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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最后的临洮死了

 这里是临洮 2022-07-13 发布于陕西

昨天在东拱北,看见铭刻在墙壁上,以示记志不忘的语句:

公元一八六八年,穆扶提道堂西迁康乐。据《临洮县志》记载:“……十九世纪中叶,西北广大回族人民受不了清王朝长期以来残酷的经济剥削和政治迫害,在太平天国革命与云南回族人民反清起义的影响下,爆发了陕甘回族起义。”清同治七年(一八六八年)二月,左宗棠镇压反清起义军,兵进临洮,下令烧毁穆扶提道堂和拱北建筑,穆扶提教众被迫离开临洮,迁至康乐。

我没有看到过那本以“十九世纪中叶”为纪年方式的新县志,不知道里面有没有记载,“陕甘回族起义”,烧毁了临洮的多少建筑?

宣统元年的《狄道州续志》有记载,卷五,清清楚楚:

   

坛庙

文庙。兹于同治二年城陷被燬。
  文昌阁、奎星楼。光绪二十四年,邑绅何建威捐修。
  名宦祠。燬。
  乡贤祠。燬
  忠孝祠。暂附乡贤、名宦两祠在内。
  节孝祠。燬。
  道统祠。重建旧址。
  文昌阁。在东山。燬
  奎星阁。在东山。燬。
  社稷坛。重建旧址。
  风云雷雨山川坛。重筑旧址。
  先农坛。重筑旧址。
  城隍庙。重建旧址。
  关帝庙。重建旧址。
  旗纛庙。燬。
  马王庙。重建旧址。
  厉坛。燬。
  八蜡庙。燬。
  河神庙。重建正殿五间,余缺。
  火神庙。重建正殿三间并东廊房、头门、戏台,余缺。
  金龙庙。燬。
  雷神庙。燬。
  药王庙。重建正殿三间并头门,余缺。
  东岳庙。重建正殿后宫,余缺。
  二郎庙。燬。
  三圣庙。燬。
 

   

祠宇

汉骠骑将军霍去病祠。旧废。
  汉左将军辛庆忌祠。旧废。
  唐文贞公魏征祠。重建旧址。
  宋知夔州府事梁焕祠。燬。
  金总管佗满胡土门祠。旧废。
  元大司徒祁安祠。燬。
  明杨忠愍公祠。重建未齐。
  双忠祠。重建旧址。
  文简公何贤祠。旧废。
  员外许允德祠。旧废。
  少卿刘杰祠。旧废。
  指挥晏云祠。旧废。
  贞静顺妃张氏祠。燬。
  会川伯赵安祠。重建旧址。
  县令李勗祠。燬。
  御史曹英祠。燬。
  佥事刘朝麒祠。燬。
  御史雍焯祠。重建旧址。
  给事张万纪祠。燬。
  报德祠。燬。
  骠骑将军石崇德祠。旧燬。

   

寺观

龙泉寺。重建未齐。
  卧龙寺。重建未齐。
  万寿观。旧存后殿一所,殿南新建吕祖殿三间,余缺。
  北极观。观内哥舒碑存,余燬。
  九华观。重建大殿三楹,余缺。
  安积寺。重建寺内诸天楼,一名藏经楼,余缺。
  东岩寺。重建未齐。
  西岩寺。重建未齐。
  西蜂窝寺。重建。
  西庵。重建旧址。
  北庵。重建旧址。
  宝塔寺。寺后熙春台重建,余缺。
  公输庵。重建旧址。
  总真观。重建大殿、头门、余缺。
  太平观。重建偏殿三楹,余缺。
  五瘟殿。重建旧址。
  斗母宫。重建正殿、头门,余缺。
  圆通寺、报恩寺、普觉寺、广福寺、圆觉寺、隆禧寺、佛沟寺、石家寺、唐泉寺、亥母寺、正觉寺、石崖寺、广通寺、乾清寺、法轮寺、下马寺、福兴寺、汤房寺、普济寺、翠微寺、法云寺、蜂窝寺、灵石寺、东华庵、慈阴庵、石觉庵、祖师殿、均燬。见旧志。

  除却明确标注为“旧废”,或“旧燬”的,均毁于同治回变以及光绪河湟回变。
  左文襄公“下令烧毁”的建筑,如今已重建扩建,琉璃照壁黄金顶,百倍奢华于旧日。而那清单中又有几处存于今世呢?

  我在临洮城里,寻访一日,见着三处——也许即是全部。

  其一,宝塔寺。
  在临洮中学东门正对的广福巷。原本占地千亩,临洮佛寺第一的宝塔寺,如今只不过如一座普通两进四合院般大小。山门与民居平齐,没有余地为四大金刚再塑金身,只好寒伧地画在两壁之上。不大的院子,一座一九八五年因陋就简修筑的烟囱般大小的宝塔。几间僧竂,还要挤出房间兼任临洮县佛教协会办公之用。
  山门楼上的山塔上,嵌着一方《重建宝塔寺山门碑文》,其中一句,读之令人唏嘘不已:

  宝塔寺是临洮佛教之中心,是本静大师再建的道场。因为历史变迁,战火频繁,屡毁屡建,规模越来越小。

  落款二〇一三年,复寺住持本静大师重建宝塔二十八载后,才集腋成裘,筑起山门。而本静大师,早已圆寂。
  正午时候,只有一位老僧,守着寂寥的香火。
  门外的广福巷,连续三家在县城里少见的咖啡馆,深处另有一家酒吧,夜晚时候少不了喧嚣。
  怕也只有落魄了的佛寺道观容得下这些,我吃我的素,你喝你的酒。宗教不出山门,理应如此。

  其二,东山岳麓山上的东岩寺。
  临洮的东山,大名岳麓山,与长沙湘江西岸那座名山重名。却没有江南的山那般灵秀,不过一座寻常土山。洮河与渭河河畔的城市同样,狭长地建于河谷之间。左右有山,河依一侧,城依一侧。临洮城依着东山,所以东岩古刹建于东山之上。


如今重建的东岩寺,大概因为情节需要,凸显本地为赫赫陇西李氏的郡望,于是在东岩寺最高处建有老子飞升阁,所以一应庙宇全部改为道观。
  其中的财神殿,是最初的东岩寺,山门外嵌有一方复刻的《建修东岩各庙记》,记述东岩寺毁于光绪河湟回变后,重建经过:

  东岩在岳麓山下,林涧环周,堪备登临。昔人以其境幽,建兰若于上,用妥神焉。逊清光绪花门之变,毁于兵。邑人王晓春睹废墟之,鞠为茂草,慨然以兴复为己任。惟因厥工甚伟,需赀颇巨,乃由地方劝募,并以私人易卜所得,庀材鸠工,始事于二十年春落成。于卅五年秋,糜岁十五,需赀都数十万,计先后所建庙为东岩寺南殿、三楹、头门一所、穿云流月亭各三楹。又于寺南增建地母宫三楹,黑虎殿一宇,达摩洞一处,星台一座,禅房、头门各两间。寺北笔峰之坳,添修雷祖殿三楹,无量楼、惠风亭、定峰塔各一座。寺下山侧,更葺仙佛祠一处,土地祠一间,荡胸亭一座,余如绘画雕塑,缭以周垣,其工更不知凡几。今已栋宇云集,财达证券碧焕彩,较之旧制,其规模宏扩殆有过焉。是举之成,非惟可壮地方之观瞻,即祀典攸阙之神明,亦可从此而获报享矣。爰泐贞石,用垂久远。至襄成是役之优婆塞及优婆夷,均行另石刻名云。

  前西和县、礼县政府第一科科长王鼎铭谨撰
  军训部统一招生委员会甘分会中校委员王世贞书丹

  中华民国三十五年中秋之吉

  只可惜,民国时候的重建,也像县志的那些重建一样,再度毁于众所周知的年代。如今再修的东岩寺,极尽粗鄙拙劣,各种建筑与雕塑,不堪入目。
  又是一场唏嘘。

  其三,城隍庙。
  城隍庙在临洮中学南门右侧,命运一如东岩寺,也是毁后重建再毁,如今是新建。
  奇特的是,光绪十七年的重建碑记,城隍庙中只存有一通复制碑,而原碑却在荒野。

  建修城隍庙并寝宫列曹通廊头门戏台碑记

  ……按古碑记云:城隍之庙,创自完颜金时,自明泰定四年□□ 隆庆五年重修四次,历岁二百四十五年矣。迨后自天启六年以致乾隆五十四年,又增修四次,历岁不知几何。而寝宫列曹通廊钟鼓楼头门戏台,不一而足,金碧辉煌,光彩灿烂,足称一郡之壮观,可为神灵之凭依也。不意至同治癸亥之秋,逆回变乱,破城毁庙而片瓦无存焉。是因五百年大劫降于西疆。神人两不相保者,整十年耳。辛未春,惟赖穆将军、左公保爰整雄兵,前后攻击,而逆回迎敌屡败,遂献马而投诚,于是吾民逃难者,皆襁负而归里……

  光绪十七年桂月上浣穀旦

  县志中提及:“遂徙牟佛提于河西,不准再居河东,刻石纪之(碑存隍庙)”。这通更有史料价值的徙狄道逆首牟佛提碑记,则全无踪影。
  去城隍庙时,已是傍晚。晴朗一日,忽然转阴。城隍庙外的城中公园,正是散场的时候,城隍庙里,也是空无一人。见着三位道士,一胖二瘦,忙前忙后。
  道士们蓄长髯,着道袍,颇有古风,似与现世格格难入。确实也是,这几日以来,人与物,无论近在咫尺,还是远在天涯,明确是同人同物,却又似是而非,仿佛此人非此人,此物非此物。
  比如县志。
  比如左文襄公,一是“镇压反清起义军”的左宗棠,一是“爰整雄兵”,收复临洮,以使难民回乡的左公保。
  噫吁嚱!


  北斗七星高,
  哥舒夜带刀。
  至今窥牧马,
  不敢过临洮。

版权所有: 胡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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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袁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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