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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益逸传(历史小说) 易律夫著

 易律夫 2022-07-13 发布于湖南

       伯益逸传(历史小说)

 易律夫著


曦日终于是冉冉升起了。天空净碧,玄冥空廓,在微暾的曦照下,显得格外蔚蓝清新。那种常见的鱼肚白,纹理清晰,五色闪耀,炫光明鬽。层层山峦,也慢慢地从黝黑变得清晰起来,露出昨日的葱绿蓊郁,悄悄地披上了银妆。晨风习习,浮萍飘转,远近的大小树草,摇弋不定。挺立于峻岭的苍松,连带那坡原山脚的片片松林,也不安份了,山岚四起,松涛阵阵。那不停翻动的树叶,就像水浪逐风,一浪跟着一浪,从彼处翻卷到此处,又从此处翻卷到彼处。这是公元前1967年古代中国南端的招摇山。时值深秋清晨,荒山峻岭,兵荒马乱,无不给人以一种莫名的苍暮感。

招摇山的古酋长楼,庭阁飞檐,画梁雕栋,峨然掩映在苍莽的群山峻岭之中。这里常年瑞兽祥鸟,幽篁锦卉,岚霭缭绕,犹似仙阙琼台。但此时周围已是禁兵森严,瞭亭堡垒密布,时起烽火镝鸣。

伯益正站立在庭厢窗前,斜靠在祭坛古鼎旁,望着莽莽远山,似有所思。昨晚他并没有完全睡着,拖拥着疲惫的身躯,手里只是不停地在摆弄者先帝舜帝所赐的玄圭。

他,仍旧在思忖着。自从拘住了反叛的启(后为夏后帝),伯益的心情比以前更加复杂,表情也更加严肃起来。

这时近侍益甲进来,照常伺服伯益的盥洗。盥洗刚完毕,监卫官益乙荷戟束甲恰好来报。

“小启的情况怎样?”伯益关切地忙问。

“这小子整晚大吵大闹。”益乙只好报以实情。

“唉。”伯益再次叹出了声。

益甲似乎很了解此时伯益的心事,说:

“这已是第三天了,将来怎么办?”

伯益应声益甲,眼睛却紧瞪着益乙,晃动着手里的玄圭,不紧不慢地说道;“按过去方针办。”说完此话,伯益又觉得似乎还要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决定不说,只是补充了一句:

“现在,也只好如此了。”

益乙听完话,转身走了。

益甲用白玉盘端来两个苞谷米球,一杯乳茶,算是早餐。

伯益艰难地用他那稀疏的牙齿,就着乳茶水,慢慢嘬嚼着苞谷米球。益甲见状,十分过意不去。但这又是伯益的前定规矩,所以壮着胆子,嚅嚅地小声道:

“您老现当是益帝了,劳苦功高,是否改善点膳食?比如禹帝常食的粟粥。”

伯益刚嚼了一小口,果然撅了牙,皱了下眉头。但听了益甲的话,马上又严肃起来,正着字眼说道:“满招损,谦受益…帝德惟修。”益甲虽听不懂这些古板话,然已知不趣,借口在烧茶水,转身遛到厨房去了。

伯益见益甲走了,又自言自语地轻声吟道:“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

但伯益确实嚼食了很久方罢,随即踱进里室,趁着早晨头脑清醒,在庭厢室角那纹有饕餮图案的雕纹太师椅上又沉思起来。

伯益在反复考虑以前的决定,惟恐还遗漏了什么。

伯益最终觉得自己的决定并无错误,也没有什么可补充的。于是哈嘘一声,为了弥补昨晚的规律睡觉,就在雕纹太师椅上打起小盹来。


北部尧帝的八字眉扬了起来,伯益的心头一震。

尧帝是很不喜欢他的一班大臣的,在他眼里,就是一班弄臣一样,毫无什么教养,尤其是那个四岳,仗着自己是神农炎帝的嫡宗,又掌捂着山岳大权,专门捅自己的漏子。本来治水问题已是国策,但关于治水问题的国榷会议却拖了很长时期,直到伯益从南面招摇山省亲扶匛回来后。尧帝虽也不怎么喜欢伯益,但在治水问题上,是准备用伯益的,因为伯益主张“导”。尧帝在这次御前会议上,满有信心地以为伯益会主动承担起来,开口就以咨询的口气问四岳。说:“谁来治水?”眼睛却瞟着伯益。此时的伯益尚在悲思才去世的母亲东婤,表情木然。尧帝不解,欲言又止。四岳却接了话头,操着古语:

“於!鲧哉。”

尧帝则一是不满伯益的不负责任,不主动应战;二是鲧为自己颇为不满成见甚深的臣属,不仅因为“鲧”“鬼”谐音,为尧帝所忌,还因为他主张“堵”。所以马上狠狠地反对四岳的提议。但四岳却依旧痞里痞气,并不怎么听从尧帝,玩世不恭地又进一言:

“异哉!试可乃已。”

这时,各大臣又议论纷纷起来。

尧帝见状,不得已宣布用鲧。

接着是鲧的述职讲演。在鲧解释试图用“堵”法治水时,伯益已从悲思母亲中归回,在国家大事面前,伯益不得不插了话,认为治水当用“导”,而不是“堵”,坦言否则于国于民不利。但鲧素不屑伯益,恼羞成怒,暴跳如雷,仗着已有任职的文牒,又因为自己身高体壮,要与伯益比试:如鲧胜,用堵;如伯益胜,用导。尧帝本是不主张堵的,后悔刚才自己的匆忙决定,思想以此或有所转机,也推波助澜,主张比试,并自做公证人。尧帝裁作的比试方式是:扳手劲。鲧子禹少年初识事,听说此事,见父鲧魁捂力壮,定能赢胜伯益的,故也来看热闹。但结果却是伯益胜鲧输,还压坏了四岳家的千年大石凳一只脚,石凳也因此成了“三足夔”。因为按照现代物理科学的力学定律,伯益臂短小是占上风的,算是巧胜。鲧子禹很懂事,见此忙开走找自己的小相好苗姑玩去了。鲧于此时,气已不打一处出,又见在儿子面前出乖露丑,眼红脖子粗了!鲧趁伯益高兴不备,猛的将伯益推落水塘。伯益一时成了“落汤鸡”,鲧则当众宣布自己获胜。伯益素知鲧的品行,再者体力也不及鲧,不予再行计较。尧帝见此也是很无奈,只好作罢。比试结果加了一条是:堵败鲧则赔四岳家石凳一张,堵胜可免。

鲧自治水后,用了九年时间,大用“堵”法,空耗民力材力,洪水却越堵越肆,四处淤泥,颗粒无收,民冤载道,最终未能完成治水任务。

尧帝要严厉地处死鲧。

由于鲧部族历史悠久,与尧、舜一样,同属黄帝正宗,且时处于江中,繁衍甚广,尧帝为了给鲧以严厉惩罚,以正国法,不得已联袂东夷舜部族,启用舜帝,殛鲧于羽山。四岳见此情况,最终也没能得到新赔的石凳,只好自认倒霉。鲧行刑时,伯益挺立于羽山一角,手执朝笏,为监斩官。看着鲧子禹披麻戴孝、悲哀而隐显着坚强,孙启尚在襁褓,而鲧则被五花大绑,嘴里还在不断唠叨着什么,表情似有无限冤屈。伯益则浮想着姑父姑母尚在鲧部族,自己儿时也曾在鲧部族与鲧玩悠多时,心里不觉一阵莫名心酸,不知不觉地在延宕着行刑时间。然而天理人在,国法不容。时值功曹大叫一声:

“时辰已到。”

此时哭声一片,禹的悲泣声更在伯益的心头似刀绞,鲧则莫名的大声在嘶叫:“还我孙子!”

伯益也因此似木头般地,将执朝笏一举,然后脑袋突然迷胡,什么也不知道了。

……

伯益猛然一惊,原来是个梦魇。伯益大汗淋漓,气喘嘘嘘,似有所思。益甲正托着白玉盘,盛着一杯清茶上来。伯益举起茶杯,品茗了一口,问道: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吗?”

益甲莫解地回答道:“没有啊。”

但益甲随即又似乎明白了什么,说:“是的。益丙小舅子刚刚驿传:枭阳那边在闹事。”

伯益心方定了下来。各诸侯国就是枭阳国,常常生怪事。干这个不行,干那个也不行,问他们干什么呢,他们又说不出来,不知道他们最终要搞什么名堂。故伯益对益甲说:

“古云:吉人自有天相。也许?…,随他们去吧。另外,叫益乙马上来一下,有紧要事办。”

益甲答应着:“好的。”

益甲走了。留下的仍是孤零零的伯益。

在宽敞的古酋长庭厢,伯益慢慢地踱着,踱着,规律地响着脚步声。

“还我孙子。”伯益还在细细地思考着梦中鲧酋长的这句临终遗言。刚才梦里的一蓦蓦,在伯益的心头已是再也抹不去的了。


时间已是中午,益乙仍未到,益甲也不知何故,不见身影。外面虽是平常,但不时传来人马嘈杂声。时间紧迫,伯益不由得有些焦虑起来。过了好一阵,益甲进来,白玉盘盛着熟烂的猪脚,当是主餐。

伯益看都不看那鲜香沁人的猪脚,猛地推开餐盘,迎面就诘问:

“怎么回事?!”

益甲扭捏作态,怯怕、迟疑了好一会,方报告说:

“益乙的儿媳在娘家吵着不肯回家,要离婚。”

“另外…”益甲又欲说什么。

“另外什么?快说!”伯益不耐烦起来,大声说道。

“启这小子开始绝食。”益甲悻悻地回答说。

伯益略一思忖,又哀叹了一声,对益甲说道:“知道了。去吧。”

益甲走后,伯益马上意识到,益乙的儿媳老家是西牛贺洲古无怀氏,与葛天氏毗邻,是“鸡犬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之地,与伯益部族的姻亲关系是紧密的。树欲静来而风不止,此事决非偶然。近内已有分隙,外部当是磨刀嚯嚯了。伯益的眼神紧逼室角的太师椅,回思着益乙不久前说的什么“秋后问斩”“放虎归山”的那些话,敏锐地感觉到益甲益乙他们等内家部族,很可能在蕴计干着杀掉启的勾当。想到这里,伯益感到事态严重,便当机立断,敕令益乙他们停止一切行动,听从伯益本人的直接指挥。伯益稍停了一会,恐有所失,又将执笏、玄圭交给近卫盘瓠,吩咐见物如见人,马上执行。

诸事办讫,伯益方于雕纹太师椅上落座。

伯益经过一段细细思虑之后,决定不杀启。一是教育启要重视老法规,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二是教育启要知民心所向,得民心者得天下,各诸侯国的愿望是不能违背的。三则是伯益自己的事。传说中的伏羲女娲禅让,亲见的尧舜禅让,甚至舜禹禅让,止用干戈,美名远扬,流芳百世。

“难道在自己这里,就?…”伯益至此,不敢思想下去。伯益也知道自己所处的实际情况:自己作为尧舜禹三朝元老,于古则是无可挑剔的,对天下形势了如指掌,完全可以按原来的禅让古规治理好,但与各诸侯国的现实思想并没有完全统一。伯益也深知诸侯国的意图,那就是一旦伯益真正卫冕,依伯益的一贯作风,自然要揭某些诸侯国的积弊旧习,而任用新人启,由于启不知各诸侯国的前情往故,或者惟是为了抢占王位,网络势力,对之有既往不咎的可能。所以,诸侯国与伯益作梗。但是,伯益心里也知道,启之为政甚浅,主要是其父禹帝在世部署的为政阵脚以及从四方边鄙派遣来的治水河工,人员参差不齐,各怀心胎;而其祖父鲧的被殛恶名,也很难一时抹除,影响着启的为政力度。启也未必能真正管得了某些桀骜不驯、恶习不改的诸侯国君,天下因此多蕴有不测之事。伯益最后决定释放启,任其执政,也主要是在等待观望天下各诸侯国的形势变化,退避坐镇一方,以防不测。

这时,大禹的形象也在伯益的心里越来越清晰。

禹是在其父鲧殛后不久接位的。其间的原因,年轻的禹可能并不十分清楚。

一是殛鲧后,各诸侯国分争不已,鲧部族明显有不从举动,益部族内部也认为对鲧的处理操之过急,故尧帝为平息事端,用鲧子禹为政继续治水。关于“尧殛鲧”,此事清末学者兼诗人易顺鼎《经义莛撞》卷二则别有评论说:“杀其父,用其子,于心何忍,非圣贤所为也。”当然,史传素有贤名的尧帝,如此这般,或许另有深意,后人不能完全理解、测猜。这里,按下不说。

二是伯益在尧帝面前打了包票,认为此前伯益曾如此这般地开导了禹,用禹可以实行治水的“导”法,根本完成治水任务,并主动接受协调与禹的治水大任。实际上,伯益的所作所为,也是从天下大局出发,为了防止尧帝殛鲧后,应对可能发生的不测情况。

禹从小聪惠,十分懂事。大了则是勤勉有加,平稳中显有刚毅,是一条十分难得的硬汉子。而禹的这种品质,在其父鲧死后,表现得尤为突出。伯益也很欣赏禹,认为禹与自己有相同的为人特点。所以平常很关注禹的成长。在禹治水为政后,常以先贤和尧帝舜帝箴言开导禹,不时予以教诲弼辅。伯益的部族是古代中国保存古籍最盛的部族之一,并裔承上古典经《易经》的优良传统。伯益自幼熟读古典,博闻广见,于《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尤其是古《山海经》,无所不阅。又由于伯益与禹父鲧的这层关系,对禹视从己出,尽叔长之礼。禹则勤奋好学,进步很快,并以自身实践指出了古《山海经》的不少问题,以至于今天《山海经》的作者仍离不开禹的创见。如禹认为:古《山海经》载有不少名山大川,然首《南山经》之招摇山,是因为南方阳火,为人之最需,而神农炎帝为太阳、重火,故《山海经》原作者当属炎帝无疑。对此,伯益先前也只是认为古已有之而已,经禹这么一说,顿时觉得禹有创新思考,甚感奇惊。伯益亦很欣喜禹的为政成绩,辅助之意愈懋。然而,伯益也从禹的言行中,尤其是他那眉宇间不时隐现的抑郁,深知其感念鲧父之情,潜藏着对殛鲧之事的拳拳耿怀。伯益则不时教育禹,勿凝私情,以国家大事为重,全力治水,以完功绩。禹也深知,没有伯益等前辈大僚的帮助,也是完不成自己的大事业的。所以,禹在治水上,皈以导法,雷厉风行,积极用功,身体力行,经过全体治水队伍十三年的努力,终于完成了任务宏大的治水工程,受到舜帝“玄圭”奖励,天下称颂。老伯益也满足于这次功绩,常常挂念于口,似乎有退避之念。

从古代历史留存的资料看,伯益对禹的帮助,有两件事情很值得一提。

那是在大禹治水后期,为了认真搞好治水工作,大禹已是第三次过家门而不入了。伯益觉得过份了点,作为长辈,就与一班亲从,瞒着大禹,带着糖果,看望了禹妻涂山氏“九尾狐”和玩儿启。其时,九尾狐尚在清溪岩边浣纱,幼启挈其母衣角呱呱而泣。伯益等说明来意,九尾狐慌忙致谢。伯益则从口袋里摸出糖粒子,低身递予幼启,幼启马上止泣。然后,伯益对勤劳无怨的涂山氏以长辈的关怀,并答讪地问及故地古楚蜀与涂山氏的生活情况。而尚幼的启,聪明好玩,已停止了呱泣,正好奇地拔弄着老太爷伯益的白长髯,脆声频问:

“那个人为什么不回家呢?”

伯益疼怜地摩沙着启的小脑袋,似有所思地回答说:

“等你将来长大了,会知道的。”又安慰道:“你老爸明天就要回来了。”这次启的清脆童声,给伯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伯益心想,古人曰:鹤鸣九皋,其子和之。有其父必有其子。又想,这一家是多么亲情啊。事后也衷告禹要国事家事两不忘,亲情是很重要的。后来的禹也着实关怀子启起来,惺惺惜惺惺,演绎了他们浓郁的父子情怀。

再一次,也是在治水期间。一日,禹于昆阳山巅,遇见一奇特的怪鸟,而不知其名,便向伯益询问道:

“此何鸟也?如此古怪?”

伯益手持古籍本,答云:“此鲲鹏也,古神鸟。”又补充说:“此鸟广大,日行万里。”

此后,伯益带着古籍,常解释于禹。伯益还常常敦敦告诫禹说“《易》为有德者占”“帝德惟修”“二人同心,其义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禹也领略深意,不仅博闻广见,对遇见的古山古水,不再犯疑;而且重德修能,严格要求自己,团结一班人,从而很好地治理了广大水域,九州攸同,建立了不世之勋。

但是,后来的事情,却变得越来越微妙。随着禹的政绩扩大,名望上升,禹不但催逼舜帝禅让,对其子启的为政按排也是突破常规,对各诸侯国还进行了拉拢,尤其是那帮居功邀功的治水河工,以实其羽翼,培养鹰隼党人。所以,伯益在禹死后,代为天子,主持朝政,对启及其党人的反叛行为,不得不采取武力形式,拘办了首领启,并将启连夜带至伯益的旧部故地——南涯招摇山。这是后话。


伯益最后的一道正式敕牒是在日落前发出的:即立即停止对启的拘办。但要采取相应措施,如于招摇山关隘箕山口部署重兵等,防止今后的情况突变。

招摇山四匝寂穆幽静,如死神般地。

然后,伯益在雕纹太师椅上又迷胡起来。

招摇山的山,招摇山的水,还有那招摇山的草木鸟兽,人物庭舍,历历在目,如生如现,在伯益的眼前飘晃着,飘晃着。

古老的中国南端招摇山,散居着一群古老的民族,历史悠久得无法回忆,人们只知道一代一代往前推溯,直至那个太一,那个虚无。天下为公、大同社会、君民同乐、少长咸宜,是他们的部族信条;人们也只知道日出而耕、日落而息,过着“帝力于我何有哉”的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生活。伯益少时,大人们或山上猎取封豕长蛇,或水渊渔捕钜鲸,有时耕作,有时殖养。人人都身高马大,尚武精神浓厚。对于猎取物,即时品拿入厨房,炒炖蒸煲,当即大饮大食,领略美味嘉肴;而对于那些暂不用的,顺手丢到宽敞的库房仓廪,阴雨天不便出行,就在库廪寻索。别看他们来去匆匆,为事风急火燎,但腊味酸乳,山荞野簌,澧醇酒香,五味沁溢;红白喜事,卣斝爵盏,猜拳豪饮,热热闹闹;奠祀庆禧,礼尊律懋,彝伦攸序;或放歌于山坳幽溪,或婉韵于闺阁,甚懂生活情趣;奇玩杂巧,琴棋书画,亦无所不能。伯益则因自小身体孱弱,孤孓少语,不在出猎之伍,常在库廪庭舍独个弄杂。偶尔也逐浪于河海,戏水于瑶池,捕鹞于夐松。祖辈耽心,少小讥笑。据说伯益抓周时,是器皿,大人说他将来团转庭前屋后,难有出息。伯益却爱上了各样器皿,鼎尊彝甗,饕餮夔龙,尤其是古祭祀礼器,常常把玩器皿,按大小尊卑排列有序。后来又在库廪内按照品物类型,玳瑁瑛珞,麝香桂椒,熊掌鲸皮,虾蜺鳅鳝,螳螂昆蝶,将之进行归整。这样,挺是方便了人们日常的所用所玩。而因为这,七姑曾古怪地在看了又看伯益后,对太祖母说道,伯益将来可能还另有用途,太祖母却不以为然。七姑也不信神,背着人干脆就把库廪里的藏物书籍,教于伯益。伯益因此迷上了古籍玩意,又爱听老人们谈天说地,摆龙门阵,讲故事,颇晓远近人物,初步懂了些历史文化。俟后进入庠序,雕虫经论,诗文新韵,一路飙升,名声大振。

时值朝廷又要抽徭丁了,名额落到益部族。益部族先祖历来重视朝廷的徭赋,每次都一丝不苟,如期如质完成,常优于其它部族,并积极参斠朝廷有关政务。为此,朝廷也多次予以褒奖,数赐广于封地。益部族也因此民众繁茂,疆域广阔,直抵崖海。这次则由于遭遇了百年不见的湿热病,多有丧丁,却有点勉为其难。伯益家的主持太老祖母也为了保存本埠有效劳力,只好推出了伯益。伯益从此踏上了官宦生涯之路。

北部尧帝的朝廷本是严整有序的,但由于家教原因,其子嗣均玩嚣不恭,不能承继。尤其是那个长子丹朱,常执牛尾歌戏于野,朋淫于家,几乎丧尽了世代尧家积蓄的功德箓。大臣们也因此对尧帝行为有言,常生枝节。尧帝则出于公心,对臣子的无知行为不以为意,仍是循循诱导。也深知为政之难,文治武功不易,尤其是那自然灾害,来了不治,是要付出重大代价的。尧帝察天象日月,观世界万物,提出“晷日”概念,命羲和官定年季闰月四时,朞年为三百六旬有六日。伯益也知道尧帝明大道,有文武内涵,议政公开公道,但僚臣如此,也无可奈何。最后,尧帝迫不得已不得不出走,欲献帝位与民间,结果受到民间异人许由的嘲笑,巢父的愚弄,还因此留下了“洗耳恭听”等成语。当然,众朝臣并不是完全玩世不恭的,有的只是性格原因,如四岳。所以,大家暗助尧帝,最后在舜部族里推出贤孝的舜,使尧帝完成了著名的“尧舜禅让”,万民称颂,朝廷又逐步走上了正规。

伯益由于以上原因,几赋闲于尧帝时期,在舜帝时期也依样画葫芦,没有真正地做几件事情,在各诸侯国的威望有限。虽然做了一段朕虞官,首创了占岁,完善了井田制,依律惩罚了一批诸侯国君,协助禹帝以德格伏了蛮族三苗,但总体上仍是缺乏为政实绩。加上伯益部族的实力问题,伯益为政三朝,仅在资历上是居首的。而伯益的天下为公、坚持古禅让政治,也被掩盖在各诸侯国的讲究实利思想之中。在帮助大禹治水时,伯益也因此立了大功,受赐玄圭,得到天下称颂,使其政绩达到顶峰。而伯益也因为劬力劳苦多年及年龄身体原因,自思为官不易,仕途难卜,故有退避思想。在禹死后,虽然代为天子,全面主持朝纲,也因此拘办了启。但综合总的情况于己是不利的:主要是各诸侯国的思想难以统一,有的常常对伯益委之的政务敷衍搪塞,如夏国、邓国、骆国、辛国等,有的还以沉默来应对朝政例务,如大夏国、阳国、杞国、娄国、沈国、鲍国等。种种迹象表明,域内八百诸侯国,意见不明者,几占半数。伯益思想,一旦朝廷有事,这些诸侯国很可能操自己的后背。而启的朋党彭伯寿等尚捂有朝廷的镇关重兵,屡次拒缴兵符,表露得已是十分明显。所以,伯益思虑到最后,为了天下社会和谐,避免无休止的内乱,主动放弃了天子政位,挂交玺印,也释放了启。

但后来的结果,却使伯益没有料到,那就是:亘古承传的古禅让制却因此被废除于一旦,世袭帝制家天下左右了后来的人间社会历史,政治黑暗专制,社会战争频仍,百姓民不聊生。


思绪到这里,伯益方回到现实。这时已是夤夜,鸦雀无声,万籁俱寂,惟有古鼎祭坛边那盏红蜡烛灯光,忽闪忽灭。益甲已是没在跟前。伯益无意瞟了一眼敞窗,遐远深处,似乎隐隐地传来几声熟谙的犬吠。

周围环境幽清得使人恐怖。

由于未就好餐食,伯益肚子一阵阵空乏,况已年届百龄,身体极度虚弱,已是连叫声卫仆的气力也没有了。这时,他勉强起身离开饕餮太师椅,蹒跚地倒赖在那宽大的夔龙床上。他的头方挨枕边,就幻思飞涌,竟无法止住:一会儿,尧舜禹三帝高立于玄冥,在向他微笑招手;一会儿,鲧禹启祖孙三代,不知好歹,骂骂咧咧;一会儿,启则是一身戎装帝貌,威武雄壮,朝廷变幻轮替,亿万人受奴役,千万人战死沙场,血流成河,鬼哭狼嚎;一会儿,百虫将军,稽山大王,益帝,诸侯王,文圣的字眼,闪烁招摇。而祠庙的樷角隀影,此起彼伏,眼花缭乱。伯益感觉似乎又回到了往日的招摇山:兜鍪祀纛,耋耄黄发,库廪威严,庭舍井然,宴席盛会,动人心脾,稻香蛙鸣,鸡犬杂沓;那棵琼夐苍松,那口涟漪古瑶池,那媚人的窈姬;还有中佬,山嘻,七姑

伯益无力地睡着了。这一次,他却是永远地没能醒过来。





              

              上古先圣伯益图览


            (易律夫撰于2018年 8月18日农历戊戍7月初8日季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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