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机在《吊魏武帝文》的序言中,引用了一段曹操的遗令:曹操在遗令中要求自己的姬妾伎人住在铜雀台上,每月初一和十五为他的亡灵演奏。被封闭在高台上的女子继续为死去的主公表演歌舞,这一意象完美地表现了威权无常的悲哀,在南朝和唐代成为标准的诗歌题材。11世纪的文化想象从铜雀台转向了铜雀台的提喻式瓦解:号称来自原始铜雀台的陶瓦被制成砚台,在古董市场上卖出昂贵的价钱。这一转型体现了人们与历史的关系在发生改变:与铜雀台诗不同,在铜雀砚诗中,我们看不到任何对历史人物的同情;在一片强烈的道德义愤中,历史变成了一件古玩,一件可以被伪造、认证、买卖和拥有的商品。在铜雀从台到瓦到砚逐渐瓦解的漫长过程中,我们目击了一部微型文化史:曹操试图通过建造邺城和铜雀台而创造一个模拟并代替汉朝的新政权;南朝的铜雀台诗是对处于北方“蛮族”统治下活生生的邺城的执拗否认和对建安传统的继承;唐朝一开始还延续着南朝传统,但后来则表现出丰富多样的变化;最终,在11 世纪,铜雀砚成为宋代文人文化的最好写照,而这种文人文化作为“宋”的代表,隐含着与“唐”的对立。 台与瓦 想象一座失落的城池(节选) 我皇临九有,声教洎无堤。 兴文盛礼乐,偃武息氓黎。 承乏驱骐骥,旌旗事琬圭。 古碑文字尽,荒城年代迷。 被陇文瓜熟,交塍香穗低。 投琼实有慰,报李更无蹊。 矫戚容以赴节,掩零泪而荐觞。 物无微而不存,体无惠而不亡。 庶圣灵之响像,想幽神之复光。 苟形声之翳没,虽景音其必藏。 徽清弦而独奏,进脯糒而谁尝? 悼穂帐之冥漠,怨西陵之茫茫。 登爵台而群悲,贮美目其何望。 南朝以来,对邺城的诗歌想象大都集中在铜雀伎身上,但从6世纪末至8世纪初,我们依然能看到人们对建安、曹魏之邺城的兴趣。北齐史学家李德林(532—592)之子李百药(565—648)的《赋得魏都》即是一个引人注目的例子。李百药少时生长于邺下,北周于577年灭齐之后,他与父亲李德林一起被迁到长安。李百药年轻时出仕隋朝,后来入仕唐。我们虽然不知道这首诗的具体创作时间,但可以确定它作于580 年邺城被夷为平地之后,很有可能在唐太宗时。 炎运精华歇,清都宝命开。 帝里三方盛,王庭万国来。 玄武疏遥隥,金凤上层台。 乍进仙童乐,时倾避暑杯。 南馆招奇士,西园引上才。 还惜刘公幹,疲病清漳隈。 武帝初起铜雀台,丕又建阁延七子。 日日台上群乌饥,峨峨七子宴且喜。 是时阁严人不通,虽有层梯谁可履? 公幹才俊或欺事,平视美人曾不起。 五官褊急犹且容,意使忿怒如有鬼。 自兹不得为故人,输作左校滨于死。 其余数子安可存,纷然射去如流矢。 鸟乌声乐台转高,各自毕逋夸疐尾。 而今抚卷迹已陈,唯有漳河旧流水。 11世纪涌现了一大批铜雀砚诗,作者包括梅尧臣、欧阳修(1007—1072)、韩琦(1008—1075),以及陶弼(1015—1078)、文同(1018—1079)、刘敞(1019—1068)、王安石(1021—1086)、强至(1022—1076)等。但显然铜雀砚早在此前已经是有利可图的商品了。 明 沈周 铜爵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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