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西篱 哪个行业都有竞争。 在《金瓶梅》里,竞争最激烈的行业,当属青楼妓业。年轻貌美的新晋妓女一茬接一茬,达官贵人们忙着串过这家串那家。总见新人笑,谁闻旧人哭? 再说了,哭有何用?老爷们是来找乐子的,不是来做夫差的。她们只得使尽浑身解数,赢得老爷们的片刻欢心,才能掏出老爷们腰间的金银。 如果哪家妓院哪个妓女得到了某位财主老爷的长期包养,那就是全妓院的大喜事儿,因为这意味着每个月都会有几十两的固定收入。 曾几何时,西门庆要梳笼刚刚成人的李桂姐,一下子便给了她五十两银子和好几套新衣服,此后又每月给她二十两银子,包下了她。已经从良做了西门庆二房的铁公鸡李娇儿,听闻自家男人包养了自家侄女,拿出了一个大元宝给李娇儿打头面做衣服。 这才几年光景,李桂姐以及后来的吴银儿,几乎都摸不到西门庆的裤腰带了。青楼界冉冉升起的又一新星郑爱月,正想法设法地将西门庆笼到自己帐下。 夏志清先生在他的《中国古典小说》中说,郑爱月无疑是《金瓶梅》中最有魅力的女性。从文本中,我并没有看出她如何有魅力,但不如说她是最有心机的。就算最机灵的潘金莲,如果跟她正面交锋,也未必能占得了便宜。 要赢得一个人,不管是身还是心,都要先了解他的心。郑爱月是下了功夫的,知道此刻西门庆的心里最最思念李瓶儿,因此特意做了只有李瓶儿才会做的拣泡罗儿,派人给西门庆送去。西门庆颇为感动,果然随后就去了郑家妓院。 人既来了,郑爱月偏又做出云鬓散乱、爱答不理、欲迎还拒的样儿来,引得西门庆欲罢不能。等上了手,又使出更有杀伤力的一招,那就是给西门庆提供了高级姘头的消息,一个既好打扮、又好风月、且守寡多年、孤独寂寞的王诏宣府林太太。 西门庆的女人可谓众多,但其中并无林太太这种出身高门大院的贵妇级别的人物。所以,郑爱月此举实在是太对他的胃口,他当即应了她每月三十两的包银,让她不要再接其他客人了。 郑爱月出战告捷。 出了妓院,西门庆即刻便让玳安按照郑爱月的指引去找文嫂,再请文嫂去给林太太传话。他这种迫不及待的劲头,颇有点当初勾搭潘金莲的架势。他已经很久没用过什么手段了。女人,绝大部分的女人,对现在的西门庆来说都是唾手可得的,根本不用费多大心思。谁叫他现在不仅有泼天的财富,还有虎狼般的猛药呢。 文嫂自是不辱使命。有钱赚,自然肯出力。就好像当年的王婆,有了棺材本,杀人的事都是愿意做的。 媒婆的嘴,唱戏的腿。文嫂先是在西门庆这里把林太太夸了又夸,尊贵、伶俐、年轻。到了林太太那儿,她又把西门庆夸上了天。说他:
又说他:
接着又说:
真是把西门庆说得千好万好,世上无双,人间无二。不过这些虽有些夸张,倒也基本属实。后边这段,那就是纯粹胡扯了:
做惯了这种事的林太太,自然知道文嫂的中心思想是什么。后边这段子虚乌有的,也是必要的,谁让她是簪缨世家的大娘子呢,伤风败俗的事儿可不能明着干,得有个由头不是?她的亲儿子就是她的正当理由,还有什么,比规劝亲儿子改邪归正、回归家庭更重要的? 有了这个正当理由,她与西门庆的私会,便有了遮羞布。有了遮羞布,墙上挂着的节度使祖爷爷的眼睛,就看不到床上的腌臜事了。 等到这二人终于见了面,这块遮羞布也还是要拿来用一用的。说是“终于”,其实是对不起“终于”二字本身的含义。因为他们根本没费什么周折,双方都存着这个心,早在心里一拍即合。 就好像当初王婆为西门庆说合他与潘金莲,其实那十个步骤,更像是王婆为体现自己的劳动价值而自加的砝码。当时西门庆就算直接扑上去,潘金莲也未必会拒绝。她的心情就算不比西门庆更急切,也并不比他更平静。 这次也是如此,无非是还要顾忌一点外人的口舌,不能让西门庆从大门登堂入室,而要从小门七拐八拐地进去而已。虽然费了点力气,但这样才更像偷情,才更刺激不是?当初与李瓶儿私会时,还爬过墙头呢。 所以,二人见面之后,虚假的客套走个过场之后,很快干柴烈火了起来。西门庆可谓拼尽了全力,他可不能在簪缨世家的贵妇人面前跌了份儿。可怜李娇儿,实打实的做了一次工具人,实在愧对她妓女的出身。昨天晚上西门庆虽是在她屋里睡,却什么也没干,是为今天见林太太养精蓄锐。
这节骨眼,西门庆定不会到潘金莲屋里过夜。因为潘金莲是不会放过他的。耗费了精气,第二天的表现可就要打折扣了。让高门大院的贵妇人看不起,不能够。 做戏要做全套,乘兴而去满意而归的西门庆,还真要拿王三官的事儿当回事。除了讨林太太欢心,彰显一下自己的权势,还能顺势报复一下李桂姐。一石三鸟,精明的商人,何乐不为呢?
瞧瞧,这话说的是多好笑,王三公子不学好,你西门大官人倒是个好的?他母亲再三央人求你,还是你上赶着要为人家出力?这话讲的人不脸红,看到人却要替他脸红。 等差役查明了情况,西门庆看到帖子上的涉案人员,有多人是相熟的,便将他们的名字抹去,只留下几个不相熟的地痞无赖做法。
以为西门庆只是看在兄弟一场的份儿上放过他们?也未必没有这个原因,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让他们知道这回事。 小张闲们挨了打,怎肯吃这个哑巴亏?他们猜出了缘由,便去找王三官算账。妓院里找不到,就去家里找。躲在家里的王三官,不敢出门不敢应承,林太太便央求了文嫂去求她的新欢西门庆。 这个文嫂也是坏,明知道西门庆睡了三官的娘,还要让三官穿戴整齐去给西门庆磕头求情。 西门大官人自然是乐意效劳。睡了人家娘,帮帮人家儿子,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嘛。
作为提刑官,西门庆手里掌握着全清河县的刑狱之事。他行事的原则,自然不是以法律为准绳,而只看个人心情和关系亲属利益大小。他最常用的刑具之一就是拶子。这时又吩咐排军拿出了拶子。我每每看到这个名词,都不由得想起刘胡兰和江姐,不由得觉得手指连心的疼。这些壮汉们自然也是怕的,不等上刑就磕头求饶,声称再也不敢了。 西门庆为新相好的处理了这样一件大事,难免得意洋洋,乃至在吴月娘面前也排场起来。
吴月娘虽也有些蠢笨,但比邢夫人一味纵着贾赦淫乐还是好一些。她此前为西门庆逛妓院耍女人也劝过他的,可西门庆不仅不听,还说出了一套耸人听闻的歪理。
言犹在耳。这会子又听西门庆说这些,吴月娘大概也实在是忍不住。
正尴尬时,应伯爵来了。应伯爵总是那么的善解西意,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心的,怪不得西门庆最喜欢他。只不过应伯爵这次来,虽免了西门庆在吴月娘这里的尴尬,却也带来了一个新的尴尬。他是帮李桂姐来打探消息的。 西门庆这事儿毕竟做的不光彩,林太太的事儿也不便告诉旁人,只得一个接一个谎话,支应着应花子。可应花子是西门庆肚里的蛔虫,哪是那么好糊弄的?幸亏有王三官的拜帖在,拿出来给应伯爵看了,才算是勉强过关。 要知道,西门庆此前与李瓶儿的事儿,也是在西门庆未明言的情况下,就被应伯爵猜到了的。这次的事儿,估计西门庆也瞒不了多久。只是他一下子还想不到,西门庆居然会玩到诏宣府的遗孀床上。 此次事件的坐收渔利之人,也就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郑爱月。她一开始给西门庆出这个主意,最大的目的,就是要铲除李桂姐这个竞争对手。她的目的可以说是完全达到了。西门庆本就对李桂姐拿着他的包养银子又勾搭王三官不满,现在他自己刮拉上了王三官的亲娘,自然更不方便再与李桂姐来往。
此时的郑爱月,大概就坐在妓院的圆桌旁,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磕着瓜子,眉眼上翘,嘴角上扬。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