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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第十一回阅读碎札

 吴营洲文存 2022-07-11 发布于河北

《金瓶梅》第十一回阅读碎札

吴营洲

 
西门庆的“不安生”
 
林语堂有云:“想一天不安生,就请客吃饭;想一个月不安生,就搬家;想一年不安生,就盖房子;想一辈子不安生,那就娶个老婆。”这自然是调侃。而西门庆不仅娶了老婆,还娶了五六个,再加上那些被他“收用”过、“梳笼”过的“准老婆”们,他的不得“安生”当是不能想象的!
第十一回开篇处写道:
 
话说潘金莲在家,恃宠生骄,颠寒作热,镇日夜不得个宁静。性极多疑,专一听篱察壁,寻些头恼厮闹。那个春梅,又不是十分耐烦的。一日,金莲为些零碎事情,不凑巧骂了春梅几句。春梅没处出气,走往后边厨房去搥枱拍盘,闷狠狠的模样。那孙雪娥看不过,假意戏他道:“怪行货子!想汉子便别处去想,怎的在这里硬气?”春梅正在闷时,听了几句,不一时暴跳起来:“那个歪斯缠说我哄汉子!”雪娥见他性不顺,只做不开口。春梅便使性做几步走到前边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一五一十,又添些话头道:“他还说娘教爹收了我,和娘捎一帮儿哄汉子。”挑拨与金莲知道。金莲满肚子不快活。……
 
由此,我想起了《亮剑》里的一句话:“谢宝庆啊谢宝庆,你去惹李云龙这个混蛋干什么!”结果呢,潘金莲又在西门庆面前如此这般地一番“挑拨”,让西门庆狠狠地踢打了孙雪娥三回!——此回的回目便是:“潘金莲激打孙雪娥。”
在这样一个大家庭,西门庆也没法“安生”!
 
潘金莲的“怀记在心”
 
第十一回有这样一段文字:
 
(春梅将孙雪娥的话)挑拨与金莲知道。金莲满肚子不快活。只因送吴月娘出去送殡,起身早些,也有些身子倦,睡了一觉,走到亭子上。只见孟玉楼摇飐的走来,笑嘻嘻道:“姐姐如何闷闷的不言语?”金莲道:“不要说起,今早倦到了不得。三姐,你在那里去来?”玉楼道:“才到后面厨房里走了一下。”金莲道:“他与你说些什么来?”玉楼道:“姐姐没言语。”金莲虽故口里不说着,终久怀记在心,与雪娥结仇,不在话下。
 
我反反复复读着这段文字,终久想不明白,刚刚见过孙雪娥的孟玉楼说了孙雪娥“没言语”,为何潘金莲“虽故口里不说着,终久怀记在心”呢?
若是孙雪娥对孟玉楼说了春梅什么潘金莲“怀记在心”才合情理啊!
但我想,以孙雪娥的性情和涵养,一定会把此前春梅在厨房里做派、言语说给孟玉楼的,但孟玉楼却对潘金莲说:“姐姐没言语。”息事宁人,不传闲话,这当是孟玉楼的性情和涵养!
而我在翻看张竹坡的“评点本”时,发现他已把“词话本”的这句(“金莲虽故口里不说着,终久怀记在心,与雪娥结仇,不在话下”)改作了“金莲心虽怀恨,口里却不说出”。
在我看来,张竹坡的这一删改,意思就通了。因为,孟玉楼刚从后来厨房过来,潘金莲自然会问孙雪娥对她说什么了没有,孟玉楼答道“姐姐没言语”,而此时,潘金莲对孙雪娥“心虽怀恨,口里却不说出”。
秋水堂(田晓菲)一直说“崇祯本”比“词话本”好,文字“简省”,看起来也是很有道理的。
 
西门庆的“戏语”
 
西门庆从外面回来,见潘金莲、孟玉楼正在下棋,又见二人一个个粉妆玉琢,不觉满面堆笑,戏道:“好似一对儿粉头,也值百十两银子!”
窃以为,此等“戏语”,涉嫌太过!纵是“戏语”,似也不该!简直是“几无底线”!焉能将自己的妾比作“粉头”,而且还标以“价码”!
也许,豪门的生活我真的不懂!——此时,蓦地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一则见闻:那是在某博客里,见博主(一个少妇)竟一直随她孩子称她丈夫为“爸爸”!我至今都不清楚,这是一种恩爱,还是一种卑微!
难怪潘金莲便当即反驳道:“俺们才不是粉头,你家正有粉头在后边哩。”
潘金莲所说的“粉头”,自然是指孙雪娥!其实,孙雪娥也非“粉头”,只是西门庆前妻的陪嫁丫头。潘金莲是借此詈骂,是她正在和孙雪娥怄气!
孟玉楼没有像潘金莲那样为自己申辩,确也符合她的性情和涵养。况且在她的心里,也并不是十分在意西门庆的。他爱咋说就咋说!她之所以嫁给西门庆,不过是寻找一种“安全感”而已。至于有多少情爱的份儿,恐也难说。
此时,孟玉楼见西门庆回来,抽身就往后走,却被西门庆一手扯住,说道:“你往那里去?我来了,你脱身去了!实说,我不在家,你两个在这里做甚么?”
孟玉楼之所以“见西门庆回来抽身就往后走”,是不想当西门庆与潘金莲之间的“电灯泡”。
孟玉楼是极精明、极通透的一个人,她清楚潘金莲乃至西门庆最最渴望的是什么。而她,或已年岁较大,或已“世路已惯”了,所求的只是一份安稳,一份“岁月静好”!
 
潘金莲的“顽皮”
 
西门庆想和潘金莲、孟玉楼二人下棋,便道:“等我和你们下一盘,那个输了,拿出一两银子做东道。”金莲道:“俺们并没银子。”西门庆道:“你没银子,拿簪子问我手里当,也是一般。”于是摆下棋子。三人下了一盘,潘金莲输了。西门庆才要数子儿,却被潘金莲扑撒乱了。
这一举动,煞是“顽皮”。
潘金莲把棋子扑撒乱后,一直走到瑞香花下,倚着湖山,推掐花儿。西门庆寻到那里,说道:“好小油嘴儿,你输了棋子,却躲在这里。”那妇人见西门庆来,昵笑不止,说道:“怪行货子,孟三儿输了,你不敢禁他,却来缠我。”将手中花撮成瓣儿,洒了西门庆一身。
这一举动,也颇“顽皮”。
于是被西门庆走向前双关抱住,按在湖山畔,就口吐丁香,舌融甜唾,戏谑做一处。不防玉楼走到跟前,叫道:“六姐,他大娘来家了,咱后边去来!”这妇人方才撇了西门庆,说道:“哥儿,我回来和你答话。”
这一举动,宛若崔莺莺走时对张生的“临去秋波那一转”,也令人想起白居易形容杨贵妃的那句“回头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潘金莲此时此刻的音容笑貌,如见如闻,更是“顽皮”得可以。
 
孙雪娥“活该挨揍”
 
在此回,西门庆“胖揍”了孙雪娥三回。
其实,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孙雪娥确也“活该挨揍”。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人说潘金莲“当初在家,把亲汉子用毒药摆死了”这样的话。
这是潘金莲——乃至是西门庆——最为忌讳的。而且,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难怪西门庆听了潘金莲说孙雪娥“千也说我摆杀汉子,万也说我摆杀汉子”后,三尸神暴跳,五陵气冲天。一阵风走到后边,采过雪娥头发来,尽力地拿短棍打。
 
如此“重复”似不该
 
在第十一回,读到如下一段文字:
 
话休饶舌。那西门庆立了一伙,结识了十个人做朋友,每月会茶饮酒。头一个名唤应伯爵……;第二个姓谢名希大,乃清河卫千户官儿应袭子孙,自幼儿没了父母,游手好闲,善能踢的好气球,又且赌博,把前程丢了,如今做帮闲的;第三名唤吴典恩……;第四名孙天化,绰号孙寡嘴……;第五是云参将兄弟,名唤云离守;第六是花太监侄儿花子虚;第七姓祝,名唤祝日念;第八姓常,名常时节;第九个姓白,名唤白来创;连西门庆共十个。
 
读过之后,感觉十分眼熟,忙往前翻,见到第十回曾写过:
 
……西门庆是个大哥;第二个姓应双名伯爵……;第三个姓谢,名希大,字子纯,亦是帮闲勤儿,会一手好琵琶,每日无营运,专在院中吃些风流茶饭;还有个祝日念、孙寡嘴、吴典恩、云里手、常时节、卜志道、白来抢,共十个朋友。卜志道故了,花子虚补了。
 
细较这两段文字,几可说是大同小异,只是有些细微不同。(但对谢希大的介绍,前后出入较大。不知这是兰陵笑笑生的有意为之,还是失之粗疏。)在我看来,如此的“重复”似是不该。一个严谨的作家,最为起码的,文字是应该尽量简省的。
 
花子虚“做东”
 
西门庆的“十兄弟”,每月会茶饮酒,轮流做东。一日,轮该花子虚了,他便在家里大摆宴筵。西门庆属于“老大”,自然位居首席。
而此时的书中,并未提及李瓶儿。这似是有违情理的。在我的感觉中,作为女主人的李瓶儿,最起码的,似也该是打个照面的。然而书中没说。也许是不合礼节吧。或许是花子虚没请?乃至是李瓶儿不屑?谁知道呢!
但我想,李瓶儿一定是躲在暗处,偷偷地观看过这些人等。以正常的心理,在自己家中请客,纵然身为女人理当回避,也自会悄悄地察看一番的。
此时,李瓶儿会注意到西门庆吗?我想是一定的:其一,他居首席;其二,他是紧邻,不同他人。——兴许,这便是李瓶儿与西门庆的善缘或孽缘。
 
何谓“一个粉头,两个妓女”
 
花子虚“做东”,另请了三个唱的。书中写道:“一个粉头,两个妓女,琵琶筝[秦],在席前弹唱。”
实话实说,当我看到这句“一个粉头,两个妓女”,很是诧异!这“粉头”与“妓女”,不是同一意思吗?兰陵笑笑生怎么这样写?(莫非鲁迅的那句,“我家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就是从这儿化用过来的?)
我对此真的不解!
而我无意间发现,无论是“崇祯本”还是张竹坡“点评本”,都把“一个粉头,两个妓女”句改成了“两个妓女”,即删掉了“一个粉头”四个字。(并因此将后面相应的两处,也随之改了:把“三个唱的”改成“两个唱的”;把“那拨阮的,是朱毛头的女儿朱爱爱”删掉了。)
我感觉这样的删改是对的。
然而,然而,我却无意间读到了刘洪强的一篇文章(《〈金瓶梅〉“一个粉头,两个妓女”考辨》,载《第十六届(上海)《〈金瓶梅〉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发现我的“感觉”是错的。
刘洪强文中称:“粉头”也指与嫖客有一定固定关系的妓女。在这三位女子中,两位妓女是来献艺的,而吴银儿是“粉头”,她的主要任务是陪花子虚的,虽然她也弹唱。因此,“粉头”“妓女”这两个词几乎同义,但有些场合决不能替换。
刘洪强最后的结论是:“《金瓶梅》最早的词话本中是正确的。它展现了'妓女’与'粉头’的微小但不可忽略的区别。而后来的本子全改错了。'词话本’保存了许多语言的化石,不可妄改。”
 
西门庆“初识”李桂姐
 
席间,西门庆因问东家花子虚:“这位姐儿上姓?端的会唱。”东家未及答,在席应伯爵插口道:“大官人多忘事,就不认的了。……这弹琵琶的,是二条巷李三妈的女儿,李桂卿的妹子,小名叫做桂姐。你家中现放着他亲姑娘,大官人如何推不认的?”西门庆笑道:“六年不见,就出落得成了人儿了。”
落后酒阑,上席来递酒。这桂姐殷勤劝酒,情话盘桓。西门庆因问:“你三妈你姐姐桂卿在家做甚么?怎的不来我家走走,看看你姑娘?”桂姐道:“俺妈从去岁不好了一场,至今腿脚半边通动不的只扶着人走。俺姐姐桂卿,被淮上一个客人包了半年,常时接到店里住,两三日不放来家,家中好不无人。只靠着我逐日出来供唱,答应这几个相熟的老爹,好不辛苦。也要往宅里看看姑娘,白不得个闲。爹许久怎的也不在里边走走?放姑娘家去看看俺妈?”这西门庆见他一团和气,说话儿乖觉伶变,就有几分留恋之意,说道:“我今日约两位好朋友送你家去,你意下如何?”桂姐道:“爹休哄我,你肯贵人脚儿踏俺贱地?”西门庆道:“我不哄你。”到是袖中取出汗巾,连挑牙与香茶盒儿,递与桂姐收了。……
此时的李桂姐,不过是十五六的样子。如此年龄的女孩子,说起话来竟是如此的“乖觉伶变”,也许是兰陵笑笑生的描述失真,也许是这个女孩子“太过早熟”!也难怪西门庆此后会“梳笼”了她,也难怪日后她会故意作践潘金莲。
 
西门庆“梳笼”李桂姐
 
西门庆有心要梳笼桂姐,便请桂姐唱南曲。那桂姐坐着只是笑,半日不动身。那院中婆娘见经识经,看破了八九分。李桂卿(桂姐的姐姐)在旁就先开口说道:“我家桂姐,从小儿养得娇,自来生得腼腆,不肯对人胡乱便唱。”于是西门庆便叫玳安小厮,书袋内取出五两一锭银子来,放在桌上,便说道:“这些不当甚么,权与桂姐为脂粉之需,改日另送几套织金衣服。”——那“五两银子”,相当于现今的五千元。
待桂姐唱毕,把个西门庆喜欢的没入脚处。吩咐玳安回马家去,晚夕就在李桂卿房里歇了一宿。紧着西门庆要梳笼这女子,又被应伯爵谢希大两个在跟前一力撺掇,就上了道儿。次日,使小厮往家去拿五十两银子,缎铺内讨四套衣裳,要梳笼桂姐。
 
李娇儿的“喜”
 
那李娇儿(西门庆的二房)听见西门庆要梳笼她家中侄女儿,如何不喜?连忙拿了一锭大元宝,付与玳安,拿到院中打头面、做衣服、定桌席。吹弹歌舞,花攒锦簇,做三日,饮喜酒。
此处我有点儿不甚明白,李娇儿与李桂姐是姑侄,二人同事一夫,是不是有“乱伦”之嫌?也许,她俩并不是“亲姑侄”,也许院中人并不在意这点儿,指不定算是“亲上加亲”呢!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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