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金瓶梅》第六十九回阅读碎札

 吴营洲文存 2022-07-11 发布于河北

《金瓶梅》第六十九回阅读碎札

吴营洲

玳安添“毛病”了

话说玳安同文嫂儿到家,西门庆即令叫文嫂进来。随后,西门庆令左右都出去。那平安和画童都躲在角门外伺候,只玳安儿影在帘儿外边听说话儿。——由此感到,玳安添“毛病”了,跟潘金莲似的,喜欢“听墙根儿”了。

见左右无人,西门庆向袖中取出五两一锭银子与文嫂,悄悄和她说:“如此这般,你却怎的寻个路儿,把他太太吊在你那里,我会他会儿。我还谢你!”待文嫂从屋里走出来,玳安对她道:“文嫂,随你罢了:我只要一两银子。也是我叫你一场,你休要独吃!”——由此感到,玳安越来越不像个单纯的小厮了。

那文嫂自然不会分肥给他,便道:“猴孙儿,隔墙掠筛箕——还不知仰着合着哩!”于是出门,骑上驴子,他儿子笼着,一直去了。

“隔墙掠筛箕”这句歇后语,意思是还不知事情的结果如何呢!

西门庆的“小心眼儿”

西门庆通过文嫂的牵线,要于次日夜会林太太了,书中写道:“西门庆那日归李娇儿房中宿歇,一宿无话。巴不到次日,培养着精神。”

当我见到此段文字,不由地笑了:笑西门庆的“小心眼儿”,“小心思”,来为自己次日的“大战”而养精蓄锐。

是啊,若是“那日归潘金莲房中宿歇”,想必会有一番缠绵,即便如铁凝在其某小说里所形容的那样“没有细睡”,恐也会影响“精力”。

可是,西门庆的这个“小心眼儿”,李娇儿懂吗?她若“懂”了,会不会是感到了“侮辱”。但是话说回来,即便她“懂”,又当如何?恐仍是“一宿无话”。

而此时,西门庆是不是感到自己“精力”不够了。想先前,他动不动就和某某妇人“折腾”一夜,此时他的“雄风”或已不似先前了。

西门庆是不是想在这个老女人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林太太眼里的西门庆

西门庆被文嫂从后门带进王招宣府到后堂,然后文嫂进去通报,不想林氏悄悄从房门帘里望外观看,见西门庆身材凛凛,语话非俗,一表人物,轩昂出众;头戴白缎忠靖冠,貂鼠暖耳,身穿紫羊绒鹤氅,脚下粉底皂靴,上面绿剪绒狮坐马,一溜五道金钮子,就是个富而多诈奸邪辈,压善欺良酒色徒。遂就“满心欢喜”。

试想这个林太太,一眼就看出西门庆是“富而多诈奸邪辈,压善欺良酒色徒”,竟“满心欢喜”,想来也是醉了。

西门庆的“谦卑”

西门庆正在后堂观看之间,只听得门帘上铃儿响,文嫂从里拿出一盏茶来与西门庆吃。西门庆便道:“请老太太出来拜见。”

——这声“老太太”,真真令人一时间思维短路,不清楚西门庆此时此刻究竟是怎样一种心态?

稍倾,文嫂向西门庆说:“太太请老爹房内拜见哩。”于是忙掀门帘,西门庆进入房中。这西门庆一见,躬身施礼,说道:“请太太转上,学生拜见。”林氏道:“大人免礼罢。”西门庆不肯,就侧身磕下头去,拜两拜。妇人亦叙礼相还。

——此时,西门庆向林太太“躬身施礼”倒也说得过去,而他竟向林太太“侧身磕下头去”,似就太过“谦卑”了!曾听人说,以林太太的“身份”,西门庆给她磕头也是应该!我对此说只能“呵呵”了!

印象里郭德纲相声里有个段子,说于谦从没去过洗头房,也不知道里面是干什么的,一次路过,于谦禁不住朝里张望,这时,门里有个“大姐姐”冲于谦招手,并说:“玩会儿吧!”但那声音,竟然瓮声瓮气的,像个抠脚大汉,于是于谦不禁问道:“谁玩儿谁啊?”——是啊,这西门庆与这林太太,究竟“谁玩儿谁啊”?

西门庆的“敬业精神”

书中写道:“这西门庆当下竭平生本事,将妇人尽力盘桓了一场。缠至更半天气,方才精泄。妇人则发乱钗横,花憔柳困,莺颤咽喘,依稀耳中。”

这西门庆三十三岁,正值壮年,对付一个年已五旬的老女人,竟然还“竭平生本事”?这等“敬业”,想来这西门庆也是醉了。——这西门庆在他的“寻欢史”中,从没玩儿过这般年纪的人,从没玩儿过这般“有身份”的人,难免会勠力地表现一番!

西门庆·林太太·潘金莲

西门庆自然是知道潘金莲九岁时,被她妈卖在王招宣府里,习学弹唱……

林太太知道不知道现今的潘金莲已是西门庆的第五房小妾?书中没说,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

西门庆见到林太太后,即便不算是“直奔主题”,却也没有多少时间闲聊。倘若他俩有的是时间,能够从容的闲聊一番,估计会提到潘金莲。可惜没有。

我想,兰陵笑笑生应该加上一个段落,来描述一番相关的事。或属于“潘金莲前传”。可惜他没有。

西门庆越来越“老练”了

西门庆在官场厮混过一番之后,在处理一些事件上,越来越“老练”了。

在王三官与李桂姐长期厮混一事上,委实处理得“有理有节有度”。

李桂姐本是西门庆“梳理”过的,按道理她不该再交接他人。但是,李桂姐本身是个卖肉的,西门庆又总是不大照顾她了,她也不能老闲着,这势必就是一种资源浪费。上个世纪曾经有过一句妇孺皆知的话,就是“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李桂姐自然不想白白地浪费自己。她从前交接过一个何二官,被西门庆逮住后,大动肝火,狠狠地砸了丽春院。现今她便又交接了王三官。

关于李桂姐交接王三官一事,西门庆知道吗?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也许是装不知道。她之所以没有再砸丽春院,最最主要的是他又有了新欢郑爱月儿,对李桂姐已经不感冒了。纵然知道,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然而,郑爱月儿偏是对他说了这件事儿,还说了林太太的事儿,还说了王三官的老婆黄氏的事儿,再加上林太太又“有求于”他,如此这般,他就不能不管了。

我想,在如何处理这件事儿上,西门庆自然是动了一番脑子的。从他采取的一系列行动便可感知得到。

首先,他到衙门中发放已毕,在后厅叫过该地方节级缉捕,吩咐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王招宣府里三公子,看有甚么人勾引他,院中在何人家行走,便与我查访出名字来,报我知道。”

随后,他向夏提刑说:“王三公子甚不学好。昨日他母亲再三央人来对我说,倒不关他这儿子事,只被这干光棍勾引他。今若不痛加惩治,将来引诱坏了人家子弟。”夏提刑道:“长官所见不错,必须诫处他。”

当节级缉捕查访出各人名姓来,他见上面有孙寡嘴、祝日念、张小闲、聂钺儿、向三、于宽、白回子,乐妇是李桂姐、秦玉芝儿。遂取过笔来,把李桂姐、秦玉芝儿,并老孙祝日念名字都抹了,吩咐:“只动这小张闲等五个光棍。即与我拿了,明日早带到衙门里来。”

到次日早晨,西门庆进衙门与夏提刑升厅,两边刑杖罗列,带人上去。每人一夹二十大棍,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哭声震天,哀号动地。西门庆嘱付道:“我把你这起光棍!专一引诱人家子弟在院嫖风,不守本分。本当重处,今姑从轻责你这几下儿。再若犯在我手里,定然枷号在院门首示众。”唱令左右:“扠下去!”众人望外金命水命,走投无命。

如此这般,既讨好了林太太,又警示了王三官、李桂姐,还不伤“粉头”李桂姐及“兄弟”孙寡嘴、祝日念的面子,甚至连夏提刑都不能说他越俎代庖、徇私枉法……

这手段,这智谋,谁能不服?

然而,不服者确实有,就是张小闲等等等,他们从刑院出来后就去王三官家“讨公道”,其结果自然又犯到了西门庆手里。最后西门庆对他们呵斥道:“我把你这光棍!我逭饶出你去,都要洗心改过,务安生理。不许你挨坊靠院引诱人家子弟,诈骗财物。再拿到我衙门里来,都活打死了!”喝令:“出去罢!”众人得了个性命,往外飞跑。正是:敲碎玉笼飞彩凤,顿开金锁走蛟龙。真真不清楚这究竟是喜剧?闹剧?还是正剧、悲剧?

就此事而言,连应伯爵都叹佩,他对西门庆说道:“……此是哥打着绵羊驹驴战,使李桂儿家中害怕,知道哥的手段。若都拿到衙门去,彼此绝了情意,都没趣了。事情许一不许二。如今就是老孙、祝麻子,见哥也有几分惭愧。此是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计策。休怪我说,哥这一着做的绝了。这一个叫做真人不露相,露相不是真人。若明使道儿,逞了脸,就不是乖人儿了。还是哥智谋大,见的多。”几句说的西门庆扑吃的笑了,说道:“我有甚么大智谋?”

吴月娘揶揄西门庆

月娘问道:“这个是哪个王三官儿?”西门庆道:“此是王招宣府中三公子。……人家倒运,偏生出这样不肖子弟出来。你家父祖何等根基,又做招宣,你又现入武学,放着那功名儿不干,家中丢着花枝般媳妇儿,不去理论,白日黑夜,只跟着这伙光棍在院里嫖弄,把他娘子头面都拿出来使了。今年不上二十岁,年小小儿的,通不成器!”月娘道:“你不曾溺泡尿看看自家影儿。老鸦笑话猪儿黑,原来灯台不照自。你自道成器的,你也吃这井里水,无所不为,清洁了些甚么儿?还要禁的人!”几句说的西门庆不言语了。

由此可知,这西门庆还是“知耻”的,所以一经他人点示,便“不言语了”。也由此可知,他自是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应伯爵何以“追问”西门庆

应伯爵听说听说提刑院缉拿、杖打过小张闲等等之后,便知是西门庆干的,便特意来西门府追问此事。起初,西门庆一直不承认,一直给应伯爵打哈哈,装傻充愣,东拉西扯。但,应伯爵是谁,他的智商绝对能辗轧西门庆,几句话便问得西门庆“扑吃的笑了”!

应伯爵为何要特意前来追问此事,自然是对西门庆的此等行为有所不满!他的“不满”,并无其他,只是觉得西门庆不该瞒着他。

应伯爵自认他是西门庆最最知己的朋友。其实也算是。可是,此等“大事”,且是与他有着许多关联的,竟然把他瞒得如铁桶一般,他自然有种“失落感”!

应伯爵在“追问”西门庆的过程中,自然有许多“奉承”的话,“崇祯本”此处有一眉批,是为:“一味央奉,微带三分讥刺。”秋水堂(田晓菲)在此处也有一句话,是为:“这是此回之中,最后一层有表有里的语言——表面上一味奉承,实际上含着深深的辛辣与不满。”其实在我看来,应伯爵对西门庆,插科打诨有,开玩笑有,玩笑开得有点儿过分的时候也有,但,他绝对不会,也不敢,讽刺西门庆!即便是“微带三分讥刺”也不会!他知道谁是老大,他知道自己在跟着谁干呢!他不想自己把自己的饭碗子砸掉!

附:

林太太的“实际年龄”

吴营洲

西门庆“偷”过的那个林太太,究竟多大岁数?

郑爱月说:“王三官娘林太太,今年不上四十岁,生的好不乔样,描眉画眼,打扮狐狸也似。”(第六十八回)

这个“不上四十岁”,当是将近四十岁,或是三十八九吧。

文嫂道:“若说起我这太太来,今年三十五岁,属猪,端的上等妇人,百伶百俐,只好像三十岁的。”(第六十九回

文嫂说得倒挺确切。可是,倘若果真是“今年三十五岁”,那么,她那已经娶妻的儿子王三官该有多大?至少也得十五六吧。

在古代,一个十五六的人结婚成家是有可能的,但王三官像书中所描写的那样,跟了一般光棍帮闲,终日里嫖娼宿妓,惹花弄草,致使他的娘子(一个才十九岁的女人)悬梁上吊好几次,似乎不像是个十五六的,至少也得二十左右。

西门庆曾说王三官“今年不上二十岁”。(第六十九回)——“不上二十岁也就是将近二十岁,或是十八九。

如果王三官二十左右,那他的母亲怎会“三十五岁”?而且西门庆又说,这个王三官且是“王招宣府中三公子”。(第六十九回)如此说来,王三官上面起码还有两个哥哥(指不定还有个姐姐呢)。他的两个哥哥肯定已是二十出头了,那么林太太“今年三十五岁”,乃至“今年不上四十岁”的说法,或都不能成立。

再者,西门庆一直称林太太为“老太太”。此时的西门庆三十三岁。一个三十三岁的人,能称一个“今年三十五岁”乃至“今年不上四十岁”的人为“老太太”吗?

而在西门庆面前,林太太一直自称“老身”,如果她的年龄和西门庆没有太过明显的差距,焉能如此“自称”?

还有,且看吴月娘、孟玉楼、潘金莲是怎样评说这个林太太的:

吴月娘道:“我说,恁大年纪,描眉画鬓儿的,搽的那脸倒像腻抹儿抹的一般,干净是个老浪货!”

孟玉楼道:“姐姐,没见一个儿子也长恁大,大儿大妇,还干这个营生!忍不住,嫁了个汉子,也休要出这个丑!”

潘金莲道:“那老淫妇有甚么廉耻!”(第六十九回)

从她仨的口吻看,这个林太太恐怕不会是“不上四十岁”,更不会是“三十五岁”,要大许多。

另外,潘金莲是九岁时被卖到王招宣府的,那时的“林太太”就是林太太了。那时的“林太太”最小也该是二十六七了,或大潘金莲十七八岁。而西门庆“两战林太太”时,西门庆三十三岁,西门庆大潘金莲一岁,如此推算,我觉得林太太的实际年龄,或已五十开外了。

我为什么会对“林太太”的实际年龄感兴趣呢?主要是想通过这个细节,来分析西门庆这个人物。我觉得,这个西门庆还真是“重口味”,不仅男女通吃,还老少通吃。

不过,西门庆虽然“重口味”,倒没有太多的“恶趣味”,当然,除了喜欢小脚、喜欢烧香等,最最起码的,他没有“处女情结”,没有“猥亵幼女”……

网上传言,某董事长曾堂堂正正地说:“我嫖娼是有底线的,十六岁以下的少女绝对不碰。”其实这个“底线”,西门庆也有。

另外就是这个“林太太”,都已是“知命之年”了,却依然春心荡漾,其生命力真够旺盛的。也许是这个久处深宅大院的独身妇人,太过寂寞了。

正因为林太太的太过寂寞,而生命力又太过旺盛,她能遇见西门庆这个欢场老手,自然会有望外之喜,极力逢迎也自是情理中事!称西门庆“看上了林太太”,恐不恰切!故然不便说西门庆跟贾琏似的,脏的臭的都往床上拉,但他在他的人生经历中,能够遇见林太太,确实多了份生命体验!西门庆对此,也有意外之喜,所以才会舍了命戮力“迎战”,且一战再战!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