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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诅咒之歌:《诗经》中的诵蝗诗

 吴营洲文存 2022-07-11 发布于河北

一首诅咒之歌:《诗经》中的诵蝗诗

吴营洲

《诗经》中有首吟诵蝗虫的的诗,名为《螽斯》。全诗很短,仅有三个小节:“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螽斯羽,薨薨兮,宜尔子孙,绳绳兮。螽斯羽,揖揖兮,宜尔子孙,蛰蛰兮。”这里的“螽斯”,是指“蝗虫”。

这首诗,历代评家大多认为是在“祝愿别人多子多孙”。如《毛诗序》就说:“《螽斯》,后妃子孙众多也。”历代统治者也都在他们的后宫,刻上“螽斯”二字,祈望后妃们会像母蝗虫般生殖力旺盛。而我已故的老师高鹤声先生,却认为《螽斯》并不是“祝颂诗”,而是首“诅咒之歌”。

高鹤声老师生前曾对我说:公元前770年,西周被灭,周平王带着全族老少,被迫从丰镐(今陕西西安)逃到洛邑(今河南鲁山县一带)。这一大群养尊处优、好逸恶劳的公室贵胄,终日里吃喝玩乐,游手好闲,且又饕餮无厌,自然会被世世代代在这里繁衍生息、土里刨食的“先民”看不惯。感觉他们就像是一群从天而降的蝗虫。“先民”中不乏有诗人潜质的,便情不自禁地涌起咏歌之兴,用民歌这种形式来对这帮寄生者进行嘲讽,于是便有了这首《螽斯》。

但也有人说:“……此诗绝无那种拐弯抹角骂人的阴损语气,如果真是那个意思,孔子断不会收入《诗经》。”这话看上去貌似在理,其实是“似是而非”。《诗经》虽是由孔子最终编撰完成的,凡不符合儒教旨归或与统治者有碍的,自然会给“屏蔽”掉,但,“高贵者最愚蠢”,那些民歌的搜集者及整理者,并没有体察出民间歌手的“聪明智慧”。

高鹤声老师认为,这首诗第一节末尾的“振”字,有着两种读音,如读平声zhēn,就像是在歌颂蝗虫的“欢快”、“和谐”、“团结”、“繁盛”,乃至“仁慈”、“宽厚”,但若读作去声zhèn,则是在形容蝗群飞舞、遮天蔽日的可怕景象。这首诗妙就妙在那些显贵们,挨了骂,反道以为是在祝颂自己呢。

这首诗前两节,诗人亟写蝗群的猖獗恣肆,而在后一节,则用一句“蛰蛰兮”来收尾。这句的本意是在描摹晚秋时节,霜风凛冽,成群的冷蝗瑟缩不动地抱成一团,静待死亡的狼狈之状。诗人分明是在切齿地诅咒:“休看尔辈眼前狂,一旦秋来全死光。”全诗通读下来,颇似清代戏曲作家孔尚任在《桃花扇》中所写的那段唱词:“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但是历代权贵,都先入为主地接受了《毛诗序》的说法,确信这是一首赞美自己的“祝颂诗”。

高鹤声老师曾经讲过一个笑话,说从前有个斗大的字不识半升的土财主,过年时请人代写春联,拿回家后竟把猪圈的横批“肥猪满圈”贴到了自己的门楣上!这“肥猪满圈”和皇宫内庭的“螽斯”何其相似啊。所不同的是,那个土财主觉察后,很快就纠正过来了,而历代的“蝗”族们,竟被愚弄了两千多年。直到1911年最后灭亡,也没有醒悟过来。

由于本诗首节的“振振”和末节的“蛰蛰”,都可以有截然相反的两种解释,所以在同类诗歌中,独有本篇被采诗人按照它的岐义,辑入了《诗经》。历经两千七百多年的悠长岁月,这首原本是锋芒锐利的诅咒之歌,竟被曲解为屈膝献谄之诗。这或可显示了历史的某种诡异。

恰巧我手头存有高鹤声老师的部分“遗稿”,其中就有这首诗的“今译”:“群蝗张翅乌云翻,覆盖大地不见田,子孙辈辈孳生繁,飞如乌云遮满天。飞蝗群起翅翼张,漫天飞舞嗡嗡响,儿孙辈辈恣猖狂,绵延能有几代长。蝗群收翅不再飞,抱成一团聚成堆,子孙堆集相依偎,灭绝只待霜风威。”

写到这里,我不禁一时“技痒”,遂将此诗“戏翻”如下:“蝗虫振羽,铺天盖地,这么多子孙,家族好大啊。蝗虫振羽,声震寰宇,这么多子孙,气势好凶啊。蝗虫振羽,欲飞无力,这么多子孙,下场好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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