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梅子（小说）

      梅子坐在店铺门前，望着冒火的日光久久地发呆。

      今年这个夏天的热，简直到了要杀人的地步了。前一向一直38-9℃，今天预报开始要连续一周40℃了，说是有一天还是43℃，创1956年以来的历史新高。梅子的心，就像要给这热熔化成掉了一样。

      梅子今年已经四十八岁了。自打十八岁上开始在箭门商场开店铺做生意，梅子已经是个有了三十年经验的小老板了。小生意就是这样的，靠时间熬，财富也靠时间积累。虽然说这么些年下来，有了些积蓄，但是这几年这光景，开门小赔，关门大赔，也让梅子的心里不好受啊。

      想想早些年的生意真的是好做啊。小城里其他地方没有像这里这样集中的服装市场。大家一上县逛集买衣服，都往这里挤。谁要是能穿上一件在箭门商场买的衣服，简直要叫大家羡慕整整一年年呢。那个时候店铺条件还都简陋的很：出门外面就是个沙土路，门是红木板门，上面标着序号。早上开门的时候卸下来，晚上关门的时候再按序号装上。逢着下雨的天气，泥水都能溅进来。可是，顾客不嫌弃，还是挤着往进涌，有的人为买衣服还给淋成了落汤鸡。这样说吧，那时候就没有挤压的货，进的货基本很快就腾光了，——货一出手，就都换成了哗哗啦啦的票子。那个时候啊，梅子走在街道上，感觉脚步都轻盈得，仿佛自己在踩着轻柔的舞步一样，有弹性，有活力，有劲头儿。

      “那个时候辛苦是辛苦，但是辛苦是真的很见效的：进一次货，相当于弯腰揽一气子钱。”

      每每回想到那个时候的状况，梅子就轻轻地慨叹。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她不再年轻也罢，只要生意还那样好做就成。梅子这样想着的时候，连她自己都惹得差点儿笑了。

      一个小女孩跟着妈妈走过眼前，小女孩铃铛一样清脆的声音，敲得梅子的心底里一阵叮咚作响。

      梅子小时候也是这样的：扎着根马尾辫，穿着件的确良花格裙子，硬皮塑料凉鞋，跟在母亲身后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沿街店铺门前的人都说：“这女子，水灵得像根葱一样。”

      葱一样水灵的梅子读书不太能读进去。到十六岁上就实在不想去学校了。她跟母亲和父亲说：“我一进教室头就疼，就像有人用俩手摁着我的太阳穴使劲儿往里面挤。”

      梅子拿一双天真无邪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父母说，叫父母完全相信娃说的是真话。

       梅子说的那种疼，大概跟孙悟空被师傅唐僧念经一样吧。父母猜想。

      他们心疼梅子，本来想叫她能好好念书将来上大学吃轻省饭呢，见梅子这样痛苦又舍不得再逼迫她。于是，他们就顺了她的意。再一想，有她哥哥念书那么好的给他们脸上争个光，梅子不想念就不念了吧。

      不念书的梅子叫干什么呢？十六岁的年纪，就像一朵花含苞欲开的，总不能叫整天在大街上野吧？这样，梅子就跟着父母忙店铺里的生意。

      怪了，梅子在店里的时候，那些天的生意就特别的好。很多人本来是要从这里走过去的，看着里面有个如含苞带露的漂亮女孩儿在那里，大家就都进来看看。看看那个女孩儿，顺带就看上了几件衣服。——她们都是照着梅子的款式给自家娃买的。

      看来，每一个母亲心里都装着一个梅子一样漂亮的小公主的。

      现在，很多漂亮女孩来店里试衣服，梅子就拍照发微信朋友圈和抖音里。细想一下，还是自己几十年前一样的思路么。

      “还是年轻好啊！”这样想着，梅子就又不由得慨叹一下。

      后来呢，梅子在店里跟了一年多，父母就放心的把店铺交给了梅子。他们重新弄了个店铺。

      不要看梅子是城里娃，她是真的能吃下苦。那个时候进货方式很落后，就一个中巴车，早上4：30从箭门商场南门口出发，去西安康复路批发市场进货。各人选货的时间最多也就两个小时，然后赶快赶车回来，还要开门把货上架，当天就可以直接开卖。

      梅子当时年轻，真的是还不知道害怕。一个人从家里出来，要独自走过黑咕隆咚的饮食街。冬天的晚上，4：30就是正好半夜，她的皮鞋咯噔咯噔声，能从饮食街西头一直传到东头。静寂的夜里，那个响声特别响，响得叫她心里打颤。

      进货的时候才叫紧张呢，简直跟打仗一样。你一定要眼光好，既能选中好卖的货，而且能不耽搁时间。来一次，运费是固定的，每个人30元，你选三千块钱的货跟选五千块钱的货一样。梅子眼头好，一下子就瞄准了货，很快打包，一个小时就能把七八包货提到车跟前。

      年轻真是太好了。一个包快八十斤，梅子左右手各拎一个，欻欻欻几趟就装车里了。直到这个时候，梅子才掏出自己带的饭，抓紧时间一吃。——回家就快八点了，得赶快上货，弄完就九点半快十点了。

      天天如此，年年如此。梅子就在这样的节奏里，经营着自己的生意，也经营着自己的人生。

      老公是跟父母好的一个阿姨给介绍的。城市户口，技校毕业。小伙子有点腼腆，文气十足。梅子心里还说，我这性子有点泼辣，跟个脾气柔一点儿的，兴许互补呢。

      就这样，有点积蓄的小老板的梅子就跟端铁饭碗的老公结合了。

      没在公家单位上过班的梅子，总想着单位上班很辛苦。老公周末要来帮忙的时候，梅子还老舍不得苦到他。“你先睡着，饭弄好了。啥时候起来啥时候吃。”

      梅子对老公的好，有一种母性的味道。老公曾经来过几次，但是帮忙老帮不到向上。有时候，还给你帮倒忙。

      买卖这事情嘛，就是个磨嘴皮子的事情。还不是你想多卖几块，我想少掏几块么。有些乡下来的女人，就爱在一块两块上纠缠，有时候就是好半天。梅子经的这样事情多了，很有耐心。不管人家咋样磨，说情也罢，哀求也罢，转身故作要走也罢，她就那么喜眯眯地笑着，不说话，但是揣摩着对方是真买还是真的要走，然后才给话。真买的人，你不用松口，她最终肯定会买的，因为衣服款式把她吸引住了，梅子就在心理上把她拿住了，放心让她在那里表演。对于可买可不买的真的想走的，梅子会拍一下自己的磕膝盖，唉一声：“就当给你跑个路捎回来了。”

      梅子就有这样的功夫，让真买的人满意，让可买可不买的也买得满意。

      老公有时候就嫌弃人家看半天试半天，又那么磨半天的，最后还拉架势要走。他就没了耐心：“走就走去，少个你衣服还不卖了么？”

      梅子就给气得，急得用手捂住他的嘴，叫他回家待着去。

      有了孩子后，老公就干脆安宁在家带孩子了。给孩子辅导作业，给孩子做饭。有时候，爷俩还给梅子送饭。小日子过得，叫梅子心里美滋滋的舒坦。

      这样的日子，一想起来，就叫梅子的心里像春天的池塘一样，一阵风吹过，就泛起道道涟漪。

      儿子前年都上大学了。梅子的心理负担可以说是最轻了，如果不是这一下一下的疫情影响，梅子完全可以轻轻松松悠哉悠哉的。

      可是，生活就像一条河流，要流过开阔的地方，也会流过有山涧的地方。

      梅子忙生意的时候，下了班的老公闲得没事儿了，就上网玩手机。俗话说说，人闲生烦恼，狗闲舔砖头。梅子的老公闲得玩着玩着迷上了一个女直播。那家伙，看到哈喇子都能把手机屏给清洗一遍。最叫人想不通的是，一个国家公职人员，居然学会了给人家主播打赏。

      现在的女娃呀，简直太不知羞了。老公都能给那个女孩子当伯伯的年龄了，她还娇滴滴地“哥长哥短的”，把个老公给叫得心里就像叫冰淇淋给走了一遍一样。——当梅子知道的时候，老公已经傻不拉叽地给女直播打了十多万的赏。梅子哀求也罢，警告也罢，都不见效。梅子的脾气上来了，“离婚！”

      就像是丢掉了一个烂包袱，离了婚的梅子，忽然发现单身的自己居然像小鸟一样自由了。去年，她跟几个闺蜜自驾游了一趟新疆。那个放飞自我的感觉，真是爽快。梅子忽然发现，自己追求了一辈子的东西，到头来居然就是两个字：“自由。”

      近正午了，太阳光就像长着脚一样，撵得梅子不得不朝门里面挪动一下了。日光更强了，有点刺眼，弄得梅子的眼前就像起了一层雾。

      街上的人不多，很多人都是给毒辣辣的太阳光逼回去窝在家里头的。这么多年了，梅子已经习惯了有人没人时候的情形。原来一直以为，做生意做的是头脑。现在，梅子倒是有了一个新的发现，做生意做的是心境：看淡一切，看轻一切，一切顺其自然，就是最好！想要的太多，都是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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