公共关系等工作。自上任以来,米夏埃尔一直将音乐节往“更国际化”的方向推。今年看来,由于是疫情后恢复的第一年,国际游客还没有完全回归,部分国际合唱团无法参演。但米夏埃尔告知,迄今为止的票房报告显示,购票观众总共来自51个国家,比疫情前还多,算是意料之外。

今年有150多场音乐会,主题是“我们是一家”(We Are Family),传统来自17、18世纪时,巴赫大家族每年都会在图林根地区聚会演奏和庆祝。后来,世界各地的巴赫爱好者都在继续这个传统。1900年创办的“新巴赫学会”(Neue Bachgesellschaft)成为了在当代延续这一传统的领头组织。成立于1990年的巴赫节,如今每隔五年都会与“新巴赫学会”合作办活动。今年正是一个合作的音乐节。米夏埃尔介绍说,这意味着不光是专业界人士,各国业余合唱团也受邀来到莱比锡参演。“我们是一家”这个主题下,巴赫家族的各代作曲家作品都有出现:包括了收藏在巴赫档案馆里J.S.巴赫的前辈和他儿子们的作品。今年还恰逢《平均律键盘曲集》创作300年,巴赫节上,这部作品由钢琴家安德拉斯·席夫(András Schiff)和安吉拉·休伊特(Angela Hewitt)分别演出上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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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莱比锡老城市集广场

莱比锡市政府将巴赫节的举办视为一种对文物保护的责任。但几年前市政府内曾有人质疑过巴赫节只围绕一位作曲家而展开活动的做法,质疑者认为莱比锡出了不少有名的作曲家,包括瓦格纳、门德尔松、舒曼,与其每年重复邀请相同的演出团体、重复相同的节目,不如将这些作曲家放在一起办一个综合的音乐节。米夏埃尔告知,如果办综合音乐节,巴赫档案馆就不再有话事权。后来市政府对巴赫节的票房数据表示满意,此事也就不再提。米夏埃尔透露,巴赫节获得的资金只有两百五十万欧元,其中莱比锡市政府补贴一百万欧元,其余资金在萨克森自由州、公司赞助和票房收入组成。“相比于萨尔茨堡、琉森等综合古典音乐节来说,这笔经费算是小巫见大巫。”

巴赫博物馆里收藏着一幅1748年在莱比锡画下的巴赫像,这是如今世界上有记载的唯一一幅流传下来的照着巴赫本人画的肖像。2015年我到莱比锡时,这幅画于巴赫63岁之时的画像267年以来首次在公众面前亮相。19世纪时画像被卖到现在位于波兰弗洛茨瓦夫的犹太杂货商严克(Jenke)家中。1936年,一位严克家族后代瓦尔特(Walter Jenke)携此像出逃纳粹德国,一直逃到了英格兰的多塞特郡,投靠好友加德纳,并将画像托付给好友暂时保管。

这位加德纳并不是别人,正是今天英国权威古乐指挥家约翰·艾略特·加德纳(John Eliot Gardiner)的父亲。1951年,严克家迫于生计,不得已将这幅画像卖给了一位美国慈善家、同时也是巴赫专家的威廉·帅德(William Scheide),这幅珍贵的画像自此便在帅德位于新泽西州普林斯顿的家挂了60年,直到2014年,帅德以百岁高龄去世。加德纳在老人去世以前几番游说,成功说服了慈善家修改遗嘱:同意在自己离世后,由家人将巴赫像归还莱比锡。到了2015年,同时也是莱比锡建城一千年之时,加德纳见证了帅德的遗孀茱迪将画像归还给莱比锡的仪式。

七八年前我初次来到巴赫节时,曾听见莱比锡歌剧院音乐总监乌尔夫·席尔默(Ulf Schirmer)用“沉闷”去形容这个音乐节。我记得第一次走入老市政厅,天花板挂着18世纪巴洛克灯饰,原木天花板与墙壁上挂满戴假发的作曲家画像,随后古乐团奏起《勃兰登堡协奏曲》,观众席上一眼望去满目白发。当时情景令人想起了“博物馆音乐”的称谓。今年在看了几场使用本真乐器,试图还原历史演出场景的音乐会后,我问米夏埃尔保护“巴赫”这文物的未来是什么,是重在复制原貌,还是在于传承。米夏埃尔的答案是两者都应兼顾到,并且是“条条大路通巴赫”:使用本真乐器的演出必不可少,同时尽可能增加在大众场所演出的场次,让大家感觉到“这不是老古董的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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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间的莱比锡老城市集广场

巴赫节的媒体负责人不讳言,每年到巴赫节来的国际媒体有上百家,但当地或者德国本土的记者却寥寥可数。类似的评论米夏埃尔估计没少听到,于是今年他还尝试开拓深夜演出现场:晚上10点后,将巴赫档案馆所在老宅的二层“夏厅”改装成“巴赫节酒廊”(Bachfest Lounge),请柏林DJ助兴,10欧元的门票包括一杯带酒精的饮料。我好奇去看了一场,直观感觉是有借鉴某家唱片公司的古典音乐俱乐部形式,目的是拓展年轻人听众群体。不过那晚“戏肉”是小提琴独奏版本的巴赫《无伴奏大提琴组曲》,然而演奏家只演了20分钟不到就结束了。DJ重回岗位,现场气氛依然不太热。我与同伴端着酒杯,有点不知是继续留下还是离开。米夏埃尔想要的新形式演出,看来还在摸索中。

巴赫节与莱比锡本地居民也许确实存在隔阂。我一位住在莱比锡的德国好友每逢巴赫节就会绕开市中心走,对她来说,巴赫节主要吸引的是上了年纪的人,还有就是世界各地的游客,每年这个时候,老城中心就成了旅游旺市。她自己从小拉大提琴,也喜欢古典音乐,可就是不太喜欢凑这个热闹。

今年我邀她一起到布商大厦看了一场音乐会,内容是一位巴赫专家使用巴赫时代的管风琴来演奏巴赫的教堂颂歌和康塔塔作品。我坐在楼座,感觉沉闷的当儿,往一楼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每隔几行就有人以各种姿势睡过去。结束后,我身边这位从小拉大提琴的德国同伴与我探讨。她有点迷惑:好音乐难道不是不分年代背景都能触动人的吗?为什么我没被打动?我立马的反应是:也许内心离上帝近一点的听众,对宗教音乐感觉更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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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繁盛艺术合奏团在布商大厦音乐厅演出

然而第二天,我在同一地点看过“繁盛艺术合奏团”(Les Arts Florissants)的现场,马上就可以推翻自己的评论了。威廉·克里斯蒂(William Christie)创办于40多年前的古乐团“繁盛艺术合奏团”将《G弦上的咏叹调》演绎得令我居然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要知道这首堪称史上最流行的古典乐曲,因为出现得泛滥,常年令人难以正视,也因此很难演绎得打动人。

要说,我可一点不虔诚,但因为在音乐中能够听见“人类”和浓烈的情感,无法自拔而陷入其中,与会呼吸、有血肉的音乐一同张弛。这与前一晚演奏家将自己也当成了古玩,与本真乐器一起躲在博物馆的展示玻璃柜后面,无法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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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莱比锡动物园内的巴赫节演出

这一晚我感觉离巴赫是近的

还有一晚,我坐到了莱比锡动物园内,一个挨着山羊园子的舞台下。德国大贝斯手迪特·伊利(Dieter Ile)携手法国鼓手帕特里斯·厄哈尔(Patrice Heral)和德国中生代爵士钢琴手莱纳·波姆(Rainer Bohm)节取巴赫《哥德堡变奏曲》和《平均律键盘曲集》做即兴。爵士乐界对巴赫的爱好由来已久,巴赫作品中的对位和平均律确实是即兴演奏的上好基底,也经常提醒乐迷,即兴在西方古典音乐形成系统之前早已存在。这个爵士三重奏对于原曲的选取和即兴篇幅的分配很有想法,三位乐手功底深厚,灵感交织不断。尤其是鼓手,从一段巴赫旋律中找到节奏,并呈现出千变万化的发展,这令每年观看多场爵士现场的我都激动无比。天将全黑之前再次穿行动物园离场,暗中看到动物隐约在移动。“繁盛艺术合奏团”与刚才这个爵士三重奏形式虽然不一样,但却拥有相同的内核:强烈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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