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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得一顿饭 临朐县尧山公社洼子大队知青李东海 饭天天吃，一天三顿，吃的什么？有时过后就会忘。可有顿饭至今难忘，这顿饭既不是难以下咽的忆苦饭，也不是什么香味扑鼻的山珍海味，而是在今天看来仅仅是一顿平平常常的农家饭菜。为啥呢？且听我细细道来。 那是1968年7月22日，是我们下乡到临朐的第二天。这天清晨在县招待所吃过早饭，县里召开了隆重的欢迎第一批赴临朐下乡插队知青大会，会后便用益都（青州）驻军的汽车把我们去尧山公社东洼子村的七人送到了西洼子村的村头（东、西洼子村组成洼子大队，两村相距一里多路）。在车上就见村北一条东西向的小路两边已站满了社员，他们手持彩旗敲锣打鼓地正欢迎我们呢。其中一个社员领着，一遍一遍地喊着我们还听不清楚的口号。那场面着实让我们感到有点受宠若惊。 我们赶紧背好行包跳下车。迎面走过来几位长者模样的人，领队的向我们介绍了什么没听清，只知是大队的干部。我们放下手中的东西迎上去，望着那一张张晒得黝黑布满皱纹的脸，握着那一双双宽厚布满老茧的手，不禁热血涌上心头。 我们站好队，在带队干部的带领下沿欢迎人群形成的甬道向东洼子村走去。望着小路两边一张张陌生然而亲切的脸，口里也不断地喊“向贫下中农学习，向贫下中农致敬！”的口号。此时烈日炎炎，衣衫早已湿透。众目睽睽之下心情紧张自不必说，加上太阳晒，头有点晕，口干舌燥，仿佛走了好长时间才进东洼子村。 在社员好奇的目光簇拥下，我们一行七人来到了“家”。接着就是一阵忙活：握手问好，放包喝水，认识“家长”，巡视新居，安排房间，整理床铺，然后“家长”讲话。当时没有钟表，也不知是什么时间了。反正是两泼尿后肚子已唱开了“空城计”。这时我们的“家长”——大队民兵连长发话了：“晌午了，今天的午饭临时到社员家去吃，从晚上开始自己开伙。我和杨煕薇分到一队的一个叫王克超的家中吃饭。 听说到社员家去吃饭，立时感觉有点紧张。这初来乍到，又不认不识的怎好意思去吃饭呢。另外，这是怎样的一家人家？家里状况如何？要注意些什么礼节？关键是什么样的饭菜在等待着我们？刹那间，脑海里出现了一系列的问题。同时脑子里也闪现出在青岛郊区下乡劳动时在农户里吃饭的情景。那时下乡劳动一般都是一周，分到社员家吃饭。社员家里吃什么就跟着吃什么，一般有玉米饼子或地瓜面饼子，有时也吃地瓜或地瓜干，偶尔也吃顿馒头或面条；菜呢？都是农村的时令菜。油腥少见，充其量能烤点小咸鱼。这回到社员家去吃能怎样呢？……正想着呢，只见一位脑后挽簪、面带笑容的大婶在招呼我们。 我们跟着大婶来到村东的一户人家大门前，走进大门只见不算宽敞的庭院里有一排北屋。房门是开着的，走进去 是一间堂屋，东边是一个套间；西边一间与堂屋连通、敞亮着，放着一些杂物。堂屋中间的地方放一小方桌，桌子上摆着饭菜但都用盆盖着，盆下是什么不得而知，桌四周有几个小木板凳。我们正愣神呢，大婶说话了：“欢迎你们听毛主席的话到我村安家落户，也欢迎你们到我家来吃饭。坐下吧，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说着便拿小板凳让我们坐下。“也没有什么好吃的，做的不好就接就点吧；夏天苍蝇多，你们城里来的人干净，怕苍蝇居上，就先盖上了个盆，别嫌乎。”大婶继续说着，双手就把盆掀开来放到了地上。我这才看清小方桌上有两碗菜，一碟咸菜条。菜，一碗是芸豆，另一碗是西红柿、鸡蛋。两碗菜里都放有好像在菜汤里泡过的一段一段的油条。油条！这可是稀罕的东西。这几年连在青岛都很少吃到这油炸食品了，在这小小的山村还能见到油条，心里不禁有点要开荤的欣喜。可这是怎么一种吃法呀？油条切成段跟菜一块炒，没见过，新吃法。有菜，但没见干粮放在何处，正纳闷呢，小杨客气地说话了：“大婶，我们是下乡落户来的，有什么就吃什么，您这么……”一句话让我缓过神来。 这时，大婶已给我们盛来稀饭。大婶边放碗边说：“先喝口汤，大老远来忙活了一上午了，干渴了吧？喝吧，我给你们叠煎饼去。”大婶几句话说的我们心里暖暖的，紧张的情绪有所放松。趁大婶给我们叠煎饼的空，我看了一下那碗“汤”，没油没菜，分明是一碗“浑”水；细看却在碗底有能数的过来的几粒小米和绿豆。我顾不得细究，捧起碗先喝了一大口“汤”。这汤不凉不热，喝下去那可真叫痛快。我不由地说了句“解渴，舒服！”拿着煎饼过来的大婶边递给我们煎饼边说：“好喝就多喝。这汤是我们这里对稀饭的一种叫法，夏天搁的米少些，加点绿豆，熬成米汤，一方面可泡煎饼，另一方面可解热。喝吧，锅里还刚着货（还有许多）。”我们接过煎饼，瞅了瞅，这咋吃呢？ 这时小杨又说话了：“大婶，叫家里人一块吃吧。”大婶听了忙说：“你们先吃，大孩子上学还没回来，小的出去玩了；孩子他爷在城里上班，不回来。你们先吃，别等了。你们可别叫我大婶，别看我头上挽了个簪，年纪不大。这里的风俗，妇女结了婚有了孩子就得挽簪。”我说：“那不行，该叫婶，就叫婶。大婶，孩子他爷爷在城里上班回不来，我们就等孩子他爸和孩子回来一块吃吧。”大婶听了，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地笑了起来，说：“孩子他爷就是孩子他爸。我们这里管父亲就叫爷。”我不解的问：“那祖父怎么称呼？”她说：“祖父叫爷爷。”我明白了：“爷”是父亲；爷字连起来叫就是祖父。真是长了见识。联想青岛地区管父亲有的叫“爹”，有的叫“大大”，这里管父亲叫爷也就不足为怪了。 这顿饭就在与大婶的交谈中开始了。大婶就坐在小方桌旁为我们忙活，自己不吃。见我们拿着煎饼发楞，就笑着对我们说：“吃煎饼，就跟吃馒头、趴鼓（临朐人对饼子、窝头的一种叫法）一样。这煎饼我刚从浅子里叠过来，湿乎乎的，好咬。就菜吃；如果干了或咬不动，就沾汤吃，一泡就软了。这是米煎饼，里面掺有小米和豆子。”我照着大婶的说法咬了几下，由于第一次吃煎饼没数，咬了几下没咬下，于是就沾汤，再咬；煎饼顿时变得软软的、粘粘的，咬到了嘴里，有一股米香味，从未吃过的米香味，想不到在这山村还有如此好吃的东西。再搛上一块油条，放进嘴里，一嚼，那真叫香上加香。米煎饼加油条那滋味就三个字——好极了。第一口饭菜就在这“满口香”中吞咽下去了。 很快，一张煎饼就下了肚。大婶见煎饼吃上了，就赶紧去给我们叠煎饼。这时我发现煎饼是放屋西边不见光的、用细枝条编的浅筐子里，上面用一块潮湿的布遮盖起来。大婶每拿一次接着就把布再盖上，嘴里还不停地说：“天太旱了，早叠出来放着容易发干不好咬。你们初来乍到吃不惯煎饼，慢慢就习惯了。”她放下煎饼又忙活着给我们去盛汤。“怪不得大婶每次只叠两张，原来是怕叠早了会干，心太细了。”我心里想着。这时只见大婶拿起一双筷子，指着菜碗里的鸡蛋和油条说：“掎、掎，快掎。知道你们要来，我特意让孩子他爷在城里买的油条，还好吃吧？”说着就把油条和鸡蛋搛到煎饼里卷起来放到我们手上，“这样，又好咬又可口，试试看。”果然，在米煎饼里裹上用菜汤泡过的油条，又软又香，味道好极了。肚中的饥饿、饭菜的诱惑让我几乎失态，狼吞虎咽，吃饭的速度大大加快。 很快几张米煎饼就下了肚，碗里的菜也是“稍瓜打驴——去了一半”；几碗米汤喝下去，肚子不觉鼓了起来，饱了。俗话说，饱了不想家。还别说，这香喷喷的饭一进肚，还真忘了昨天离别亲人的伤感。于是坐在小板凳上直了直腰，悠闲地环顾了一下屋子的四周。从屋内的布置来看这是一个不错的家庭，很干净。不经意间，我朝东套间门口看了一眼，突然发现门框边伸出一个小男孩的脑袋，两只大大的眼睛正盯着饭桌上的饭菜呢。看样子，孩子也就五、六岁的样子。 “孩子在家呢，没出去！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心里一惊，“肯定是母亲有意不让孩子露面，藏在了里屋。为什么？”我脑中立刻闪出了种种疑问。从孩子眼神中我分明看出了孩子对小桌上饭菜的渴望。我赶紧用手捅了捅杨熙薇，用嘴向小屋努了努，小杨也发现了孩子。“不对呀，煎饼是这里的家常饭，孩子不至于用那样的眼光看着？”“哦！是鸡蛋和油条！”我恍然大悟。小杨也感觉到了，我们赶紧望菜碗里瞧了瞧，哪里还有半块油条和鸡蛋。原来油条和鸡蛋都在碗的上面覆盖着，菜里压根就没有。大婶给我们夹菜时，将油条和鸡蛋都让给我们吃了。看到孩子那失落的眼光，我心里顿时感到像做错了什么事一样，充满了愧疚。我们分明是……大婶像是看出了什么，回头赶紧把孩子抱回到里屋床上，嘴里好像在说着什么。显然是在责备孩子不听话。放下孩子，大婶又回来平静地说：“你们吃，没事。人是铁，饭是钢，吃不饱可不行。”然后话题一转说“孩子不懂事，你们别放在心上。家里油条和鸡蛋都有。鸡蛋是自己的鸡下的；油条，他爷买了一斤呢！孩子不懂事，你们可要吃饱。你们远离亲人到这山沟里插队不容易，吃苦受累的日子还在后头呢。可今天你们在我家要吃好，可不能亏了肚子。” 我们本想到里屋去看看小孩子，可望着大婶那惴惴不安的眼神，只好作罢。 午饭吃完了，也吃饱了，吃得也很好。但我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当我们要收拾碗筷时，大婶赶紧挡住，说：“你们来我家吃饭，哪能让你们收拾。你们累了一上午了快去休息吧，以后常来玩。”说着就将我们送到大门口，临别还不忘嘱咐我们不要把孩子的事放在心上。 这就是我们下乡插队来到洼子村第一天第一顿饭的情景。后来听说那个年代，在当地油条是用来招待客人或看望病人的；米煎饼也很少吃到的，逢年过节、女人生孩子或干重体力活都难得吃一次；鸡蛋虽是自家的鸡下的，可那是用来换钱的，平时都舍不得吃。艰苦的农村生活让自己感到了那顿饭的分量进而也使我难以忘怀。可细细思量起来，与其说是难忘那顿米煎饼、油条、鸡蛋的“家常”饭菜，不如更确切地说是难忘那孩子的眼神、大婶的话语与自己的失态。多少年过去了，但那顿饭的事始终盘踞在自己的脑海里。以后离开了洼子村，进了城；离开了临朐县回到了青岛，每当组里战友聚会时，谈起这件事，就会感慨万分，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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